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昭心里咯噔一下,抬起眼看她,眼神摇摇晃晃,像在抽最后几根叠叠木,怕只用一句话,就能让一切坍塌。
“您别紧张。”温语轻轻一笑。
她打开脑海的相册,翻开一页,娓娓道来:“我二十二岁那一年,刚从国外毕业回来,那年也是瑶瑶参加高考那一年,明叔叔想让她出国读大学,瑶瑶不愿意去,明叔叔知道她从小跟我最亲,也会听我的话,所以让我做她思想工作,我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去。”
她说:“我最好的朋友哭了一个下午,她不舍得我出国,我也不舍得她,要去好几年。”
于是我把瑶瑶约出来。
那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夏夜,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流光,顶层餐厅里是一捧清皎的月色,她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银辉,扎一束马尾,白璧无瑕地坐在明一瑶对面。
“还有别的原因吗?”
声如薄霜,和着音响里的轻音乐一起传进明一瑶的耳腔里,弹一下她的耳膜,浑身都战栗起来。
明一瑶还不打算坦白,继续拿文心当挡箭牌:“没,没啊。”
显然这样的理由分量不够说服温语,她也看出明一瑶唇上有欲言又止的犹疑。
她不是那种擅于打听别人秘密的性格,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得继续追问,她嗫嚅问道:“我或许可以帮你说服明叔叔,但是,真实的原因可以告诉我吗?”
明一瑶眉头拧着为难,在心里嘀咕着:“温姐姐向来说话算数,既然答应了帮忙说服爸爸,应该会帮忙说几句,她讲一句比我讲一百句有用。”
这交易不亏。
于是她啃啃哧哧地说:“爸爸要让我去申请国外的那些大学的金融专业,我不想学金融,我想学编导,我有一直都很崇拜的老师,之前在国内的一些大学开过公开课,我去听过,我想考去他任职的大学,跟他学习。”
“但是我爸不肯我去学这个,我以前跟他提过,爸爸妈妈都不赞同,说读金融是为了让我回家接手公司。”
“不过,我也舍不得好朋友,也是真的。”她补充道。
温语想起了自己似曾相识的经历,但是她的阻碍没有明一瑶那么大,因为她从小就学小提琴,大学读这个专业也无可厚非,而且温展宁和顾仪是很支持她的,唯一的阻碍就是温明德,但好在有温展宁帮忙说服,再来一个先斩后奏,等到木已成舟,温明德也只能气一段时间,最后默认了。
她安慰明一瑶:“我理解你,我可以试一下让我爸去劝一劝你爸爸,他当年也劝过我爷爷。”
明一瑶一听,眼睛都亮了,“啪”一下,像停电的屋子漆黑一片,突然来电了,一瞬间满屋子灯火通明的那种亮。
让温明德去劝,那成功的概率简直可以拉满百分百了。
她扑闪着灵动的双眼,欣喜若狂跟温语确定:“真的吗?真的吗?温姐姐。”
温语嘴角微微勾起,放下睫毛:“嗯。”
“你可以告诉你好朋友,不用难过了。”她加深了笑意补充说。
明一瑶点点头,便低着头,迫不及待地给文心发消息,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虽然八字还没一撇。
温语侧过脸,望着窗外色彩斑斓的霓虹,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行色匆匆的人们,被**支配,充盈着市侩,到底是怎样干净的女孩,才会这么纯稚?
因为一个同学要出国哭了一下午,是很爱哭?还是承受能力太差?还是真的有那么好的友情?
当时她出国前,连爸妈都没为她哭过。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同学,很爱哭吗?”
