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日照大地，洒落一地金。
虽然下了雪，肆阳城却没有因为这场雪寂静下来，不少人家早早就起来扫雪。雪积得厚的地方，还要用铁锹和木铲把雪清走。因为这些动静，到处还更热闹了一些。
裴云笙院子里人少，一般要等府里派人来，或者其他院子里的人来帮忙处理。但明月和清溪还是起了个大早，先扫出一条路来行走。院子里还有两个小丫鬟，也跟着一起干了起来。
明月干了一会儿便要去熬药。清溪和其他两个小丫鬟边干边玩，扫着扫着，还堆出几个小雪人来。院子里的主人只有裴云笙一个，但他待下人宽厚，又常年病着，几乎没什么事情要清溪她们来做。除了逢年过节之外，裴大人和裴夫人也不会过问这个院子。明月和清溪她们几个，几乎是这府里最清闲的下人。
但是这清闲日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过得了的。有钱有闲的日子尚且有人觉得无聊，没钱却闲的日子，就更不好说了。
好在干起活来就不想这些。清溪她们人少，但是院子也小，三个人打打闹闹的，很快也干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等其他人来打扫。要是没有人来，就等它自己化了。
清溪昨天哭了一场，又睡了一觉，早上醒来看见太阳出来，心里也跟着亮堂了起来。毕竟这样的日子不管是好是坏都要结束了，裴云笙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小院子，她也能跟着去看看这外面的天地了。
心情一好，就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清溪还没玩够，就想要将院子外面的雪也扫扫。其他两个小丫鬟却不想去外面，出去了说不定会被其他院里的人看见。清溪也不勉强她们，自己拿着扫把去了外面。
等明月熬上药，唤人来看火的时候，清溪还是没回来。明月问了一句，一个丫鬟出来看了看，发现外面确实有一条扫了一半的小路，但是清溪人却不见了，只有扫把靠在墙上。丫鬟回去告诉了明月，明月只说不用管她，她大约是有事才离开了，待会自己就回来了。然后让其中一个丫鬟去熬药，另一个去将厨房送来的早饭放在炉子上温一温，她去伺候裴云笙起床。
裴云笙穿好衣裳之后问了句：“清溪呢？”
明月道：“说是去扫雪，但是丢下扫把跑了，还没回来呐。”
裴云笙：“看来她是好了。”
明月听了这话责怪道：“公子还有心情管别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吧。马上就要出发了，公子要是不赶紧好起来，路上可有罪受。”
裴云笙没有回答。被按在床上躺了几天，裴云笙今天终于能下床活动活动。他身形有些单薄，穿上冬衣之后，却显得正好。行动之间，能看出身体并不康健，不过虽有几分病态，却没有颓败之感，并不让人觉得难看。
明月跟在他身后，从后面看着裴云笙，心想古时的西子应该就是如此。人若是生得美，就连捧心也不让人觉得狰狞。但要是再一想，人若是病着，哪里还能顾得了这些事情。难看不难看的，哪有舒服重要。若是想要时时刻刻保持优雅得体，不知要耗费多少的心力。
想到这里，明月暗暗许愿，但愿此番顺利，让公子得偿所愿，才不枉费公子这一番苦心。
裴云笙正要用饭的时候，清溪匆匆从外面跑了回来。一回来，看见裴云笙已经坐在桌子前面准备吃饭，连忙在门口停下。裴云笙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着招呼道：“进来吧，看你这样，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清溪得了允许赶紧往里进，却也不敢在裴云笙旁边停下，只站在了他对面，然后压低声音，兴奋道：“公子，三公子要被送到先生家里读书了，听说年底才能回来。”
明月给裴云笙盛了一碗小米粥，问她：“你又是从哪儿听的？”
清溪便开始解释：“我早上去外面扫雪，扫了半天却没看见一个人，我心里纳闷，就去其他地方看了看。这一看才知道，三公子正闹脾气，在院子和夫人吵架呢。”
明月又问：“已经十一月了，怎么还要送三公子去先生家里，夫人竟也舍得。”
清溪有些不屑道：“夫人才不舍得呢。但是不舍得也没用。听说这是大公子向老爷提的，老爷也同意了。”说到这儿，清溪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不过老爷疼三公子不比夫人少，也不知道大公子是怎么说的，竟然能让老爷同意。年关将至，这时候将三公子送到人家家里，不是给人家添乱吗？”
