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飞光预料的不一样，贺含胭回来之后并没有让他们立刻出发，而是按原计划在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日才离开了平康城。
就连沈飞光这样的性子都没有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更何况贺含胭。
不过就算猜错了，沈飞光也不在乎。这只意味着，他可以再睡一晚上床。
而且他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什么不满意的。
从平康城出发，走了将近一个月，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他们终于要离开平州地界，到达北州。
在马车上吃完午饭后，沈飞光靠在车壁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阿卯收起干粮和盛点心的盒子。走了这么久，沈飞光的好奇已经被一点点地消磨掉了。沿途河流里的冰越结越厚，沈飞光的热情像树上的叶子一样越来越少，很快就要变成光秃秃的一根，什么都不剩了。
在山上那么无聊的日子也一天天地过来了，现在有了期盼之后，连两三个月的旅途都受不了。十六岁的沈飞光望着车顶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希望其实一个折磨人的东西。
就在沈飞光以为今天又是在吃饭赶路睡觉中度过的时候，马车外的贺含胭突然喊了他一声。
沈飞光慢吞吞地掀开车窗的帘子，声如止水地问道：“干嘛？”
贺含胭的神色一如既往，但沈飞光隐隐却觉得她有些兴奋。
“叫你出来跑马，怎么，不愿意？”
沈飞光盯着贺含胭：“你说真的？”
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像是当时贺含胭说要带沈飞光下山时的重演。
不过这次没等贺含胭回答，沈飞光就已经从贺含胭的脸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掀开车帘走出车厢，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问：“马呢？”
灵罗上前一步：“沈公子骑我的马，就在那边。”
沈飞光轻巧地跳下马车，贺含胭出声打断他的脚步：“今日是在平州的最后一日，前面就是北州，晚上我们就能到达。北州虽然没有那么繁华，但比起平州已经好上很多。越往南走，人就越多，等到了中州，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想跑也跑不起来。所以今日让你纵马驰骋一回，跑完之后把心收起来，要加快速度赶路了。”
沈飞光听完贺含胭的话后没有任何表示，直接朝灵罗的那匹棕色马走过去，牵起缰绳，伸手摸了摸这匹马的脑袋，然后起身一跃，像燕子一样落在马背上，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而后只听一声清脆的“驾”，棕马甩开蹄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灵罗走到贺含胭身边，看着沈飞光快速远去的背影小声说道：“沈公子刚才的笑真是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跟着一起笑。”
贺含胭道：“青春年少，最是风流，看着当然悦目。”
灵罗歪了歪头，笑道：“大人说的是。”
贺含胭收回视线，又去了傅宵眠的马车，站在车窗旁边问道：“师兄要不要也去跑一圈？”
刚才的动静傅宵眠不可能听不到。要是贺含胭换个顺序，先问傅宵眠的话，沈飞光绝对不可能坐得住，甚至可能跑得比傅宵眠还快。但换成现在这样，沈飞光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傅宵眠却连声音都没有出。
这个问题，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不用了，多谢贺大人的好意。”傅宵眠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贺含胭的唇角朝上弯了弯。沈飞光的笑不至于让她开怀，傅宵眠的回答却真的让她觉得有趣。她这位师兄为旁人考虑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想过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怕是连他到底想不想要，都分不清了。
“路途辛劳，师兄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
贺含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话是废话，说了也没有用，傅宵眠肯定不会听。
片刻之后，傅宵眠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多谢贺大人关怀，傅某并不觉得辛劳。”
“那就好。”如同按照流程一样，贺含胭最后说道，“那我们便启程了，如果师兄有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说完，贺含胭离开了马车。
车轮再一次滚动起来。
坐在车里默默听着这一场对话的阿寅却觉得，身旁的这位傅公子，其实并不太好。
只是阿寅不会问，傅宵眠也不会说。
天阴沉沉的，午后不久，渐渐开始落雪。又过了不久，开始起风。北风打着旋地飞，卷着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乱飘。街上行人寥寥，见天色不好，大家早就收摊的收摊，关门的关门，各回各家去了。
这样的天气，连路边的野狗都躲了起来，裴府的下人环儿却要冒着风雪赶到二公子的院子里，给他送药。
“姐姐可看好了，这些药够吃半个月了。天气这么冷，主子们难免有个头疼脑热，冬天路又不好走，府里的药材难免有些短缺。姐姐可别催得那么急了，药吃完了再去取，免得让其他人说二公子的不是。”
二公子院子里的清溪接过药来，冷声道：“环儿姑娘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倒像是我们公子将府里的药吃光了一样。”
环儿道：“二公子自然没有将府里的药吃光，但这药也不是好东西。是药三分毒，哪能天天吃。就连大公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也是只吃了两天的药，自己好了。大公子还在备考，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二公子这些药还是少吃为好。”
清溪被这番歪理气得肝火直冒，怒道：“二公子的身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竟还想让二公子停药，我看你是巴不得二公子出事，你好免了这个差事！”
