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分。”
林崇天答应了时羽，时羽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一百万得来全不费工夫？
后来，时羽又和林崇天聊了些零碎的话题。他们什么都聊，一会儿谈论市场，一会儿吐槽公司，偶尔又说起同事们的趣事。
只是林崇天的心思早已经不再停留在对话本身。他不断回想着时羽的那句话“就一年吧，先活一年。”
为什么先活一年？林崇天没有问出口，只是默默地看着时羽在那里喋喋不休，偶尔应答几句。他从话语中推测出时羽大概比自己年轻，可能只有二十四五岁。尽管如此，时羽的许多思考却显得格外成熟，行为举止也完全不显初入职场的稚嫩。林崇天身边不乏像陈之恒那样的少年老成，但像时羽这样的人却很少见。他看似成熟稳重，内心却似乎藏着一份与这种成熟格格不入的天真。这份天真，往往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性难掩。也许别人看不出，但林崇天却一眼看穿，他看人看事总是太准太毒。时羽在他面前，像是一只小刺猬，表面上布满尖刺，却没有攻击性。那刺只是用来保护自己，并不会伤害别人。
林崇天看时羽面色有些疲惫，便提出早些回去休息。
时羽答应了，他确实有些累了，也应该回去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了。
林崇天提出送时羽回家，时羽有些不好意思。他家住在郊区，从这里开车过去要四十多分钟。
“没关系，我开车送你，顺便把卡给你。”林崇天边说边为时羽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时羽见状也不再拒绝。林崇天上车后，侧身过来打开时羽头顶的遮阳板，把那张信用卡抽了出来。
“这个，额度正好一百万。”
他把卡递给时羽，时羽反倒愣住了。
时羽看着他，问：“真的给我啊？算了……我开玩笑的。”
时羽这会儿冷静下来了，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他觉得他不能要这笔钱。
林崇天看他不接，也没有硬塞给他，只是把卡随意地放在中控台上。
车子慢慢启动，朝着郊区开去。
车内一片安静。时羽平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今晚和林崇天一起吃饭，让他有些兴奋，聊了许多话题。此刻冷静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越界了，便不再开口。
气氛有些沉重。林崇天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年后买了跑车，落地200万。”
时羽惊觉林崇天真是个富二代的同时，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炫富搞得莫名其妙。
林崇天不等时羽回应，又说：“前一阵开了没几天，就被朋友借走了。
“他昨天晚上开这车出去飙车，车废了，人还在。
“早上去医院，就是去看他的。
“他说要多赔我一点车钱，我说，那就赔300万吧。”
时羽看向林崇天，恰巧，林崇天也转过头在看时羽。视线相对，车里又安静了。
“正好，多出的这一百万，补给你，我没什么损失。”林崇天率先扭过头继续开车。
时羽又开始低着头不说话。
“明天就把你那个要饭的工作辞了，好好养病吧。”林崇天的口气中带着些命令。
“其实……这工作也没那么糟糕……”时羽小声地反驳。
林崇天不以为然，“无论糟不糟糕，身体是活着的本钱，先把病治好吧。”
时羽摇摇头，说：“不知道想活多久，不治了。”
“为什么？”那个在晚饭时林崇天没问出的话，此刻问了出来。
如果要时羽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是他真正牵挂的，也没有什么人会为他牵挂。小时候父母离异，父亲早已与别人重新组建了家庭，母亲也在六年前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他现在躺在病床上，究竟会有谁来照顾他呢？是让父亲放下眼前的妻子和孩子来照料他吗？还是让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过来陪他？他不想，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思来想去，似乎唯有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
然而，这些想法时羽并没有说出来。他与林崇天才认识一天，这些沉重的话题不适合在这种时刻提及。时羽心里清楚，即便他说出来，林崇天大概也不会理解。所以，与其麻烦解释，倒不如保持沉默。
车内安静了下来，时羽静静地听着林崇天放的音乐。车内的灯光不知何时渐暗，车窗透过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夜空的星辰。时羽打开车窗，晚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青草的气息。望着这宁静的夜空，时羽不由得想，这样的夜晚，有音乐，有星星，还有温柔的微风。真好啊，这一刻要珍惜。
晚高峰之后的高速并不拥堵，林崇天的奥迪在路上畅行无阻。
“前面右手边那个门？”林崇天看了看导航，又看了看路。
“嗯，停在大门口就好了，我自己走进去。”
蓝色的车停在小区门口，时羽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林崇天眼疾手快将刚刚的卡拿给了时羽。
时羽笑笑，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要了，刚才真的在开玩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诚心诚意要报答我的恩情。”
林崇天没动作，想了想说：“这钱你拿着，这两天把你那份工作辞掉，然后给我打工，这钱就当你的工资了。”
“嗯？”时羽疑惑。
“你想活多久跟我没关系，但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如果你也不喜欢欠我的人情，那就把这钱当工资，给我打工好了。”
