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丹心站在小山丘上,望着不远处气雾氤氲的小山村颇有些“近乡情怯”。一方面是思念亲人,另一方面,潘萌意外过世的事实也让她心底的愧疚越来越深。
“别想太多,潘萌的消息总归要送回去的。以后你还得好好照顾她的家人呢。”程酒站在吴丹心身边,轻声安慰着她,并习惯性地燃了一支须弥香。
青烟往村庄的方向流淌而去,村子里笼罩的雾气裹挟着热浪,又一阵阵袭来,使得整个村子看上去如同一座海市蜃楼,也让程酒想起幸福村的芦苇荡。
许是已经习惯了程酒的声音与存在,吴丹心这次没有被她突然出声吓得跳起来,而是点了点头,回身向一旁的程酒道谢:“说来还得谢谢你,愿意陪我回来。”
“无妨,之前谢主任说,出现在那个密室的人,多少都是被溯洄引招过去的。想要弄清背后的关联,来你和潘萌家是迟早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程酒边隔香观气,边一脸轻松地回复吴丹心。
“只是没想到简无忧被阿姨抓回公司实习了,不然我一定带你们好好玩玩。”一想到临走前简无忧望向自己和程酒那幽怨的小眼神,吴丹心觉得好笑又带了点遗憾。
程酒回想起简家老宅和自己生母的情况,冷声道:“没办法,毕竟简家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太平。”
吴丹心见程酒的情绪似乎低落下来,连忙拉着箱子,拽了拽程酒的衣袖,带着她往村子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我们这里不发达,离开几年再回来,村子好像也没怎么变样。但凡换个大城市,离开一年就敢叫天地换新颜。”
程酒听这话,看向吴丹心,语带疑惑:“你跟潘萌出去上学之后,没再回来过吗?”
吴丹心摇了摇头:“大一过年的时候回来了一次,之后就呆在学校了。你也知道,我们回来一趟不容易。潘萌日常除了学习、就是打工,她说现在可以视频连线,来去路费省下来,还可以多买几本资料。至于我,卢珊珊找不到我就会去找潘萌麻烦,一来二去的,我也没怎么回来了。”
程酒不由得蹙起眉头:“她对你还真是执着。”
这话说得吴丹心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这种执着还是不必了吧?”
紧接着她在脑子边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些不必要的念头:“不说那些吓人的话题,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这个地方叫瀚泊坞,别看名字里面水挺多,实际上就仅有村子南边有条叫赤水的小河。”
“赤水北,瀚泊坞,瀚泊,旱魃……”不急不缓跟在吴丹心身后,程酒灵光一闪,不确定地问吴丹心,“你们这个村子是不是出现过旱魃?”
吴丹心惊喜转身,眼神一亮:“你挺能联想啊,不过瀚泊坞不仅仅出现过旱魃,咱们村不拜神佛拜女魃。”
程酒一脸疑惑地看着龟裂的土地、荒废的农田,再一次问吴丹心:“拜旱神?你确定不是送她走吗?你们这儿的地都这样了……”
吴丹心拉着程酒站上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土坡,示意她看村子南面,那一线水波粼粼,在阳光映射下似有碎金浮跃。
吴丹心指着那地方说道:“你看,赤水看起来不远吧?村长曾经带领大家开渠,想从那边引水,可每次引到一半就莫名其妙地断流。久而久之我们村日常用水,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口地表温泉,只能凿深井采地下水。”
程酒闻言眺望赤水,这条河的水流不算小,但当她聚灵到双眼,顺着瀚泊坞的水渠看过来,却发现气脉似乎被什么东西刻意堵住了。
这一瞬间,程酒恍然大悟,不禁喃喃:“水脉被替,气运被截。水不通,财不来,难怪修路绕过你们村,政策扶持也轮不到你们村。”
“但瀚泊坞最大的问题不是缺水,是土地盐渍化,种什么都活不了那种,”吴丹心的语气忽然难过起来,“潘萌学农,主攻研究培育耐盐碱的作物,我学商,琢磨那些市场需求,研究直播电商什么的。我们俩一门心思考出去,为的是瀚泊坞能好起来,但没想到……”
程酒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不过须臾,她又补充:“你说得对,土质不好这锅确实不该旱魃背。”
吴丹心把一直往下滑的拉杆箱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神色莫名地说道:“其实瀚泊坞以前不这样,我们也曾有过不缺水的日子。可后来天气越来越干,地里慢慢种不出东西了。有些门道的人家都搬走了,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发展也越来越慢,就像陷入了死循环。”
说着,吴丹心满脸苦涩看向程酒:“有时候我甚至大不敬地怀疑,是不是女魃娘娘打盹儿,忘了我们。”
程酒一手拿香,一手帮她提了提箱子。香灰落地,她劝解吴丹心:“解决的办法一时半会儿可能想不出来,但要见的家人近在眼前,先回去?”
看过瀚泊坞的周边地形,程酒准备从坡上下来。不料这地方土质松软,拉杆箱来回碾压后,这土坡竟有一半碎成了渣渣,程酒一时没站稳,向后摔去。
吴丹心先她一步站回了平地,只好一手拉着箱子,一手伸向程酒,喊道:“小心!”