明月不以为意：“也许只是吓唬三公子，让他好好读书罢了。”
清溪却不这么觉得：“看这阵仗，应该不是吓唬人的。老爷和夫人平时心疼三公子都不够，怎么会吓唬他。”
“公子，你觉得呢？”清溪问裴云笙。
裴云笙道：“我不知道。”
“算了，”清溪倒是也不在乎结果到底怎么样，“真也好，假也好，能看三公子受委屈，就已经够了。”
明月责怪道：“你难道还去三公子那里看热闹了？”
清溪瞪大眼睛：“我哪敢啊，三公子的热闹谁敢看，我就听他们围在一起说了说。”
“没去就好。”明月教训她，“马上就要走了，可别节外生枝，惹出麻烦。”
清溪垂头应了声“是”，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影响，依旧好得不得了，高高兴兴地去整理床铺去了。
有人高兴，就有人忧愁。陈明蕙昨夜睡下之前，开解了自己一番。今早起来之后，还是有些郁郁。好不容易嫁给了心上人，心上人却不把你放在心上，这事哪有这么容易释然。想这么多，无非是让自己好受一点罢了。
好在陈明蕙难受的时候还能看一看裴云策的俊脸，让自己开心一点。趁着裴云策还没上京赴考，陈明蕙得抓紧多看两眼，不然等他去了玉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想到这个，陈明蕙又开始发愁。要是裴云策真中了状元，必然要游街。虽说盛朝现在没有适龄的公主待嫁，但要是被玉京的小姐看上了，也是麻烦。
不过真中了状元，也不用那么忧虑。这些年间，真要论名声，还是探花比较出风头。
至于二甲十七，这名次也太难把握了，比状元还难考，没必要多想。
陈明蕙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事，还要看裴云策的脸，倒是没有闲着。刚吃了一半，却听下人来报，说三公子在院子里闹起来了，夫人正忙着安抚。陈明蕙心一沉。这个幼弟太受宠了，好在年纪还小，和裴云策起不了什么冲突，又有父母看照，她这个长嫂不怎么需要和他打交道。
但现在闹成这样，怎么也得问一问，免得让人说她无情。
不过不用着急，这事，终归还得要看裴云策怎么说。
裴云策的回复倒也简单：“知道了，告诉母亲，就说我吃完饭后会去看看。”
通报的人走了之后，陈明蕙问道：“大公子，我是不是也要跟着去？”
“不用。”
裴云策说完夹了一筷子凉菜，看起来也不像是着急的样子。
陈明蕙心里已经有了底。
“我昨晚和父亲说，要送三弟去岑先生那里念书，等年底再将他接回来，父亲同意了。看起来父亲已经通知了三弟，三弟才会闹起来。”
陈明蕙边听边想，原来是这样，这裴云斐不闹起来才奇怪。
裴云策接着说道：“不过这事也不是一定。要是三弟闹得太过，也不好将他送到岑先生那里。而且要过年了，也念不了几天书。和他说这个，主要是为了让他知道害怕，收敛一下脾气。”
“母亲为了不让他被送走，也会多看他点儿，这样你也能清闲一些。”
陈明蕙没想到裴云策会这么说，看着裴云策的脸，一时怔住了，只觉得一股暖流划过心间。
裴云策略带歉意地说道：“我和二弟一走，家里只剩下父亲母亲，还有你和三弟四个。年底了，家里难免繁忙，你第一年嫁过来，必定有不熟悉的地方。但我一走，家里的事也只能压在你身上了，还望你多担待。”
陈明蕙抑制住心中的感动和欣喜，尽量自然地回道：“大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既然我已经嫁了进来，就是裴家的人了，侍奉父母，操持家事，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还说什么担待不担待呢？”
“而且，多谢夫君替我着想。”
陈明蕙羞答答地说出了这句话。
和往常一样，裴云策只是“嗯”了一声。但在陈明蕙听起来，这一声已经有所不同了。
至于裴云笙那边，对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表示。他已经吃完了早饭，准备吃药了。
不过闲谈间，他们正好说到了裴云策和陈明蕙。
“大公子的病好了，雪又停了，想必用不了几天，就能出发了。趁着天好，奴婢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公子您既然起来了，正好看看有什么想带的，我们一起带上。”
药有些烫，裴云笙吹了吹，放在桌子上，暂且先不喝。听到明月的话后，随意道：“没什么好带的，你们想带的话，带两本书吧，路上无聊的时候可以看。”
“对了，娘亲的琵琶别忘了带。”
明月：“公子放心，这个奴婢忘不了。”
