众人闻声，立刻停止了拉扯，齐刷刷看向浣洗房的门口。
来人竟是之前第一次带他去东苑的那位——人称慕总管。
虽是上了年岁，满脸皱纹，却还是极爱美，成日涂脂抹粉，一张老脸似是保养得比少女还要用心。
几名男工放开了廉忻，讷讷道：“慕总管……呃……白……白公子他……”
他们几人话音未落，紫苑夫人便携着白雪幡进来了。
一同进来的还有之前追来的东苑里的两名守卫。
两人立刻跑到廉忻的身边，小声问道：“公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慕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吵闹？”紫苑夫人问道。
慕总管忙迎上前，捏着嗓子道：“夫人，奴才也刚到，具体情况还未知。”
廉忻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上前打招呼道：“姨母……”
紫苑夫人眉头拧成了麻花，问道：“怎么回事啊这是？”
一个男工抢话道：“夫人，白公子他……突然闯进来。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啊！”
慕总管扬着语调骂道：“什么白公子？这是廉公子！是宗主的外甥！都给我记好了！”
那男工慌忙道：“哦……哦！廉公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其余人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紫苑夫人问道：“廉忻，你怎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廉忻垂眸，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我的衣服不见了。”
那男工又插话道：“廉，廉公子说要找一件火花纹的黑衣，但是这里确实没有。都是昨日送来的修士服！不信你们可以搜！”
慕总管尖着嗓子骂道：“谁让你插话的？又没问你，夫人问话，有你什么事？”
那男工似乎憨极，摸摸头，回道：“是我多嘴，是我多嘴。”
紫苑夫人眼神凌厉，姿态挺拔端庄，和廉忻的亲娘青黛的温柔可人不同，平日里便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
她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说道：“一件衣服而已，不见就不见了，有什么好找的？白家缺你穿的？让你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廉忻本就压抑着自己，此刻却也不想再忍，他压着怒意道：“那不一样！那件衣服不一样！”
紫苑夫人并未意识到什么，只是继续说道：“宗门那么多人，每日这里要洗这么多件衣服，不见一两件，也是正常的事，衣服嘛，不见了再做便是了……”
廉忻气急，一把抽出旁边守卫的佩剑，抬着手直指紫苑夫人的眉心，吓得白雪幡惊呼一声，远处亦传来两声狗吠。
“夫人！”众人亦大惊。
廉忻怒目圆瞪，呼吸沉重，双手发抖，眼角却留下两道泪，他带着哭腔道：“不一样的！那件衣服不一样……”
紫苑夫人到底是老姜一块，并未被他的杀意吓退，面色如常：“你冷静点，一点小事就发那么大脾气，像什么样子？你今后可是要做宗主的人，哪有宗主像你这般的？”
廉忻怒道：“于我而言那不是小事！”
紫苑夫人无视眼前发怒的廉忻，冷静地唤来了管理浣洗间的老嬷，询问情况。
那老嬷道：“禀告夫人，此地确是没有廉公子要寻的那件衣物若是真的找不到，倒是可以去处理废物的库房查找一番，今早我们刚处理了一批破旧污损没法清洗的衣物。若是再晚些来明日那批衣物便要拿去焚毁处理了。也许廉公子要找的衣服便在那里。”
紫苑夫人淡定地回过头，直视着眼前微微颤抖却还是直指她的剑端，平静地说道：“廉忻，你听到了？去库房找找吧，总能找到的。”
廉忻这才回过神来，他顾不得其他，只发疯一般地扔下手中的长剑，朝库房跑去。
紫苑夫人淡定地望着那跟随而来的守卫：“你们也跟去一起帮找吧。”
慕荷又亮嗓道：“好了！你们也别呆愣着了，活干完了？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众人见状，纷纷散去。
随后，紫苑夫人又转身对着慕荷道：“慕荷，你也跟着去吧，我看他今日若是找不到，定是不会罢休的。”
“老奴遵命。”
慕荷刚走出门，便遇上了刚赶到的海腾封。
海封腾自知来迟一步，于是问道：“慕总管，发生何事了？可有见到廉公子？”
慕荷掐着嗓子道：“海堂主，咱们边走边说吧……”
……
