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乱走,跟紧我,我们只是来确认她是否真的有名无实,不是来影响她,知道了?”
炼玉峰幻境中,行迟仙子拧着眉,好像看到了什么需要从吃喝拉撒开始照顾的小孩子。
小孩子许而霖耸耸肩:“放心吧,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是金丹修为?剑修在这再水土不服,也不至于真成废物。”
他如今金丹七阶,江某徐已经金丹九阶了,只差临门一脚就到大圆满,跟百年前的宋寒融一样。至于他——百年,还是赶不上她的修行速度。
不过许而霖看得很开,毕竟不是他废,是江某徐太天才了。
江某徐听了他的话,眉头拧得更紧:“你……”
你百年前之所以能在我的幻境里一剑劈开大地,只是因为那是我的幻境。换成其他人或是其他幻境,都不可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这段话在喉咙里转了半天,出于某些连江某徐自己都不甚明晰的理由,又被咽回去了。
许而霖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你别忘了百年前从我的幻境里出来差点没了半条命的事儿’,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都是活了百年的老人家了,还唠叨呢?”
“你知道就好。”江某徐斜睨了他一眼。
“之前那是因为我只是区区练气九阶,修为还不到家,这回我当然不会再那么狼狈。”许而霖试图挽尊。
但还没等他挽完尊,他们身边的大树轰然倒下,惊起鸟兽四散。
二人正了正神色,抬眼往那树的方向一看——是陆纭。
幻境中最忌被受试人发觉出现了生人,否则更会动摇其心境,稍有不慎便会将之永远困于幻境。
刚刚的大树倒下,就是陆纭的心境影响。
这也是宋寒融当年只能让许而霖入境的原因。
但现在有两位金丹修士在此,江某徐有把握能把人安然带出去。
“你们……是谁?”
陆纭不过十七岁的年纪,放在凡间刚刚及笄两年,正是青春年华。然而她却面黄肌瘦,加之身材娇小,乍眼一看竟至多十五岁。
江某徐心念一动,看向她的眸——那双眼睛已经有些无神了。
“我们是来苍茫森林历练的修士,”许而霖道,“我叫长泽,她是行迟。”
陆纭呆呆地重复这两个名字:“长泽……行迟……”
“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江某徐打断陆纭的思绪,以免真的让她想起“江某徐”和“许而霖”这两个名号。
“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陆纭喃喃自语,敲了敲脑袋:“对了,师父师母说,要进仙宗……”
“为什么要进……”许而霖话刚刚说到一半,被江某徐一瞪,又噤了声。
他用神识传音给江某徐:【干嘛?只准你问不准我问?】
【不要影响她。】江某徐同样传音回去,【她出生草莽,师从隐士,但我怀疑她师父根本就不是修士。】
【小姑娘跟魔怔了一样。】许而霖从几近崩溃的陆纭身上收回目光,语气微妙,【师父不是修士,她岂不是就是个凡人?你们炼玉峰幻境不会真要把人给逼疯了吧?】
江某徐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会凝神去看么?她的确是练气五阶。】
许而霖不动如山,又一本正经地跟陆纭搭起话:“原来你也要进仙宗?那感情好啊,我们二人无门无派,一直想着要找个地方归附呢。”
陆纭似乎反应总是慢半拍,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好。”
“你打算去哪个宗啊?我看这附近的明杏宗就不错。”许而霖继续忽悠,甚至还拐了江某徐一下,把她也拉进同一战线。
“师父说,驭墨仙宗是最好的……我一定要去。”陆纭想是突然想起什么,再一次迈步,“我要去找驭墨仙宗……”
江某徐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挡住陆纭的去路:“不如我们一起,路上作个伴也好。”
“……啊?”陆纭再一次呆滞。
许而霖再添一把火:“是啊,这天虽然是大白天,但谁知道有没有猛兽出没,我们三人一起,遇到事情也好相互帮衬着不是?”
陆纭想了想,慢慢点点头:“……也好。”
许而霖笑嘻嘻地拍了拍江某徐的肩膀,大致是“大功告成”的意思。
三人便这么上路了。
江某徐二人知道幻境无边无际,不可能走得出去,自然会放松一些,与陆纭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而霖不知道又从哪捡了根草来,叼在嘴上:“你们都是修什么道的啊?我先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玩假扮山贼的游戏,你们猜我学什么了?”
陆纭小心翼翼地迈过一根粗壮的树根,闻言,很给面子地问:“学……剑修了?”
“不不不,我是器修。”许而霖煞有介事,“我们乡里好多小屁孩儿的木剑都是我做的呢。”
“木剑……”陆纭居然微微一笑,“木剑,好玩。”
许而霖看向江某徐,吹了个口哨:【有效果吧?】
江某徐目不斜视,面色沉静:“我儿时,父母只让我学琴,现如今是个音修。”
“真好。”陆纭转头看了她一眼,无神的眼里居然显示出几分羡慕的神采,“我……也想学琴,可是师父不让。行迟……你给我讲讲吧?”