明一瑶回微信的手停一下,抬眸望着温语,有点错愕,她怎么突然会八卦自己身边的朋友。
但是依然很乖巧地如实回答:“也不会,但是她知道我挺不开心,我先哭了,所以替我难过了,也一起哭了。”
接着,把正在聊天的界面拿给温语看,上面备注是“小心心”。
她说:“温姐姐,我跟她说了,她说害她眼睛白肿了。”
然后乐呵呵地抖着笑。
温语没有那么亲近的朋友,或者说,那时候还没认识祁安若,没有朋友,她很难想象这种友情。
只是突然见识了这样的友情,有专属的称呼,可以随意开玩笑,也会为对方哭,哭过之后又能欢乐地继续聊天,一扫阴霾那种。
尤其是“哭”这个点,她好像有点被鼓励到,像有一束希望之光,照进她冷冷清清的世界,连家庭都不曾给到她的暖意,莫名地从这个面都没见过的女孩身上获得了。
相册里翻过了一页,温语喝一口茶,她不懂品茶,但知道这一口多珍贵,它的价值远不止这三十年的溢价。
她嘴角带着茶香的甘甜,笑着说:“叔叔,我对心心的心意,就像这一泡茶,它让您等了很多年,我也是。”
而后,她放下茶杯,又翻到下一页。
二十三岁那年,明一瑶如愿地考上了她喜欢的编导专业,只是遗憾没能去她喜欢的老师的大学,但这也不妨碍她对这个专业的热情。
毕竟有些人的出现只是为了当你的启蒙老师,做你在某一个阶段的引路人。
她后来选了和文心同个城市的大学,在丽城,离深城五个小时的高铁。
在一个不那么晴朗的周末,深城连下了十几天的雨,下得人的心都是潮湿的,终于也快放晴了,但天依旧灰蒙蒙。
温语照常从练习室出来,扭动几下脖子,做了几个扩胸动作,放松肩颈,然后走去地下停车场,刷着手机,走到车旁,按下车钥匙上的开锁键。
指尖停在手机屏幕里的一张照片上。
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备注那里显示的是三个字“小心心”。
她记得,是那个女孩,哭完眼睛会肿的女孩。
头像是以一幕浅紫色的天空作为背景,满天的星辰,围绕着藏了一半在云层里的月亮,上面坐着一只露出个可爱笑脸的卡通小兔子,手里拿着钓竿,钩上挂着一颗星星。
兔子是文心喜欢的小动物,星星是心心的谐音。
寓意是“相伴”。
后来文心一直用这个头像,像一份忠实的守候。
还是二十三岁那年,明一瑶发了一条朋友圈。
文案是:急性肠胃炎,我家小心心救了我一命。
配图是明一瑶挂着点滴的手,和三分之一的文心俯着身子帮她掖被子的动作。
温语给明一瑶打了语音电话,关心她情况,明一瑶很快回复挂完点滴没事了,已经跟文心回到宿舍,然后习惯性地开始给温语描述事发经过。
周末班里组织了露营活动,大家都出去了,她觉得不太舒服,就一个人留在宿舍。
到傍晚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刚好文心给她打电话聊天,发现她情况不对,就赶来她学校,那时候她已经疼得脸色发白,直冒冷汗,文心吓坏了,去找了学校的校医,帮忙一起送去了医院。
照片是第二天清醒后发的,所以文心在医院照顾了她一夜。
温语莫名地觉得这个行为有点感动,按理说,如果觉得对方不太舒服,可以找辅导员去看,上学校的网站就能查到辅导员的电话号码,而不是冲动地坐一个多小时地铁跑过去。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关心则乱。
明一瑶说完了,问了她:“我家小心心是不是很够义气?”
温语刚张口,准备回答,就听到电话那头有一个很轻柔的声音在说:“你又在跟谁宣传我啊?”
声音蛮好听的,温语在心里夸了一句。
只听明一瑶隔着有点远的距离在说:“我温姐姐。”
温语打了个疑问:是知道我?
