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镜碎的声音极其突兀。
四处的长老们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向宋寒融所在的那处——她面前只有一面镜子,而此刻,镜面裂痕越来越多。
又过了两三息,一阵金光闪过。
宋寒融似有所预感地后撤了一步,广袖飘摇,白衣不染尘。
镜子消失,那金光聚拢在一起,成了一个人形。
正是这面镜子的主人,江某徐。
“哎呀。”宋寒融与她对视,轻笑。
江某徐面色显然不太温和,在判断出她的身份之后骤然发难,右手一翻,方才许而霖还给她的匕首乍然显形。
但还没有做出其他动作,便发觉自己被人定了身。
不是她定许而霖的那种半吊子定身符,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动不能动。
她脸色更黑,眼珠一转,默默地瞪着面前这个炼玉峰峰主。
一边的几位长老被江某徐这行云流水的动作镇住了一瞬,几脸茫然。
还是引导新弟子来试炼的女修急忙冲上来,大喝一声:“小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可知道这位是谁啊!拜在峰主门下,前程坦荡!万万不可行此不敬之举!”
宋寒融听着,也不附和,而是手指微动,解了江某徐的禁言。
江某徐深吸一口气:“弟子知道。”
“但敢问峰主,炼玉峰幻境考察弟子心境,为何非要用挚友作为破境关要?若弟子如峰主所想,亲手了断了他,就算通过了试炼,又有何资格做驭墨仙宗的弟子?!”
她语速极快,言辞如刀,字字珠玑,每一字都直指宋寒融所为。
宋寒融却是一笑:“当真么?是本座将杀他作为关要,还是你以为杀他为关要?”
她饶有兴致:“我且问你,你最后动手杀了许小子么?”
“……”江某徐一愣。
“那你出来了么?”宋寒融又道。
江某徐彻底不说话了。
宋寒融抬了抬手,江某徐掌中的匕首被她操纵着飞至半空。
她指尖一转,匕首变化为一支白玉雕紫毫毛笔,笔杆上雕刻着“驭墨”二字。
驭墨仙宗以笔立宗,刻着“驭墨”二字、附着特殊灵力的毛笔即为仙宗内门弟子信物,天下人都要敬之三分。
而这所有信物当中,以白玉笔杆为最上乘,唯有峰主有资格发放,而且每位峰主都只有一支。
在场的人,除了江某徐之外,都知道宋寒融此举意味着什么——
从今往后,江某徐便是宋寒融的亲传首徒。
江某徐从周边肃穆的氛围里瞧出了几分端倪,但并不着急接下,而是深深看了宋寒融一眼。
随后,她张口,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张扬自信——
“两百年,我必取你而代之。”
不是打赌,而是宣告。
——宣告整个炼玉峰,宋寒融没有收错弟子。
也许,还带着一点点幼稚的好胜心。
今年正好两百岁的宋寒融眉梢轻扬:“好啊。”
她一挥衣袖,解了江某徐的定身符,毛笔落在江某徐手中。
宋寒融见她收了,整整衣衫,正了神色,又掐了一个决,似乎是什么传音一类的法术。
“驭墨仙宗八十一峰主为此作证:即日起,驭墨仙宗新弟子江某徐,为我炼玉峰峰主宋寒融的亲传弟子。她的一切事宜,皆由本座监护——若犯了什么欺压常人、残害同门之类的大罪,本座亦绝不包庇,全权交由宗门处置。”
话音刚落,江某徐脑中听得一声浑厚的钟响,余音散去后,出现一个清冷的男声——
“允。誓言已成。违背者,死。”
仅此九字,竟有压尽天下的气势。
江某徐心神一凛。
宋寒融将她神情尽收眼底,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摆摆手,好笑道:“紧张什么?又不是什么大场面——隔壁回溪峰那老头子收了二十七个弟子,用了十一次誓言咒,真要死,他那条命还不知道够死多少回。”
饶是如此,一边的段谬长老还是忍不住张嘴:“能一样么?峰主,您才二百岁……”
宋寒融轻睨他一眼。
那一眼里带着极微小,但无比清晰的威严,迫使段谬讪讪住嘴。
她又对着大殿内其他人扬声道:“逍遥人允,誓言已成。凡有觉得不妥之人,自己在心里嘀咕两句便过了,再敢于本座和江某徐面前说三道四,自去领罚。”
众人拱手:“是。”
宋寒融拂袖离去,周围人也三三两两散去。
徒留江某徐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对着某根柱子发起了呆。
柱子后有一角玄色衣袍。
她扯了下嘴角:“许而霖,滚出来。”
玄色衣角颤了颤,许而霖果然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他揉着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被他们发现吗?万一说峰主给你开了后门,那可怎么办?”
“……”还后门,她怎么觉得宋寒融把许而霖丢进去就是为了乱她心绪,拖延她破境的时间呢?
“对了,你知道你破境用了多久么?才四个时辰!”许而霖登时扬眉吐气,与有荣焉,“那峰主肯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江某徐却摇了摇头:“她知道。原来的十二个时辰,不过是让你紧张的说辞。你紧张便会影响到我,这才是她让你入镜的目的。”
“啊?我进去反而拖延了你的时间?”
“我心无畏,幻境当中平静如水,破境自然轻易。她应当是想借此机会考验我的其他东西。如若我未能过关,旁的也不必再言。”
她缓缓道,又话锋一转:“比起这个,我倒更想知道,那允了宋……师尊之誓言的‘逍遥人’是何来头。”
许而霖神色迷茫:“什么誓言?”
江某徐:“……无事,你练剑去吧。”
另一边,从殿中离开的宋寒融御剑回了自己的寝殿。
如她所料,殿门大开,风中还带着些草药味道。
“逍遥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啊。”她客客气气地踏进门,说着客套话,身子却不自觉地紧绷着,时刻防备着什么。
逍遥仙尊正坐在殿中主座,端着杯茶,茶盖轻轻抚去浮沫,闻言歪了歪头:“我看你倒不觉得多内疚,这些瞎话就不必多说了。”
他那脸至多二十六七岁,却是满头银发,双眸颜色稍浅,是普通修士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灰眸。
——那是修为至高的标志,也是宋寒融唯一能确定他是人非仙的证据。
她听见那人道:“仙宗成立至今两千五百五十年,门人立下誓言三百一十一次,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年轻的峰主立誓。”他顿了顿,“覆水难收,你可记住了?”
“不劳费心。”宋寒融不卑不亢。
逍遥仙尊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宋寒融再一抬眼,又是一阵风过,殿中已无他人。
宋寒融走出殿门,抬头望向北方那座孤零零的青山,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圣人面南而治天下”,凡人崇尚以南为尊,皇帝龙椅必定坐北向南。驭墨仙宗就算出了几个渡劫成功的,本质上也还是人建造的宗门。
然而这样的宗门,最尊贵的位置不是千年前第一任掌门所在的炼玉峰,而是那座平平无奇到几乎会被忽略的逍遥峰……
驭墨仙宗八十一峰,各派十六峰,偏偏剑修多出一座。
“逍遥峰,萧望……你到底是谁呢?”
她无意识地喃喃,又摇了摇头,转身回到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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