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策这句略带怒气的质问显然很有效果，裴云斐挣扎了半天都说不出“裴云笙”这三个字来。
屋里的下人们也很有眼色地停下动作，齐齐噤声。裴云斐的小厮倒是有心想要帮帮他家公子，但又实在没有胆子在裴云策面前开口，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书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北风呼啸的声音。
“我再问你一遍，他是谁？”
裴云斐紧紧咬着下唇，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颊也鼓了起来，费了好大了力气才忍住没将“裴云笙”这个名字吐出来。最后声如蚊蝇，生怕被人听见一样，哼哼出个“二哥”来。
这个回答当然不能令裴云策满意，但他也不想一下子将裴云斐逼得那么急。马上就要出发玉京，裴云策不想节外生枝。
“我是要带你二哥去玉京。他身体不好，该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裴云斐听到这个回复后，又变成了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公子，怒气冲冲道：“大哥你怎么能带他去玉京？他那个身体，一直病病歪歪的，还看什么看，在家里养着就是了，何必还要麻烦你。”
裴云策道：“我是他哥哥，带他看病是应当的，不觉得麻烦。”
裴云斐继续争辩道：“可你还要考试，怎么能分心？”
裴云策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生着病，自然有下人照顾。到了玉京，也是在屋里静养，又不会突然跑进我屋里来打扰我，我有什么好分心的。”
裴云斐看着他大哥冷峻的眉眼，被他这暗带嘲讽的话语说得哑口无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转身绕过书桌，跑到裴云策身边，拽起裴云策的胳膊，**地说道：“那大哥你也得带我去玉京。”
说来说去说了半天，现在才进入正题。
裴云策偏头看了他一眼，明知道裴云斐想要什么，却还是明知故问：“你去做什么？”
“我去，陪着你考试啊。”裴云斐一副为了裴云策好的模样。
裴云策直接拒绝：“我不用你陪。你在家里好好跟先生读书，到时候自己考去玉京。”
“那得多长时间啊。”等他通过乡试，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还不如求裴云策快一点。
“大哥，你就带我去吧，我还没去过玉京呢。你放心，我一定会乖乖的，不会打扰你考试。等你中了状元，我还能和你一起庆祝。你就带我去吧。”
裴云策被裴云斐晃得头晕。这种撒娇的方式，对他爹娘也许有效，但对裴云策来说只会让他心烦。
“好了。”裴云策喝止住裴云斐。“不用再说了，这事没得商量。你乖乖留在家里，听爹娘和先生的话，不许到处乱跑。”
裴云斐哪里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正要大声抗议，就听裴云策接着说道：“如果你再不听话，我会和爹娘禀告，让你去先生家里住几个月，等你学好了礼仪，明白了道理，再接你回来。”
这句话的威力太大，直接让裴云斐呆在原地。他知道裴云策考试是大事，家里人大概不会让他跟着胡闹。但他被裴大人和裴夫人宠爱了那么久，难免想要再央求一下。万一他们同意了，那就再好不过。就算他们不同意，他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他们可能还会心疼他，过年时多给他点补偿。
哪曾想，裴云策会如此冷面无情，不仅不让他去，还要把他送到先生那里！
裴云斐甩开裴云策的手臂：“爹娘不会让我去先生那里的。”
裴云策冷淡地回复道：“你可以试试。”
裴云斐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裴云策，然后大叫了一声，转身冲出了书房。
两扇门又被同时打开，风又吹进来一些无辜的雪花，雪花挣扎着落在地上，很快被屋里的温度融化。
裴云策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刚才被甩开的胳膊。
半大的少年，正是不知轻重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做事也不知轻重。
裴云策身边的人凑上前来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裴云策停下动作，坐直身子，“看着点三公子，别让他出事。还有，告诉夫人一声，今晚不用等我吃饭，我要去父亲那边。”