他怕时羽不答应，还说：“这难道不比你那个远看像逃荒，近看像乞丐的工作给的多？”
提到工资，时羽沉默了，他不得不沉默，这是真没话说。
林崇天看时羽有些动摇，又抓紧时机发起进攻：“唉，人生苦短啊，某些人都活不了几年了，还得打工，谁看了不说一句惨绝人寰啊……”
林崇天在阴阳怪气，但时羽确实被这招杀到了。
时羽怒瞪着林崇天，林崇天不怀好意地笑着。
车内暗流涌动，时羽的手在下面悄悄地掐住了那张卡，而卡的另一头，是林崇天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音乐的声音在奥迪熄火的这一刻戛然而止，夜晚的郊区万懒俱静。林崇天的手指在离开信用卡的那一刻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时羽听得清清楚楚。
“快回去吧，你们小区里的路灯好像不太亮。”
时羽没有动，他还是那个姿势，拿着卡，看着林崇天。
“换个角度想，我这也是在做好人好事，不是吗？”林崇天说道。
时羽叹了口气。他深知自己脾气固执，但直觉告诉他，他拗不过身旁的这个人。
时羽握紧了这张卡，打开了车门，一条腿刚刚迈出去，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随即停了下来。
时羽没有看林崇天，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平静地说：“忘了跟你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林崇天笑笑，但没有说话。时羽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
林崇天并没有马上启动回市里。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看着不太正经的群，群名叫“我就是小（3）”。这群里三个人，他、路子非、陈之恒，谁是小三，不言而喻。
【Sky：@Lulu @陈之恒，300万分期付款，二位想怎么付？分几期？首付多少？看在都是好朋友的面子上，利率按4月份LPR不加点算。】
【陈之恒：@Lulu，你债主来找你讨债了。】
路子非此时正在KTV飙歌，他往群里发了一张刚刚朋友照的他唱歌的照片。
【Lulu：勿cue，在卖唱赚钱。】
林崇天看热闹不嫌事大。
【Sky：@陈之恒，这事你知道吗？这事你能忍？】
【陈之恒：在抓人的路上。】
林崇天抿着嘴笑个不停。
【Sky：@Lulu，现在还钱的话，债主救你一命，他要是家暴你我可以帮你叫120。】
林崇天话刚说完，手机银行卡就提示有一百万已入账。
【陈之恒：一百万先给你转过去，哪凉快哪呆着。】
【Sky：@Lulu，哥帮不了你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林崇天收到钱，任务完成，准备回家。
他想起了时羽的那句话：“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时羽说的时候带有告诫的意味。他想，难不成自己在时羽的印象里是个大好人？
林崇天摇摇头，他真算不上什么好人，就在刚刚，他还撒了谎说多讹了路子非100万，只为了让他收下自己的卡。
时羽回到家先给林崇天发了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夜间开车注意安全。然后他便照常开始了洗漱。
不过，过去每个晚上洗漱后，他都会继续加班工作，可今天却不同，他写了一封辞职信。信中并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理由，毕竟这行的人员流动性本就很大，原因并不重要。邮件发出后，他又登录了OA系统，选定本周五为自己的last day。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时间十点十五，他觉得林崇天应该到家好久了。他拿起手机找到林崇天的微信，发现林崇天刚刚给他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他去洗漱了没看到。
他把含有辞职信邮件的屏幕拍下来发给林崇天。
【已递交辞职信，确认last day为本周五，下周开始24×7为林boss待命。】
这会儿林崇天也刚刚洗完澡，他穿着白色的浴袍，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给时羽回微信。
【林boss命令你现在关掉你的底稿，上床睡觉。】
刚点开底稿的时羽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刚打开底稿？】
林崇天觉得好笑，那张照片上Excel的图标还在任务栏上挂着。
但他决定逗逗时羽。
【在你电脑上装监控了。】
【还没正式上岗呢，林boss就开始监控自己的员工了吗？黑心的资本主义。】
【你都说是黑心的资本主义了，现在听老板的话，乖乖去睡觉。】
时羽心想，真是和尚训道士，管得宽！
【林boss放心，下周开始任凭您吩咐，现在我的任务是把手上的底稿做完。不然我还没死呢，交接的同事就会先崩溃的。】
林崇天是没想到，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工作，还是死得不够快？
【希望这位小朋友给我打工的时候也可以这么有责任心。】
虽然他口口声声让时羽去睡觉，但自己却开了一瓶啤酒，打开了电脑。他如临大敌般接收了那位实习生发过来的底稿，看了几行，两眼一黑，喝口酒压压惊。
批注1：“这是什么逻辑？”
批注2：“这是哪里来的数据？”
批注3：“这又是从哪里抄来的建议？”
……
林崇天合上电脑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他看了眼微信，时羽没有回他。不会还在工作吧？真不要命了？
林崇天刚想发点什么，时羽就发来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晚安，林老板，很期待为您工作。】
林崇天满意地笑笑。
【晚安，小朋友，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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