于是好奇问了明一瑶,她说有提到过,是最喜欢姐姐,温语没再说什么,嘱咐了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结束通话。
退回聊天界面,温语点一下明一瑶头像,进去她朋友圈再看一眼照片,放大了看文心的脸,看她的动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猥琐,就退了出去。
晚上睡前回想起这一幕,她觉得这个女孩很善良,善良的人可能比较容易心软,比较容易哭。
原来是为了解答自己的好奇才看的照片,她这么告诉自己。
也是挺仗义的,她也这么告诉自己。
二十七岁那一年,明一瑶毕业,发了几条朋友圈,其中一条是:小哭包今天哭成小泪人,附一张文心哭了的照片,但是用了搞怪的特效,脸蛋圆鼓鼓的,反而显得可爱。
温语觉得可爱。
当时不知不觉地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又哭了。”
无意识的行为令她心头微颤,自己都觉得奇怪,但没多深究,点一下明一瑶头像,进入对话框,然后问她要什么毕业礼物,她忘了当时明一瑶要什么了,还是祁安若帮她下单的,但是她却能记得,明一瑶不久后的又一条朋友圈,是祝文心毕业快乐,图片是她和穿着学士服的文心的合照,小小的脸蛋在四方帽下显得十分稚嫩,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模样。
“就毕业了?”温语又在心里默问了一句,她还是觉得奇怪,但这次没有再点明一瑶的头像,而是在后台锁上屏幕,继续准备等会的演出。
演出结束后,她坐车离开,有一些年纪小的粉丝在停车场出口处地方等,她没有习惯停下来跟粉丝互动,可是那天却隔着深茶色的车窗,特意多看了两眼那些像大学生的粉丝,然后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亲切。
连温语也不知道,有一种名为“动心”的情感,如同深埋在泥土里的树根,正悄然地像四处生长,为爱情这棵大树汲取更多养分,让它枝繁叶茂。
二十八岁,这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又遇上一股强冷空气,温语从国外回国,没有带厚外套,出机场的时候,她在寒风里低着头裹紧了自己的薄薄的风衣。
当时有一个女孩从她身边跑过去,她抬头的瞬间,目光刚好掠过女孩的侧颜,她心里有一盏灯亮了。
那个女孩很像文心。
她一时间忘了寒冷,放开了拉着衣服的手,转过身,快速追上女孩。
可是很快,女孩就淹没在人海里。
也把她心里刚刚才亮起的灯,淹灭了。
她没有见过现实里的文心,其实不太能确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追上去,追上去能做什么。
重新回到寒风里,才意识到她的自嘲来得后知后觉。
后来旁敲侧击从明一瑶那里得知,那个女孩根本不是文心,也许认真端详起来都未必相似。
或许是人在极端环境里,下意识会替你寻找到最渴望的那一点念想,哪怕它被隐藏得足够深,足够微弱。
二十九岁,她又在明一瑶的朋友圈里看到了文心的消息,但这一次是极度的悲伤,没有图片,只有一行简单的文字:窗外万里无云的晴天,可是她的世界怎么开始下雨。
她有隐隐的预感,在底下留言:「还好吗?」
明一瑶过了一会儿回复:「不好不好,我的小心心被人欺负了」
在这短短的一会时间里,她频繁看了很多次手机。
收到这样的回复,她没有迟疑,打了电话去问,然后听着明一瑶讲述着这段故事,耳边伴随着一片片玻璃的破碎。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在愤怒,在喊叫,在拼命找一个出口,想给文心的,也给她自己的。
三十二岁,她在深城举行演出,想邀请明一瑶去观看,内心有一丝丝的期盼,会不会顺便带上文心,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明一瑶没有提过想去看她的演奏会,犹豫后觉得也许不合适。
三十四岁,她终于见到了她的爱情——文心。
那一刻的灯全部同时点亮,没有一盏懈怠,没有一盏延迟。
“这就是我能够保证的理由,叔叔,您可以放心了吗?”温语轻轻地合上相册,又像是在收网。
她用了十多年时间来织网,然后把自己当成鱼,把自己网进去。
文远昭还能有什么不放心?他听得鼻尖泛酸,既意外又感动,把飞散得凌乱的神色往回收拢,缓了缓才开口:“没想到啊,小语原来这么长情。”
温语也没想到竟是这一句,被突然的算是夸奖的话惹得耳廓发烫,她张了张嘴,羞涩地说:“没有,叔叔,我说这些,是想让您了解我不会离开心心的原因。”
文远昭正想说些客气话,文心收拾好厨房,和季楚芸一前一后走出来。
感觉到这个场面怪怪的,她悄声问温语:“你干嘛?跟我爸说什么了,这么诡异?”