下人领了命退下，书房重新安静下来，裴云策却没有了看书的心思，伴着风雪的声音，陷入了沉思。
风雪终于在入夜时分止息。快要到亥时了，裴府却依然有不少院子里亮着灯光。
庆春堂里，丫鬟又熄了一盏灯。
“少夫人，要不您先上床吧，大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陈明蕙坐在炕上摇了摇头：“天黑路滑，我等一等大公子。”
夜深了，又熄了不少烛火，陈明蕙没法做针线活，也看不了书。丫鬟看她干坐在下面，实在太过无聊，就想劝她先上床歇息。可陈明蕙担心裴云策，而且还有事要和裴云策说，便拒绝了。
“那您想下棋吗？奴婢陪您玩会儿什么吧，也好打发时间。”
陈明蕙：“不下了，不想下。太晚了，要是再早点的话，染染指甲倒是不错。”
丫鬟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您要是想染，咱们明天就染。”
陈明蕙却意兴阑珊：“要是染了指甲，被夫人看见了，又要说我。还是算了吧。”
这样的夜里，总是容易勾起一些愁绪。陈明蕙腿上盖着一床红色没有什么绣样的小被子，披散着头发，歪着头，心里想着远在百里之外的父母：“要是在东明的话，这样的晚上，正适合和明馨在房间里剪窗花玩，还可以在炉子上烤栗子。一旦出了嫁，到底是不一样了。”
“小姐想家了。”陈明蕙的丫鬟是跟着她一起从陈家来到，陈明蕙说的，她自然都懂。
“想家。”陈明蕙重复了一遍。“家都变成娘家了，想也回不去。”
愁多伤身，陈明蕙的丫鬟嗔怪道：“谁让小姐您看上看姑爷，要是留在东明的话，还不是小姐说了算。”
陈明蕙来了点精神：“谁让他长得好看，东明可没有这么好看的人。”
丫鬟不同意：“那可不一定，东明虽然不是首府，但也不少人，仔细找一找，肯定能找到。”
陈明蕙皱了皱鼻子，不满意这个说法，不过还未等她反驳，就听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小姐别说了，大公子回来了。”
陈明蕙听了这话，立刻掀开被子，从炕上起来。穿好鞋之后，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正往里走的裴云策。”
陈明蕙笑道：“大公子回来了。”
“嗯。”裴云策应了一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陈明蕙想要上手解开裴云策的斗篷，被裴云策拦下。陈明蕙只能看着裴云策自己解开下斗篷，交给了下人。
“我睡不着，便等一等大公子。”
裴云策：“以后不用等我。冬夜里冷，早些上床就好。”
陈明蕙听见这话露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别站在门口了，大公子快进来吧。屋里还备着姜汤，大公子喝一点吧。”
“好。”裴云策答应了。
给裴云策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之后，陈明蕙坐在裴云策身旁，和他提起裴云笙的事。
“大公子昨日说，要带二弟去玉京看病。这自然是件好事。只是二弟的身体，怕是经不起这一路上的颠簸。而且大公子又要忙着考试，又要照顾二弟，是不是有些太过劳累了。”
裴云策喝了一口姜汤，然后放下手中的碗，不急不慢地说道：“二弟的身体是弱，但这一路还是能撑下来的。而且肆阳离玉京不算太远，一个多月的车程而已。至于忙碌，路上都那样，没什么忙的。”
陈明蕙听着裴云策的意思，觉得这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不会再改了。但她还想再劝一劝，看看能不能让她也跟着一起去。
她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就听裴云策接着说道：“岑先生已经给玉京的朋友写信，等到了玉京之后，会有人照顾二弟，不会让我多操心。”
“岑先生？”听见这个名字后，陈明蕙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心中除了惊讶之外，也知道她不必再说要跟着去了。
“既然岑先生愿意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不知道，岑平为什么愿意帮他们这个忙。
说起岑平，他曾经是国子监的司业，在国子监待了不少年。但是因为他母亲年迈，妻子身体又不好，秋天的时候就辞官归乡，回到了明州。明州刺史裴琰知道此事后，亲自登门，请岑平收他的儿子裴云斐做弟子，教他读书。岑平本来就在家中无事，又能顺便卖裴琰一个面子，便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而且，岑平也看出来了，他不用非得把这个学生教得多么好。反正裴家的大公子已经算是有出息了，小儿子懒惰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幼子受宠，家里难免想给他最好的，所以才请了他这个先生。
