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阳城的东北角,曾经的国子监司业岑平的家里,岑平和夫人已经准备歇息。
岑夫人坐在床上,双脚泡在木盆里,盆里还有一些药材。岑平坐在一边的圆凳上,问他夫人,水还热不热,要不要再加点水。
岑夫人说不用,然后问他,刚收的那个学生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岑平道,“人还小,在家里又受宠,读书也就那么回事。今天好像和家里闹了矛盾,不过好在还知道来上学。”
岑夫人道:“听起来倒也还好。”
岑平却不再提他,只是说:“他兄长倒是一表人才,明年春闱后,倒是有可能去金殿面圣。”
岑夫人问道:“他兄长今年多大?”
岑平答:“今年二十有二。”
岑夫人笑道:“二十三岁的进士,倒算是青年才俊。有了这样的儿子,难怪裴大人对小儿子这样宠爱。”
“长子有出息,幼子要么轻松些,要么更受苦。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出息好,以后说不定还能沾沾光。”
岑平摸了摸胡子,却道:“这裴府其实还有一位公子。”
“哦?”岑夫人疑惑道,“倒是不太听说。难道其中有什么秘辛?”
岑平摇摇头:“倒不是什么秘辛,只是这位二公子自幼体弱多病,不常出来见人。”
岑夫人的脚在水里相互磨蹭了几下,笑道:“你既然提起他,他必然有过人之处,还不快些说来,卖什么关子。”
岑平也跟着一笑,“哎呀”了一声,故意夸张道:“夫人你不知道,这二公子的过人之处,可是厉害了,说出来后,保准吓你一跳。我慢着点说,也好让你有个准备。”
岑夫人听后笑骂道:“他是长了三只眼,还是四只手,竟能把我给吓到。”
“都不是。”岑平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是这位裴二公子,长得有几分像东君。”
岑夫人本来往前倾了倾身,听到岑平的话后,眼睛猛地睁大,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慢慢退回了身子,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倒真是有过人之处了,还过了千万人。”
“东君是天下第一的公子,丰神俊朗,玉质金相,举世无双,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能与东君比肩的人物。能像东君几分,已经是极好了。”
岑大人笑眯眯地赞同道:“正是。”
岑夫人随岑平在玉京多年,无论是权贵还是小吏,都见了不少。但是这些人里只要见过东君的,无论是高矮胖瘦,年长年少,没有一个说东君相貌不好的。听说就连那些不怎么喜欢东君的皇亲国戚和高官要员,也挑不出东君相貌上的毛病。
东君其貌,可见一斑。夸张得都有些像神仙了。
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陛下。
就在岑夫人惊诧之际,岑平接着说道:“而且,更妙的是,裴二公子久病,性子要比一般少年温顺。待人接物,很是亲切。”
岑夫人听了这话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好啊,这样更好。肖其形,却又不肖其神,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是啊。”
岑夫人看着岑平问道:“裴刺史没有见过东君,这公子又久居家中,想来从未有人告诉裴刺史,他的这个儿子长得像东君。不过既然你见了他这儿子,可有将此事告知他?”
岑平道:“见到裴二公子之后的那个下午,我就将此事告知了裴刺史。”
岑夫人接着问:“那他如何?”