江某徐一愣。
“怎么只听她的不听我的?”许而霖看出江某徐僵硬的神色,只当是她瞎说圆不回来了,便上前解围,“我们器修可比音修有意思多了。”
行迟仙子淡淡地看他一眼:“不妨事,说说而已。”
况且这不是信口胡诌,是已经过了百年的往事。真实性她尚能担保,也不至于被它左右情绪,拿出来闲聊再好不过。
她伸手拨开面前的枝条:“我父母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便把我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除了练琴,什么事都不让我做。
“倘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我小时候以为,只要我认认真真把琴练好,就能让父母以我为荣——若运气再好一点,光耀门楣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我没想到,我原来有个兄长。”江某徐轻笑,笑意却在达到眼底之前便消散,眸子里尽是冷意。“他比我长十岁,是嫡长子。早早就外出求学,而今学成归来,乃是下一任家主。所以我这个二小姐……”
“所以”之后,久无下文。许而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江某徐露在袖子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了顿,还是只伸手握住了江某徐的手腕。
像一种无声的支持。
江某徐闭了闭眼,这回倒是真的笑了。
“……就出门历练了。”她略过一些沉重的东西,很快结束了话题,看向陆纭,“你呢?你学什么?”
陆纭显然还没从她的叙述里走出来,不过反应倒是肉眼可见地变快了许多,只是沉默了一瞬,就道:“我学……符。”
“那次出门,有个算命老婆婆,说我命格好,适合做神婆。”陆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爹就把我送到山上,让我跟师父学画符了。”
“什么符?”许而霖问,同时自然而然松开了握着江某徐手腕的手。
……不能贪心。他喉结微动,在心底警告自己。
然而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看陆纭的背影看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在他松手之后,那人下意识蜷缩的手指。
“就是……一些能请神上身的符。”陆纭诺诺道,“我师父很厉害,几笔就能画出来,真的请神上身过,赚了好多银子。我就不行了,从没成功过。”
许而霖眉心一跳,忍不住传音给江某徐吐槽:【哪家神仙这么闲,跑去乡间上凡人的身?坑蒙拐骗的东西,他们也信?】
虽然都属于人的范畴,但修真界和凡间如隔天堑,算是每个修士在心底默认的。
这倒不是说他们高人一等,只是他们甫一进门就被要求“不问凡尘,但护苍生”,而山中不觉日月长,渐渐地也就真的“不问凡尘”了。
等想起来的时候,凡尘那些与他们有瓜葛的人,要么是垂垂老矣,要么早已经不在了。
这时候再让问凡尘,谁心底不会生出几分距离?
驭墨仙宗的第一条戒律,就是“不得仗势欺压俗世之人”。
——同样很少有人发觉,这条戒律的重点不是“仗势欺压”,而是“俗世之人”。
也就是说,仗势欺压修真界其他门派,应当是不会被戒律处罚的。
许而霖重点再次跑偏,又吹了个口哨,赞叹一声自己真机灵。
“为什么?你师父不教你么?”江某徐从方才莫名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微微皱起眉,没有理会许而霖。
“不……我怎么敢肖想这些?”陆纭苦笑着摇摇头,仗着他们都在身后,无人看见,便任由清泪划过脸庞,“师父说我没有慧根,必须要进入仙宗才能跟他学这些。”
“可是好难啊……我用了好久才进外门。”小姑娘步履不停,眼圈却更红了,“但是师父说还不够,我还要进内门,才有资格做他的弟子。”
三人沉默了半晌,唯有风划过树梢留下的沙沙声一刻不消。
按照许而霖的推测,这师父约莫着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假玩意儿,都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引气入体呢,居然还有脸对徒弟这么高要求。
许而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在外门待了三年了,又有回溪峰峰主悄悄照拂,其他人的修为与他本也不可相提并论,自然不知道陆纭这十七岁的练气五阶算是什么水平。他只能给一边的行迟仙子偷偷递了个眼神。
其实江某徐天资卓绝,从来都是不可望其项背的存在,又怎么会知道普通人的水平?许而霖反应过来了之后,免不得一阵怔忪。而后又笑着摇摇头——也许是苍茫森林太像碧嶂峰了,也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和身边之人同行,他竟然无端产生几分……久违的亲近感。
恍惚梦如昨。
但江某徐不是普通天才,显然真的知道什么叫“普通人的水平”。
她抽抽嘴角,日常感到无语,传音道:【她入外门将将两年,练气五阶,中上。】
驭墨仙宗外门入门标准与另外两个顶尖宗门相比,简直是低得令人发指——十五岁以上,练气三阶。
虽然内门招新百年一次,但若外门弟子得了师长引荐,也能直接入内门——比如清羽,便是经乐晰先生引荐,从外门进来,拜在了墨声长老门下。
江某徐和许而霖自然也有这种机会,但前一个是举棋不定、能拖则拖,后一个则是单纯觉得在招新大比上拿了名次更有面子些。
而除此之外的,就是内门的峰主、长老们自己在某次下山,捡到的“惊世奇才”了——比如逍遥峰的鹤攸、江某徐的小师弟宋宁之。
许而霖突然灵光一闪,但这个猜测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迟疑地求助一下陆纭:“你若是进了内门,就算真正的修士,不得与凡尘有任何联系,又怎么做他的弟子?”
随后,他们都看见走在前面的陆纭身形一顿。
……陆纭,这会是你的破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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