就是这样，岑平和裴府有了联系。
岑平在玉京多年，对玉京的了解，自然比他们多。
既然如此，陈明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坐在一旁，等着裴云策喝完这碗姜汤。
殊不知现在裴云策心里，依旧阴云密布，仍未晴朗。
刚刚和他父亲裴琰的对话，还萦绕在裴云策的耳边。
裴琰身为明州刺史，看着是风光，但这个官到底是怎么来的，裴云策和裴琰心里都清楚。前任明州刺史犯下贪污大案，被锦衣卫发现上报之后震惊朝野。陛下震怒之后下令彻查此事，明州上下所有的官员几乎被查了个底朝天，就连其他几个州还有中枢的不少人都受到了牵连。多番调查之后，最后的结果是，前任明州刺史诛九族，从犯诛三族，其他与之有关的官员，或下狱，或流放，最轻的也是革职。
明州的衙门，顿时成了个空架子。
就在大家以为，明州剩下的这些官员，此生仕途也已经无望的时候，陛下突然将身为长史的裴琰，提到了刺史的位置上。
众人观望之时，陛下又下令从其他的州县调来官员，填补明州的空缺。
一时之间，裴琰像是被架到了火上一样。
不过经得起锦衣卫和御史这么多轮的检查，裴琰倒还真是没有污点，就连家里也只有几口人，简单得不得了。
而陛下除了任命裴琰为刺史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表示。
天威难测，中央的官员早就知道要少管闲事，地方的人正吓得不行，也没有兴趣关注明州的事。裴琰心惊胆战了半年，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这个官做的，到底不是个滋味。
明年年底任期一满，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所以岑平的提议，才如此让裴琰心动。
那一日，岑平见到裴云笙后对他们父子说的话，裴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姜汤的热气渐渐散了，陈明蕙见裴云策许久没有动作，小声提醒他道：“大公子，再不喝的话，汤就不热了。”
裴云策回过神来，看了陈明蕙一眼，“嗯”了一声。
“要不再给大公子盛一碗吧。”
“不用了。”
裴云策说完之后端起碗来，将剩下的姜汤一饮而尽。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裴云策站起身来，“我去洗漱一下，你先躺下吧。”
陈明蕙随裴云策一起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床边走去，在丫鬟的帮助下脱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床上早就放了汤婆子，进去之后并不觉得寒冷。身体是暖了，但陈明蕙的心却冷了下来，想起了一些旧事。
今年三月，陈明蕙来肆阳的姑母家里做客，在赏春宴上见到了一个青年。正是桃花灼灼之时，青年穿了一身白衣，明明十分素颜，陈明蕙却觉得整个春天的色彩都落在了青年一人身上，让他显出万种光华。
彼时青年在庭院那边的亭子里和友人吟诗作画，她和众位小姐穿过庭廊要去花园看花。隔着一片绿水荡漾的池塘，只是遥遥一望，陈明蕙的一颗心，就落在对岸那人的身上。
打听了一下之后，她知道了，这个青年是明州刺史裴琰的大公子，裴云策。
按着陈明蕙的家境，是嫁不到刺史府的。好在陈明蕙的姑姑疼她，知道她心仪裴云策，替她成了这桩婚事。
三月初相见，五月为人妇。
这婚事本不该这么匆忙，但陈明蕙的姑姑说裴家的大郎聪慧，秋闱必定能中举，要是再一鼓作气去参加春闱，得了名次，到时候这婚事就难成了。
陈明蕙知道在这桩婚事里，她和裴云策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是看裴大人和她姑丈的脸面。婚姻是两姓之好，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想多了便觉得烦。陈明蕙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道，罢了，这婚事本来就是她求来的，又不是裴云策一心想娶她。裴云策这个态度，她也认了。而且就算裴云策不喜欢她，不还是要和她躺在一张床上。
到底谁更难受，还说不定呢。
陈明蕙：还好我不近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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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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