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早晨，方冉冉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在身边摸索了很久，直到声音停了都没找到手机。片刻后，铃声又响了起来。穿着运动服、满头是汗的周朝光走进来，在床尾摸索一番后，把手机递给她。
方冉冉接过一看，是白雅菲的来电。此刻是周末早上不到八点，白雅菲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过来，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一接通，白雅菲焦急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刚起吗？快看微信！现在就看！”
“什么事啊？”方冉冉边说边坐起身，打开微信，眼前跳出一堆提示未读消息的小红点。她随手点开排在列表最前的初中同学群，随着手指的滑动，脸色越来越苍白。
群里的老同学们，正在议论一桩“绿茶女同学劈腿京城高富帅，喜提爱情事业双丰收，从合租房搬进2500万豪宅”的艳事，故事的主人公便是她方冉冉。在钱亚东分享的长达几十页的pdf里，不光有她和常程、周朝光的大量私人照片以及添油加醋的叙述，就连两任男友的姓名、家境、职业、工作单位等**信息都被扒了出来。不仅如此，钱亚东还用好几页的篇幅，历数方冉冉的“光辉事迹”，其中包括她父亲的事，还有她支持好友白雅菲出轨已婚男人的事，虚虚实实，真假参半。
“你看了吗？”白雅菲的愤怒的声音传来，“钱亚东那个狗东西，他不是人！我这会儿正要出门，咱们赶紧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你现在在家里吗……”
方冉冉脑子嗡嗡作响，白雅菲的一字一句她都能听见，却无法从语言中提炼出有意义的信息，仿佛这样简单的过程已经超出了大脑的负载能力。周朝光看出她的不对劲，坐到床头来，揽着她的肩问道：“怎么了？”
方冉冉还没有从冲击中回过神来，白雅菲却听出了周朝光的声音，道：“你俩在一块吗？朝光，你让冉冉先别急，我现在去找你们，你把地址告诉我。”
四十分钟后，白雅菲进了屋。周朝光领她在沙发上坐下，随后把方冉冉从卧室里带出来。
方冉冉看着一脸急切的好友，淡淡道：“我没事，别担心。”说罢在她身旁坐下。
白雅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沙发边的周朝光，道：“钱亚东这个狗男人到处散播谣言、侵犯**，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报警了？”
“虽然报警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先报一个。”周朝光道。
白雅菲还一头雾水，方冉冉点了点头，道：“我先报警吧，不管怎么说，能震慑他一下也是好的。”
“怎么？”白雅菲瞪大眼睛，“你俩的意思是，报警也没用，治不了他吗？”
“嗯。”方冉冉道，“顶多拘留几天，罚个几百块就完事了。”
“啊？罚得这么轻吗！”白雅菲气得拳头攥了起来，“那岂不是人人都能随便给人贴大字报了？！”
方冉冉默然不语，周朝光解释道：“我咨询过律师了，对方的行为大概率会被判定为民事侵权，上升不到刑事犯罪。民事侵权的话，对方涉嫌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以及偷拍、散布他人**，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2条，情节严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就这？”白雅菲急得直瞪眼，“难道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吗？现在他只是在微信里发，万一之后又发到抖音、微博上，发到冉冉公司怎么办？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收拾他吗？”
“你先冷静一下。”周朝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我们最好先搞清楚对方的动机和诉求，再有针对性地应对。”
“动机？”白雅菲脱口道，“很明显就是打击报复啊！”她转头看向方冉冉，只见她苍白着一张脸，微微抿着嘴，原本就瘦削的身体蜷坐在沙发上，更显得瘦弱了。
“说起来都是我不好……”白雅菲满腔自责，道，“如果不是当初我瞎了眼，错信这个渣男，你也不会为了替我出头，把他给得罪了……”
“不要这么说。”方冉冉打断她的话，“你是受害者，不要自我谴责，更不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混蛋。”
白雅菲又是内疚又是感动地抓住她的手。这时，周朝光在一旁问道：“那个混蛋，你们当时是怎么整治他的？后来他怎么样了？”
白雅菲道：“我们找到他老婆，告诉她那个渣男不光多次出轨，而且还隐瞒、转移夫妻共同财产，我们还给她介绍了离婚律师。后来我打听到，渣男丢了工作，她老婆在跟他打离婚官司，叫他净身出户，孩子也不归他。现在官司还没结束，不过好像快了……”她越说越沮丧，“我想就是因为我们把他整惨了，他才狗急跳墙想到要报复，就冲冉冉下手了……”
周朝光越听表情越严肃，沉吟一会儿，道：“你们确实做得太绝了。当时就没有考虑过把人赶尽杀绝会有什么后果吗？”
白雅菲一脸心虚，惴惴道：“其实事后我也觉得我们好像是做得太过火了，担心他会报复……但是，当时真的是没想那么多……”
“哪里过火了？”方冉冉突然说道，“他隐瞒婚史、婚内出轨，欺骗感情，差点害你丢了工作。要是轻易放过他，他肯定还会继续祸害其他人。你当时不还口口声声说，要让那些渣男知道咱们女人没那么好欺负，怎么这会儿变卦了呢？”
白雅菲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当时确实是头脑发热了……”
周朝光皱眉，看着方冉冉道：“你们把情况告诉他太太，做到这一步就够了。至于他们夫妻是不是要离婚，男的是不是净身出户，那都是他们的家事，是他们夫妻两个要处理的课题，你们为什么要介入，还介绍离婚律师？这都不叫过火吗？凡事留一线，不能太狠太绝，把人逼到绝境，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这话一出，白雅菲立时变了脸色，忧心忡忡地看向方冉冉，果然见她眼中喷出火来。刚准备张口打圆场，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意思是，今天的事反倒成我的过错了？”方冉冉压着怒火，冲周朝光说道，“对一个玩弄感情、抛妻弃子的人渣，我用合理合法的方式，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怎么就不对了呢？一条毒蛇咬你一口，你打它一棍，结果他缠上来又咬你一口，难道这时候你应该反省，当初就不该打那一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朝光眉头紧锁，道，“先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分析情况，理一理对方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嗯好！”白雅菲忙不迭说道，显然是和周朝光一样，希望赶紧揭过这一页，哪知方冉冉却起身说道：