环儿听了这话也起了脾气，瞪眼叫道：“什么叫巴不得二公子出事，姐姐你怎么血口喷人。这府里的人谁不是盼着二公子早点好，我说这话也是为了二公子着想。还有这差事，我大雪天的来为二公子送药，身为下人尽了本分，不敢讨一声好，但也万万不至于被姐姐一顿痛骂吧！二公子院子里的人竟这么跋扈，怕不是平时已经欺负到了二公子头上，才让二公子久病不愈！”
“你胡说什么？”清溪简直被环儿这通颠倒黑白的话惊呆了，只说了几句话，她就敢这样信口雌黄地污蔑公子院里的人，背后还指不定怎么骂公子呢。清溪正要和她理论一番，就听有人喝道：“清溪，你做什么？”
这声音清溪太熟悉了，正在和她瞪眼的环儿转头一看，略微收敛了一些，行了个礼，冷冰冷地说：“原来是明月姐姐来了。姐姐可要好好管管二公子院里的人了，方才清溪姐姐都快要和我动手了。”
“谁要和你动手？”清溪怒气冲冲地说道。
“清溪！”明月又喊了清溪一声，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清溪又气又恼，但是看着明月严厉的样子，还是低下了头。
对面的环儿冷哼了一声。
清溪咬着嘴唇，还是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见清溪这样，明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环儿，将清溪挡在身后，露出一丝笑意：“让环儿姑娘见笑了，姑娘勿怪。二公子久病，多亏了府里的人照顾，环儿姑娘来给我们送药，我们自然感激。原来前些日子大公子病了，我们忙着照顾二公子，竟连这个都不知道。想必二公子断药的这几天，少夫人忙着照顾大公子，才将这件事忙忘了。如今大公子好了，环儿姑娘就将药送来了，我们心里也高兴呢。”
明月笑意盈盈的，环儿听了这话，却没了刚才理直气壮的架势，眼神乱飘了几下，敷衍道：“明月姐姐知道就好，我们身为下人，自然是主子好我们就好。时间不早了，少夫人那里还有不少事，我就先回去。”
“风急雪大，环儿姑娘慢走。”
送走环儿之后，明月回到清溪身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和她置什么气呢？气到自己不说，声音这样大，连公子都听到了。”
“公子没事吧？”
清溪低着头，声音没有什么变化，眼泪却一颗颗地往下掉。
明月抽出一张手帕，伸出手给清溪擦了擦眼泪：“公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可比你好多了。快别哭了，风这么大，脸都要皴了。”
清溪吸了口气，用手抹了抹脸颊，勉强止住了眼泪。
明月收起手帕，叮嘱她道：“我先回去禀报公子，你收拾好再进去。”
“我知道，”清溪抬起头来，“你快回去吧，出来太久公子该担心了。”
明月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卧室走去。清溪在外面又站了一会儿，等明月进屋之后，她才拿着手里的药，去了旁边的耳房。
小小的院子里，又只剩下了风雪的声音。
明月进屋之后，并没有直接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风雪，又将门帘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漏风的地方，然后在门口站着，等到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往里走。
这屋子不大，绕过门边的花几，稍微往里一走，就能看见屋里的床榻。这床样式简单，几乎没有雕刻什么东西，用的也是一般的木头，但是配上天青色的帐子，倒也清雅脱俗。
那位二公子此时就靠在床上，盖着一床绣着松鹤延年的被子，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好翻过了一页。
这公子拿书的手骨节分明，又纤长白皙，只是没有什么血色，看着像是白瓷一样。
听见明月进来后，公子放下了手里的书，转头看向明月，问道：“没事吧？”
这公子的声音倒也清脆，就像敲击瓷器一样的叮当作响，只是因为生病没什么力气，所以便拖出了一点尾音，变得没那么清爽。但这却让这位公子的声音多了一分特殊的韵味。
缠绵悱恻，听着倒让人有些可怜了。
明月看着自家公子虽在病中却依旧俊俏的面庞，笑道：“能有什么事，那丫头性子这么烈，能吃什么亏。”
公子一笑，略显憔悴的脸上更显得温柔：“性子烈不代表不吃亏，脾气太急，难免与人发生矛盾。”
明月却道：“公子您放心好了，真没什么事，就算有事，也是担心公子的身体。今日风雪大作，您顾好自己，别再着凉就好。好不容易好了起来，又来了这样的天气。”
公子笑道：“这话有趣，难道还能因为我的缘故，叫冬天不下雪了？”
明月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没有做声。
这时，清溪也进了屋子。听见公子和明月的对话，站在门口说道：“公子，听说南边冬天确实不会下雪啊。”
“那好啊，”公子温声道，“改天我们搬到南边去，你和清溪也不用再为天气发愁了。”
公子的话虽是玩笑话，清溪却认真地反驳道：“那可不行，公子您还有锦绣前程没有过，怎么能跑到南边那种地方去。”
公子没有回应。
清溪走了进来，嘴里抱怨着：“公子您看，风雪这样大，吹得我眼睛都红了。我还指望您发达起来，带我也见识一下冬日不受风雪摧残的好日子。”
公子只道：“那你可要失望了，就算是天潢贵胄，也没办法彻底免去风雪。”
清溪当然知道，但她还是厚着脸皮说道：“那也肯定比我受的风雪少。”然后接着说道：“公子您也是啊，您是明州刺史的二公子，聪慧过人，仪表出众，明州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您，盼着和您一样呢。”
然后，不知被多少人艳羡的明州刺史裴琰之子裴云笙，看着清溪，平静地说道：“可惜，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护住你们，让你少哭一场。”
清溪张了张嘴，及时压下想要大声反驳的冲动和涌上来的泪意，装作没听懂的一样：“公子说什么呢？我可没哭。难不成是公子哭了，想要赖在我头上。”
明月这时也赶紧插话：“公子的汤婆子还热吗？时间不短了，我去换一个吧。”
裴云笙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和我在这里装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我还能不知道。清溪你光有脾气，和人吵架却总吵不赢。若是再不改的话，我不能带你去玉京了。”
清溪急道：“别啊，公子，别不带上我。我还想将来沾公子的光，回来好好收拾这群欺负人的东西呢。公子，我错了，您带我去玉京吧。”
我也想去玉京，我怎么还没到玉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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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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