岑平摸着胡子说道:“裴大公子不日就要上京赶考,届时还会带着二公子一起去玉京,给他这个弟弟瞧病。”
岑夫人满意道:“玉京是天子所居,我朝气脉所在,邪魔避退,鬼怪惧之,又有天下名医。想必到了玉京,裴二公子的病,一定会大有起色。”
“正如夫人所言。”
岑平已经给玉京去信,想必年底之前,玉京的“名医”就能知道裴二公子的病况了。
当然了,也许不久之后,东君也会知道。
东君啊,东君。
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前,世上从未有过一位东君。在陛下登基之后,东君就是云中谢家的四公子,谢旻,谢清逸。
那年曲江春夜宴,太子殿下当着王公大臣,新科进士的面,宣布属意谢旻,愿与谢卿执手,共赴百年。当时的皇帝大喜,立即为太子与谢旻赐婚。众人齐声祝贺陛下,祝贺太子,祝贺谢旻。
消息沿着曲江,从杏园的飞花楼传遍玉京,又随着春风吹遍九州,从此,谢旻就是东宫的另一位主人。
司天监择定吉日,将太子大婚的婚期定在十月。
太子成婚后的第二年,皇帝身体抱恙,宣布退位,太子登基。
不再是垂帘听政,也不是摄政监国,天下迎来了一位真正的女帝。
天地一变,万象更新。礼部尚书请示陛下,是否按旧制封谢旻为皇后。陛下却说,谢郎是男子,如何能为皇后。礼部尚书再问,那该如何称呼谢君。
陛下想了想,说,一见谢郎如见春,就叫东君吧。
沈飞光听罢说道:“所以东君就是皇后。”
阿卯干巴巴地回答:“就是这个意思。”
沈飞光一笑。
阿卯觉得沈飞光的这个反应实在有些平平,不太满意地问道:“沈公子难道对这件事只有这一句话吗?陛下与东君情深,我朝百姓无不称赞,公子听了,难道不觉得艳羡吗?”
沈飞光却道:“我没从这个故事听出陛下与东君情深。陛下是不是情深我不知道,东君在这个故事却没表露任何感情。”
阿卯反驳道:“怎么会,陛下与东君,是世上最好的一对儿。”
沈飞光敷衍地“嗯嗯”了两声,实在对这位东君不感兴趣,为了转移阿卯的注意,也因为心中好奇,沈飞光问道:“你说东君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那陛下的相貌如何,你知道吗?”
阿卯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飞光:“怎可非议陛下相貌?”
沈飞光也觉得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怎么议论?”
阿卯一时有时懊恼,自知这话有点太过,毕竟沈飞光说的话从来就是话的本意,不爱耍什么话里有话,意有所指那一套。但活在世上也不能太直白了,该拐弯的时候还是要拐个弯,该掉头的时候就要掉头。
而且,眼看着离玉京越来越近,更应该谨言慎行。
阿卯端正态度,认真地说道:“陛下龙章凤姿,世上无人能比。沈公子记住这一点就行了,以后可不要随便说这种话了。”
沈飞光两个眼睛看着他:“我什么也没说。”
阿卯被沈飞光看了一会儿,彻底认输了。
中州,客栈的另一间客房里,贺含胭也向傅宵眠提起了一件旧事。
“昔年陛下为太子时,曾有官员为向陛下献媚,提议将‘太子’这一称呼改为‘太女’,遭到了陛下的拒绝。”
“陛下说,太子就是太子,这个称呼甚好,不用改。”
傅宵眠垂眸道:“男女皆为子,陛下思虑深远,非我等能及。”
贺含胭笑道:“师兄也十分聪颖。”
傅宵眠没有说话。
进入中州之后,贺含胭就时常与他讲起当今陛下的事情。当然,贺含胭和他谈话的时间很短,一般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从来也只讲事情,不做评价。也没有问过傅宵眠有什么看法。
处处都很正常,反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傅宵眠不知道贺含胭为何要和他说这些事情,贺含胭不像是为了要让他对当今天子心悦诚服,来感化他的。贺含胭说的,更像是当今天子的忌讳与不喜。而这些事,往往是和人相处时要注意的。
傅宵眠不禁猜测道,难道到了玉京之后,他竟然要面见天子吗?
这不可能,天子怎么会见他这样一个无名之辈。
就算到了玉京后真的判他有罪,按照这一路的见闻来看,这罪也根本入不了天子的眼。
所以,贺含胭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傅宵眠疑惑不解之时,裴云笙却终于有了拨云见月之感。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东君。
竟然是东君。
原来是东君。
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寂静的夜里,桌上的蜡烛发出了“噼啪”的一声。清溪拿开灯罩,拨了拨蜡烛的灯芯。
“你们听见了吗?”裴云笙看着跳动的烛火自嘲道,“我何德何能,竟有几分像东君。”
明月忧心忡忡地看着裴云笙,喊了一声“公子”。
清溪将剪刀拍在桌子上:“长得像又怎么了?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长得像不是很正常。我和明月还有些像呢?不还是一样分得清。”
裴云笙依旧盯着蜡烛的火光。灯罩还没有扣上,只要有一点风波,小小的烛火就开始摇曳摆动,像是有看不见的一双手在推着它,摆弄它,戏耍它,甚至是扼杀它。
太弱了,如果没有一个东西将它保护起来的话,它随时都会灭掉。
人死便如灯灭,不管挣不挣扎,都只在一瞬之间。
裴云笙拿起灯罩,扣在了烛台上。
烛光重新变得温和安定。
裴云笙的声音重新染上了笑意:“你们瞧,早上的时候我还在担心陛下会不会不喜欢我,晚上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看来我确实是苦了太久,该尝一点甜头了。”
“只是这第一步是确定了,接下来的路却要换一换了。”
明月和清溪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里的疑惑和不安。然后明月小心地问道:“公子想换什么?”
