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驱散图书馆角落的阴影时,宋停云就已经站在了落地窗前。秋日的朝阳像稀释的蜂蜜,透过哥特式窗棂在阅览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几何形状的光斑随着太阳升高而缓慢移动,最终爬上他的指尖——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三年前最后一场戏时道具划伤的。
窗外,市政工人正在修剪梧桐枯枝,电锯声惊起一群灰鸽。它们扑棱棱飞过图书馆穹顶,翅膀拍打声在寂静的早晨格外清晰。更远处,晨跑者的脚步声、早点摊的叫卖声、公交车报站声交织成市井的晨曲,却都被厚厚的隔音玻璃过滤得模糊不清。
当他指尖触到《白夜行》的书脊时,古籍区特有的樟脑味突然变得浓烈。那些百年书页散发出的陈旧气息,与身后新书展台油墨的清香形成奇妙的对冲。书架间的感应灯随着他的移动次第亮起,在磨砂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晕。
"林老师,新到的期刊要上架。"
实习生小张的声音让宋停云猛地收回手。他转身时,看见小张怀里那摞杂志最上方赫然是靳疏白的封面。男人穿着剪裁锋利的黑色西装,站在巴洛克风格的镜廊之间,琥珀色的瞳孔在哑光封面上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放这里就好。"宋停云接过杂志,指腹擦过封面时,铜版纸特有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首映礼上触碰过的奖杯。
等小张离开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被杂志锋利的边缘割出一道细小的血痕,鲜红的血珠正慢慢渗出,在靳疏白的笑容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指印。
大厅电子屏的蓝光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刺眼。宋停云本想快步走过,却在听到那个名字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屏幕里,靳疏白被记者团团围住,闪光灯如暴雨般砸落。他锁骨间晃动的银色吊坠在特写镜头下闪闪发光——那是《白夜行》里周扬的标志性道具,一个做工精致的指南针。
"靳先生这次回国,是否计划与老搭档重逢?"
人群骤然安静。屏幕里的靳疏白缓缓摘下墨镜,这个动作让宋停云耳边响起血液的轰鸣。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与中央空调的出风声形成低频白噪音,却掩盖不住靳疏白接下来的那句话:
"当然。毕竟有些戏......还没演完。"
宋停云的呼吸猛地一窒。屏幕反光里,他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与靳疏白的影像重叠,就像三年前化妆间的镜子里那样。身后几个大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咖啡机的蒸汽声、翻页的沙沙声、偶尔的咳嗽声,这些日常的声响此刻都成了刺耳的噪音。
梧桐叶打着旋落在迈巴赫的引擎盖上时,轮胎碾过铺路石的声响让图书馆门前的麻雀齐刷刷飞起。宋停云关掉显示屏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落地窗外,三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驻,车漆反射着冷冽的天光,将周围景物都扭曲成流动的色块。
中间那辆的车牌清晰可见——沪A·Z1120。宋停云的生日。这个车牌他太熟悉了,三年前,每次收工后,靳疏白都会用这辆车送他回酒店。当车窗降下时,一缕青灰色的烟霭飘出,很快被秋风撕扯成丝缕——那是靳疏白惯抽的雪茄味道,混合着皮革座椅的气息,穿过图书馆旋转门的缝隙钻进来。
"林老师?您没事吧?"小张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停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将杂志攥得变形。他松开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但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那里隐约可见一个男人习惯性用左手撑着下巴的侧影——这个姿势他看了整整三年,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古籍修复室的黄铜门把手被宋停云握得发烫,上面岁月留下的划痕硌着掌心。推门瞬间,百年老木头特有的沉香扑面而来,混合着宣纸、糨糊和氧化铁墨水的气味。恒湿器显示65%的指示灯在昏暗角落泛着幽绿的光,除湿机运作时细微的震动通过橡木地板传至脚底。
他将颤抖的手指浸入冰水,铜盆表面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门外传来馆长殷勤的招呼声,和那个他三年没听过的声音:
"听说贵馆收藏了明代《永乐大典》残卷?我对古籍修复......很感兴趣。"
这个低沉的声音像电流一样顺着脊椎爬上来。门把手转动的一瞬间,宋停云打翻了铜盆。水珠呈放射状飞溅,有几滴落在古籍函套的锦缎上,立刻晕开深色的花。水面反射着百叶窗切割的光条,在天花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如同当年片场晃动的水下灯光。
站在门口的男人,西装口袋里露出一角蓝色信封——宋停云退圈前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从未得到回应的信。
"好久不见。"
靳疏白关门的声响被厚重的橡木门吸收,只发出闷闷的"咔哒"声。随着门缝消失,最后一缕走廊灯光被切断,修复室陷入只有台灯照明的暧昧昏暗。他的身影逆着光,将宋停云困在自己与书架之间,苦艾与雪松的香水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宋老师。"这个称呼让宋停云的眼眶一阵发热。靳疏白的手覆上来时,他感觉到对方无名指内侧的茧——那是常年转笔留下的,在三年前某个深夜曾经摩挲过他的锁骨。
当靳疏白从西装内袋抽出那本边角起皱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时,一缕阳光正好穿透云层,照见扉页上被摩挲得模糊的签名,和下面新添的墨迹:
被划掉的"殉情"旁边,是力透纸背的"私奔",以及一行更小的字:"这次换我来找你。"
窗外的梧桐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斑驳的树影投在两人身上。暮色完全降临后,图书馆的轮廓灯依次亮起,暖黄色的光带沿着新古典主义的廊柱攀援而上。而在古籍修复室的毛玻璃后,两个剪影始终没有移动,如同被时光遗忘在书架间的另一本未完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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