春闱在三月，要是年后再走的话，等赶到玉京，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所以许多地方的学生都是知道中举之后，立刻就出发前往玉京。明州离玉京不算太远，裴云策又想多请教岑平几次，走得就晚了些。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不能再拖了，这几日他们必然就会出发。
清溪无意说道：“这考试也真够累的，要过年了还要往外跑。等我们一走，府里就只剩下老爷夫人，三公子和少夫人了。想来少夫人这个年可有的忙了。”
明月道：“忙总比不忙好。”
“也是。”清溪跟着说。
说到这里，她们就不往下说了，开始专注收拾东西。
然后，就听裴云笙冷不丁地问道：“你们觉得，大嫂好看吗？”
明月和清溪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转过身来，看着裴云笙。
清溪诧异却又小声地开口：“公子，您怎么问这个？”
还未出口的一句话是，“这不太合适吧”。
裴云笙见这两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面色还有些古怪，不由觉得好笑：“你们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大嫂的相貌已经很是出众，但大哥待她，似乎也只能算是平常。也不知她想要的，是不是这种相敬如宾的生活。”
清溪没有多想：“应该不是吧。相敬如宾，不就是两个人都不太熟，才你敬我，我敬你的。这有什么意思。”
裴云笙打趣道：“想不到清溪这么聪慧，连相敬如宾这种事都看得一清二楚。等你成亲之后，可不敢用这个词来恭维你了。”
清溪骄傲道：“那是，我要是真的成了亲，才不要过这种日子。”
明月却听出了裴云笙话里的未尽之意，上前劝慰道：“公子，您不必太过忧心，凡事自有天意。再说您受了这么久的苦，也该苦尽甘来了。”
裴云笙淡淡一笑。
清溪却一头雾水，呆呆地问道：“什么忧心？公子您担心什么？”
这倒是又把裴云笙逗笑了。他看着清溪，对她说道：“既然相貌不能决定感情，那我又该赢得陛下的欢心呢？”
清溪微微张开嘴，这才反应了过来。
“您，您当然不一样。”清溪手忙脚乱地安慰裴云笙。“您书读得好，脾气也好，您还会弹琵琶呢，陛下肯定喜欢您。”
裴云笙笑得眉眼弯弯，笑过之后，很是温柔地说道：“也许吧。既然阿娘是凭容貌得到了父亲的喜欢，想来我也可以。”
入夜时分，裴云策来到了裴云笙的院子，告知裴云笙，他们后日就会出发，前往玉京。
灯火映照下，裴云笙问裴云策：“事到如今，大哥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何要带我去玉京吗？”
“去年我曾向父亲提议过，将我献给陛下，以此来稳固父亲的官位。父亲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同意。一直以来，父亲虽有动摇，但心中到底恐惧，不敢做出献人这种事来。但为何突然之间，态度大变，一心要让我去玉京？”
“既然做了决定，想必是有了把握。大哥，到了这一步，你总得让我也心里有数。”
裴云策听着裴云笙的话，看着裴云笙的眉眼，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的二弟一样，心中泛起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在不小心推裴云笙下水之后，因为愧疚，也因为羞耻，裴云策很少再去关注裴云笙。然后，在之后的岁月里，他成了人人称赞的裴府大公子，渐渐和旁人一起，忘记裴府还有一位二公子。
裴云策想过要补偿裴云笙，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记起裴云笙。
但裴云策从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沉默良久之后，裴云策终于略带艰涩地说出了一句话。
“岑先生说，你长得有几分像，东君。”
明月and清溪：哇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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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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