几人走后，紫苑夫人亦是缓步走出了浣洗房，看着远处离去的人影，紫苑夫人眯着眼对身旁的白雪幡道：“哼，老头子当初真是糊涂至极，还说要把你介绍给他，你看他那个样子……幸好这事最后搁置了，没成。”
白雪幡道：“姑妈，这事都过去多久了，您也别再提了！”
紫苑夫人安慰道：“没事，姑妈下次给你相个更好的人家！”
白雪幡看着远处奔跑的廉忻，眼中露出一股厌恶的神情，口中却还是撒娇的语气，说道：“姑妈，您看您，都说些什么呀？”
“呵呵，大姑娘害羞了？”
……
到了库房，廉忻才发现那个地方与其叫做库房，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垃圾堆。
堆成山的破旧衣物和其他淘汰的物品，沾满污渍的布料满满当当地堆叠成了一座小山，即使如今天气仍有些寒意，那堆“物品”仍是散发着阵阵不太好闻的气味。
慕荷带着他们进去，无人敢拦，廉忻一进门便问：“今早送来的东西都放在哪？”
那小工见廉忻好似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本是不想理他，但瞧见大总管毕恭毕敬跟在廉忻的后方，心中直觉得对方应该不是个能惹的主，只结巴道：“分，分不出来了，都混在一起了。”
廉忻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问道：“怎么会混在一起？你们都不分类吗？”
说完，又往慕荷的方向看看，解释道：“我，我们不按送来的日期来分，都是按物品类别分，一般看着存的量够多了，才一起集中拿去处理……”
慕荷尖着嗓子道：“廉公子，息怒。这边一直是这个规矩，我这边吩咐下去，让大家停下手上的活一起帮你找，只要那东西没出白家的门，定是能找着的！”
廉忻放开那小工，慕荷大声喝道：“来人！都给我停下手里的活，咱们廉公子丢了东西，大家一起帮忙找，若是找不着，今日便不用回去了！”
在场的工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面上有些不快的神色，廉忻顾不上其他，心中只想快点将杜仲那件外衣找回。
碍于慕荷在场，即使心中不爽，那些工人也只能三三两两凑过来询问那衣服的样子。
海腾封在路上听闻了详情，于是便离开，回去叫了一些附近的小仆过来帮忙一起找。
等他带人来到库房时，只见库房中的工人们都在垃圾堆里不停翻找。
“哎，大总管，是这个吗？”
“都说了，是外套！一件大氅！你找的这是个啥？有没有脑子？”
……
只见廉忻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地爬上了一座垃圾山，坐在那上头不断翻找着，试图在一堆衣物中寻找那件熟悉的外套，雪白的里衣背部沁出一块血色。
“廉忻，你伤口裂开了，下来。我带你去处理一下再回来找吧。”海腾封走近那堆垃圾山，仰头说道。
廉忻一抹脸上低落的汗珠，沉声道：“一点小伤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也没出多少血，大概是结痂掉了而已。”
见他坚持，海腾封感觉他情况也不算太糟，便住了嘴，只转身吩咐来的下人一起帮忙寻找。
他想起自己匆匆过来，原本应该是去接治疗结束的金莎回家的，他不好将女儿放在医馆太久，便告辞离开，临走前还交代慕荷多担待着点，慕荷笑呵呵应下。
一群人在垃圾山里翻找了几个时辰，却全然不见那外套的踪影。
那原本追着廉忻前来的守卫直起了腰，对着埋头翻找的廉忻道：“公子……您看，我们都找了那么久，仍是不见踪影，您说……会不会那外衣不在这里？”
廉忻头也不抬，问他道：“不在这里，那你觉得它在哪里？”语气听不出情绪，好似早已麻木。
那守卫看看慕荷，只得有些委婉说道：“嗐，公子，你那是不懂。之前也有过这种事，就是有些下人瞧见主子扔出来的东西尚好，便自己偷偷收了去！”
廉忻停下翻找的手，抬头看着他，慕荷咳嗽两声，那守卫微微侧头，瞧见对方一双上挑的凤眼也在盯着自己，便尴尬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这么一说，以前确实有过这种事！若是真的被人拿了，咱们便是在这里撬翻了天，也是断然找不着的！”
廉忻喃喃道：“不管它在哪，费多少人力物力，我也一定要把它找回来的……”
慕荷走过来，微微弯腰对廉忻道：“公子……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听您的形容，那衣物看样子便是价格不菲，不可多得之物，也不排除有些安了坏心的下人偷拿了去。您若是放心，这事便交给我办，我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那些原本帮忙翻找的工人一听，顿时有些火气上头，把手中的脏衣往地下用力一甩，骂道：“他娘的！那到底还找不找？弄了半天原来连东西在不在这里都不确定？”