程酒摆摆手,却听到身后有一阵沙砾摩擦的声音。因着担心土坡继续塌陷,她没有接触吴丹心,反而提醒道:“你站下去些,我没事。”
程酒提醒完吴丹心,右脚往后使劲一踏,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闷哼。
来不及细想,程酒没急着把脚挪开,伸出双臂划拉两下,等到上身保持直立,右脚跟使劲往下碾了碾,心想:管它软的硬的,踩出个坑就不怕滑了。
正当程酒使完劲,耳边倒吸凉气的声音变成了震天吼,吓得她差点又要摔倒:“卧槽,踩一下便算了,踩完不过瘾还要再碾两下,是人吗?”
听到吼声,程酒回头,却看到一个穿着老头背心、沙滩裤,染着一头黄毛的小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后疼得呲牙咧嘴。
他左腿微曲,脚趾艰难地通过澡堂拖鞋抠在地上,右腿伸得老长,大半个脚掌从澡堂拖鞋的前面滑出来,稳稳当当地垫在程酒的脚和沙砾之间。
黄毛青年身后的土坡上还留着一道长长的、浅浅的、新鲜出炉的、刚滑下来的脚印。
程酒连忙挪开了脚:“抱歉,踩到你了。”
小青年狠狠地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才收回腿、穿好鞋,阴阳怪气地回道:“我才该说不好意思,鞋子抓地力太弱,硌到你的脚了。”
吴丹心拉着行李箱站在稍微平整的地方,弱弱举手地出声:“刚刚我有提醒你们,小心。”
程酒:敢情那声“小心”不是只提醒我的?
吴丹心原本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事情揭过去,看向黄毛正准备开口,却发现这人有点儿眼熟。
她仔细端详着黄毛的脸,直到他耳尖微微泛起粉色,吴丹心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潘君贵?你怎么又成黄毛了?。”
叫潘君贵的黄毛眼神在吴丹心的脸上扫了好几圈,才不确定地问道:“吴丹心?你放假了?别告诉我你身边这个是潘萌啊,你们是去上学还是去整容啊?”
程酒一听是认识的,再次道歉并主动自我介绍:“刚刚真是抱歉,不是故意踩你的。我叫程酒,是吴丹心和潘萌的朋友。潘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所以我陪丹心回来看看家里人。”
潘君贵瞥了一眼程酒,吸了吸鼻子,又挑了挑眉,却说道:“回来探亲啊?那是不赶巧了,萌爸萌妈好长时间不见人了,村长最近也不在家,你们怕是跑空咯。”
程酒略一沉吟,问潘君贵:“你也是放假了,特意回家陪家人的吗?”
潘君贵盯着程酒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望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看看吴丹心的短袖T恤和超薄速干裤,转而又看看程酒这一身黑色中山装,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满脸好奇地问道:“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谢谢关心,我体寒。”程酒张了张嘴,最终嘴角咧出微笑的弧度,答出了这句话。
虽然潘君贵打量的眼神没有收敛,但说出来的话好听了不少:“那你来对地方了,我记得潘萌家有眼可用的温泉,让吴丹心带你多泡泡,指不定能好点。泡得差不多了,你们早点回城里去吧。”
“哦,对了,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一直住在村子里。”潘君贵转身要回村子的时候,才找补似的回答程酒先前的问题。
不过他刚一抬脚,就被程酒拉住了胳膊。程酒的手攀上他手臂的瞬间,潘君贵没忍住惊呼:“卧槽,好凉!你是真寒啊。”
程酒连忙放下手,又搓了搓,笑嘻嘻地拉着潘君贵的衣角继续寒暄:“先别急着走啊,吴丹心挺长时间没回来了,我又是初来乍到的,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潘君贵收回要走的脚,怀疑的眼神扫过程酒,见她不像开玩笑,回道:“你想问什么?”
程酒指了指荒废的农田:“你们这地儿一直这样呢?没人管吗?”
潘君贵嗤笑一声:“这不是等着潘萌那个高材生回来拯救土壤吗。要我说,学点别的什么不好,学这浪费钱的东西。”
“改善土质就能种地,能种地就能赚钱,不好吗?”程酒面带疑惑地问到。
潘君贵面带不屑地回答:“可是土壤变差是旱魃大人降下神罚,玄学的事情,科学管得着吗?这不是白费功夫是什么?”
“你瞎说什么呢?潘萌一番好心,怎么能说是白费功夫?”吴丹心听到潘君贵的话有些气恼,“而且,女魃娘娘一直庇护着我们,怎么可能会降下惩罚?”
潘君贵一脸无赖地撇撇嘴,然后说道:“爱信不信。啧,不然你说莫名其妙种不了地,还能是怎么回事嘛?环保的,国土的,农学院的不是没来看过,但你别忘了,几方的说法都是盐碱化根源未定,建议我们整体迁徙呢。要不是那些老人觉得故土难离,瀚泊坞早没了。”
潘君贵惋惜地摇了摇头,又一次转身,大摇大摆地往村子走去。
奈何这条路上沙石不少,他走了没多远又滑了几滑,气得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两口,才老老实实,小心翼翼地趿拉着拖鞋往前走。
程酒望着潘君贵离开的背影,再次摸出三支须弥香点燃。
青烟直上,未见异常。
于是程酒反手将香插在路边,拉了拉吴丹心衣角,和她一同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待程酒与吴丹心走出一段距离,路边那三支刚点燃的须弥香瞬间便烧尽了,一道青烟尾随着前面的人而去,落下一簇香灰,触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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