裴云笙平静地说道:“不知道东君现在怎么样了?几年过去了,是否还是传说中的模样。”
“还有,也不知陛下待东君之心,是否还一如往常。”
玉京,沛国公府的轩和斋里,沛国公的第五子庄曜拿起桌子上的一颗核桃,扔到了延平郡王世子荣昭的身上。
“庄流景你干什么?”荣昭“嘶”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额头。
庄曜冷着一张脸:“从我床上下来。”
“小气。”荣昭从床上坐起来。
“我说下来。”庄曜又说了一遍。
荣昭怒气冲冲地从床上下来,坐到庄曜的对面。
“躺一会儿都不行,你怎么这么小气。”
庄曜回了很简洁的一个字,“脏。”
“哼,”荣昭怒道,“要不是你床上软,叫我躺我也不躺。”
庄曜回了他一个白眼。
荣昭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抄完了书来见你,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庄曜根本不看他,只看着眼前的棋局,头也不抬地说道:“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为什么会抄书。”
“不用了。”荣昭立刻变得面无表情,不愿再回想这些天的悲惨经历。说起抄书的事,荣昭就来气。“有的时候还真羡慕你。明明陛下说了没事,我爹却还还是要我在家里受罚。就是因为和陛下沾了点亲戚,更不敢坏了皇家的名声。”
“唉。”荣昭叹了一口长气。
庄曜道:“你那是沾了点亲戚吗,我才是和陛下沾了点亲戚。”
荣昭用手撑着头,羡慕道:“真好啊。”
庄曜:“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就是好啊。你看你不仅认识陛下,将来说不定还能嫁给陛下,未来一片坦途。要是我不姓荣的话,我也要试试。”
“试什么试,”庄曜无情地打破荣昭的幻想,“你要是不姓荣,陛下都懒得看你。”
荣昭咋舌:“你怎么这么说,陛下心系万民,天下百姓皆有机会得到陛下的垂青,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庄曜笑了:“你说得对。不过就算你有机会见到陛下,也嫁不了陛下。毕竟,东君还在。”
荣昭皱起眉头:“倒是把他忘了。他今年还是回不来吧,都十一月底了,陛下也没下令让他回来。”
庄曜盯着棋盘看了这么久,终于落下一子。
还有一句,“那是他活该。”
荣昭还是撑着头望天的姿势,故作感叹道:“唉,陛下到底是心善,他犯了那样的错,陛下竟还没有废除他的东君之位。到底是结发夫妻,还是有所不同。”
庄曜冷冰冰地说道:“陛下心善,他却可恨。在海边吹了那么久的风,竟还不知悔改。我倒要看看,他那张人人称赞的脸,禁不禁得起这么吹。”
荣昭对此持怀疑态度:“我觉得难。他应该是天生丽质的那种,万一吹了几年风,不仅没把他吹丑,还给他吹出一股仙气怎么办?”
“哎呀。”世子爷突然痛呼一声。
庄曜放下手指,笑道:“天黑了,世子还是回家吧。”
“要是不想回家,不如去东边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风华正茂,一如往昔。”
哎呀,迟到了。
但小剧场还是要演的。
众人:能有几分像东君,是你的福气。
裴云笙:我不说那句台词。
庄曜(冷笑):长得像他,当然是倒了大霉。
还未出场的女主,什么也不想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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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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