其他人原本也是憋着一口气帮廉忻在一对垃圾里面找“宝贝”，群众的情绪容易被带头的人影响，那态势如同火星点燃了柳絮，只一瞬，便爆燃了起来。
“是啊是啊！东西都不确定在不在，便浪费我们这样多的时间去找，我们就是找到明日也找不到啊！”
“莫不是公子房里的丫鬟手脚不干净偷拿了去？”
“要能找到，早就见了，现在天都快黑了，入夜后更瞧不见了！叫人怎么找啊？”
“该不会我们今日找不到，晚饭都不给我们吃了吧？”
“不是吧！大哥，我午饭都没吃，找到现在，晚饭也没有叫人怎么做事啊？”
……
一时间人群中爆发了不满的情绪，怨言四起。
廉忻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圈脏污的衣物中间，顿时感受到了古籍中所写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慕荷骂道：“吵什么？闹什么？有谁说不让你们吃饭了吗？不做就滚！你不做有的是人做！谁再闹，去账房拿了这个月的工钱就给我滚蛋！一天天的偷懒耍赖抽大烟，白家白养了你们这群奴才！找点东西要累死你们了？天黑又怎么样？打着火把给我继续找！”
“算了，慕总管。”廉忻站起身来，对他们平静地说道：“不想找的人，现在可以离开了。留下来的人，我过后自是有赏，如果你们饿了想去吃饭那就去。觉得累了想休息那就回去休息。要走要留，随便你们。”
一听有赏，虽具体未知，可也算是平复了众人的情绪。
底层小工的活原本就是又脏又累，他们自是知道白家扔出来的东西里也是夹杂着不少能回收的好货的。
廉忻明晃晃地抛出个“有赏”的饵料，虽是虚空画饼，却也让人有了期盼，就这样，那些原本闹事的人也安静了下来，有几人默默蹲在墙边吃完晚膳后又返回了垃圾山继续翻找。
“廉公子，要不，休息一下，先用晚膳吧，老奴特地命人为您准备了好吃的。”慕荷走过来说道。
廉忻转过身来，他瞧见慕荷毕恭毕敬的模样，又想着虽然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可他今日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挑不出半点可说的地方。
他确是个合格又忠心的家奴。
“慕总管，不用了，我不饿。今日您也辛苦了，您先回去用餐吧。这里留他们几个在就好了。”廉忻拒绝道。
“无妨，老奴不饿。夫人命老奴在此陪伴公子，直至公子找到东西为止。”
廉忻望着眼前那一人高的一小堆脏衣，喃喃道：“剩的……也不多了，若是还找不到……”
突然，廉忻眼睛一瞥，发现衣堆的一角露出一块熟悉的布料。
他眼前一亮，手指方一触到那块布料，内心便是狂喜不已。
“找到了！”廉忻叫道：“在这里！”
他揪住那件毛料的黑衣，想要往外扯出，却发现那衣服纹丝不动，大约是在里面跟一些旁的衣物纠缠在了一起。
众人一听，纷纷聚拢过来，三两下扒拉掉上层压着的那些破布，终于把那件衣服从中扒了出来。
廉忻失而复得，顾不上衣物的脏污，把它牢牢抱在怀中。
慕荷亦发自内心为他感到高兴，同时却又骂道：“哎！恭喜公子失而复得！这是您房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扔的？这衣服一看便是鹿蜀的皮毛做的，珍贵得很，竟被人当垃圾扔了？廉公子，明日我定会替您教训教训这没眼力的家伙！”
廉忻紧紧抱着怀中的黑衣，面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说道：“不必追究了，慕总管，下人都是些寻常百姓出身，大抵是不认得这些东西的，瞧着衣服脏污洗不去便想着扔了。能找到便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一件，不要再追究了。”
慕荷笑道：“公子大量，是我们下人的福气。你们几个，等会随我去账房领赏吧！”
“多谢廉公子！多谢慕总管！”
慕荷道：“那……咱们便回去用晚膳吧。您这衣服看着有些脏了，您若是放心便把它交给老奴，老奴带回去洗净再给您送回去吧！”
“不必了，我拿回去自己清洗便可。”廉忻拒绝了，他将那件黑色的外衣紧紧抱在怀里，好似一个落水的人抓紧了救命的稻草。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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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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