“雅菲，咱们出去说吧。这是咱们的课题，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我不需要别人指点江山，更不需要别人来审判我。”
白雅菲一时傻了眼，看看她，又看看周朝光，又看看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周朝光站起来，道：“雅菲你先等等，我跟冉冉说两句话。”说着便走到沙发前，拉住方冉冉的手，把她往卧室带。
方冉冉默不作声地跟他进了屋。周朝光把门关上，压低声音道：“你在跟我发脾气吗？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方冉冉不爽地看着他，道：“你只是在满足你的说教欲，想要让我按照你的方式做事、思考。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
说完她便作势要走，被周朝光拉住胳膊。“你现在太情绪化了，不利于解决问题。”
“我没有情绪化，是你没有专注在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反而在对我说教。”方冉冉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就别插手了，行吗？”
周朝光顿时像被谁点了穴似的僵住了，方冉冉甩开他的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打开门就出去了。她在客厅拿了自己的包，清点了一下东西，随后便拉着白雅菲离开了。
关门的声音一响，屋子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周朝光站在原地，气得胸口起伏，脸都绿了。
方冉冉这边，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只好拉着白雅菲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陈漫刚起床，得知了钱亚东的恶行之后，就是一顿痛骂，加入了两人的商讨。
“我觉得可以找人打他一顿，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出去乱说！”陈漫恨恨道。
白雅菲摇摇头，说：“你这一听就不靠谱，别回头把我们搞进去了。”
“不用担心。”陈漫摆摆手，“我知道哪里有渠道可以找到人，半夜里用麻布袋罩住他脑袋，一顿胖揍，保证柯南来了也查不出任何东西。”
方冉冉听了直摇头，道：“你怎么跟小混混似的，□□片看多了吧？”她叹了口气，道，“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在明，敌人在暗，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出什么招，太被动了。咱们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行。”
“是啊……”白雅菲忧心忡忡道，“我现在就怕他除了在咱们的同学圈子之外，出去到处乱说，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呀？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方冉冉正要发话，陈漫吐槽道：“雅菲姐，你这招比我那个更不靠谱呀！人家就是来报复的，现在只露了一手，摆明藏着后手，玩的就是心理战，会跟你坦白交代吗？”
“陈漫说的对。”方冉冉道，“我觉得，我们先报警，震一震他，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想一想，他除了散播流言，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几人一合计，当下便跑到派出所报了警。做完笔录之后，被叫回去等消息。
方冉冉请两人吃了中饭，又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点也不担心，才把白雅菲劝回去。回到出租屋里，她称困把自己关进房间，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钱亚东一定会把那个pdf发得到处都是。到时候，自己所有朋友、同事，乃至同行、客户都会知道她和那两个男人的事，也很容易联想到她是为了拿到周朝光公司的业务，或者为了攀高枝才跟他好，甚至还会有更离谱、更阴暗的揣测。
但那些对她来说，都不是最要紧的。
她打开那个pdf，翻到曝光她家庭情况的那一页，“杀人犯的女儿”几个字触目惊心。
她曾经为了摆脱那个标签逃离家乡，期盼在北京打开一个新的世界。好不容易她在这里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建立了新的圈子，差一点就能在这里买房、扎根，从此彻底告别那个承受屈辱、弱小无助的自己。然而，颠覆这一切只需要一个pdf，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有一个杀人犯父亲，从此戴着有色眼睛看她，她所期待的那个公平公正的世界，将化为泡影。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包装得多么高大华丽，她只不过想要从自己身上抽掉一个本来就不该有的标签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她又将微信里的未读消息一一点开。除了几个老同学的群里还在讨论她的事——仿佛她不存在一般，有好些个从来不联系的同学还私下发来消息，说什么“最近咋样”“你还好吗”，一看就不安好心，统统被她无视。其中有两个同学，一个说“没想到你这么会钓凯子，找的男朋友一个比一个条件好，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籍，教教我呗？”另一个说“我听说了关于你的一个八卦，是不是真的呀？”被她直接拉黑了。
她一会儿拿起手机，一会儿又扔掉，如此反复，直到下半夜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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