温语温温然笑了,没回答。
文心狐疑地看一眼文远昭,他也笑嘻嘻地招呼她过去喝茶。
她坐下,目光扫过茶盘,一眼就看到了她虎视眈眈好多年的那块普洱茶,眼睛都亮了。
她惊讶地叫一声:“爸,你,你怎么把这个开了?”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喝?”
“我......”她突然语塞,她是想喝,那不是一直没喝到,现在突然这么唾手可得,自然吓一跳。
温语轻柔的嗓音从她背后逐渐清晰:“你试一下,很好喝。”
她一转头,温语用温柔包裹着她。再一转头,文远昭把茶沏好,示意她喝。
季楚芸也在文远昭旁边坐下,意味深长地拿起来喝一口,说:“终于喝到这杯茶了。”
文心不明所以,怎么感觉每个人都怪怪的,也跟着拿起来喝一口:“哇,这么香,爸爸,你可真会藏啊!”
“好喝是吧?”
“是啊。”
文远昭意有所指地说:“好好珍惜,这好东西啊,它不多。”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省着点喝的。”文心连忙点头。
温语拎了拎嘴角:“好的茶,我们会用心好好品尝的。”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年轻人陪父母喝茶闲聊,
喝了酒,虽然不多,但温语脸上被染上了少见的酡红。流光溢彩洒在她的眉宇间,那一片是被幸福光顾的,又
不知道是酒气,还是激动,或是什么别的。
“跟我爸聊了什么?”文心洗了澡出来,
“就,谈了一下彩礼问题,谈妥了。”
“谈妥了?你们俩就......他这是要把我卖了啊!我都还没答应!”文心嘟着嘴不干。
“你不答应?”
“那肯定啊,凭什么答应啊,你都没说......”文心抿了抿嘴,有些难为情。
这种话怎么还能自己讨要呢?
烦人!
“没说什么?”温语眼角笑得很开。
“没说......”文心看她这么得意的样子,更烦人了,“不说了。”
“说跟我结婚?”
文心抬眼对上她的眼神,澄澈的瞳孔像一束聚光灯,打在温语身上。
全场屏息,等待正被凝神瞩目的主角接下去的表演。
温语眼里散发着柔光,嘴角是一片春意盎然,她用自己的鼻尖,蹭了两下文心的鼻尖,撒娇说:“跟我结婚,好不好?”
文心突然就被全面征服了,从眼神到身体,从表情到灵魂,空气都是温语的香味,脑海都是温语的音容笑貌。
她不再调皮,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狗,遇到了同类的吸引,便缴械投降,甚至倒戈相向,投入敌营。
还好温语是同盟,她便心悦诚服地应承了。
她凑近温语,哼了一声:“好。”
娇嫩的嗓音挠得温语头皮发麻,酥感迅速蔓延全身。
答应的条件是咬了一下温语的嘴唇,不痛,像吃了一颗甜度超标的巧克力。
这天晚上温语特别需要文心,特别想要文心,借着微弱的醉意在她脖子上尽情放纵。
文心欲拒还迎:“别在脖子上啊,明天起来我爸妈都看到了。”
“你是我的了。”温语在亲吻的间隙里,全方位宣誓主权。
“不是,我爸妈看到我不好意思,而且我怎么出去见人,你轻一点,轻一点吧。”后半句说得像求饶,又很享受。
温语认为是后者,于是继续在她身上略地侵城,但攻陷的不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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