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走廊里,脚下的地毯泛着柔柔的光。
叶然跌跌撞撞地回到工作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嘴唇发干,胃里一阵绞痛,她想倒头睡一觉。
“然姐。辛苦了。”
叶然打起精神:“有新消息吗?”
除了争取N这份大单,她手头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客户,每天的对接工作繁琐又沉重。还好有向榆替她分担。
“有。我已经拟好了回复,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就发过去。”
叶然接过向榆递来的平板,眼睛疼得厉害,可她不能撂挑子。一行一行读完,点一点头:“发吧。”
微信上,白桐发来消息:阿浔还没有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可能是太忙了,没有顾上看手机,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叶然胸口憋着一团火,但没有力气发出来,也不能发出来。
叶然:好。
按下发送键,她又改变了主意,将“好”撤回,改成:或许她压根不想加你。
犹豫了两秒,又将消息删除,重新打字:再等等。
白桐回了一个浮夸的表情包:一朵花绽放,配文“幸福像花儿一样”。
叶然苦笑,回以同样浮夸的“真棒”。
哐哐——
方可拎着文件夹进来,驾轻就熟地坐在叶然的办公椅上。
“感觉怎么样?”
“该说的都说了。乔总对预算有意见,乔峤似乎是粒粒的狂热粉。”
“如果他对你的预算都有意见,那白浔就更没戏。”方可吐槽,“太小家子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N是一家小作坊。”
“倒也可以理解。初次合作,咱们还在乔总的考察期。”叶然问,“她是怎么设计的?老宋为什么会被逗笑?”
“谁?”方可假装恍然大悟,“哦,原来你问的是白副总监啊,她......”
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两秒后,对上一双怒目,他晃一晃手里的文件夹。
“想不想看?想看就要请我吃饭。”
叶然伸手去拿。
方可站起身,将文件夹举过头顶。
叶然够不着,便将尖细的高跟鞋跟踩在方可的皮鞋上:“给我!”语气不容置疑。
“要死要死!”方可痛得嗷嗷叫,“夭寿了,大白天谋杀亲夫。”
透过玻璃,向榆看到方可一脸狼狈,又好笑又气愤:“长点心吧,再作妖,然姐就被别人抢走了。”
叶然翻看白浔的策划案。方可忍不住问她:“创意总监,你非当不可?”
“废话!”叶然说,“我努力奋斗,就是为了不比她差。我受够了她骑在我头上的日子。”
小时候,叶然总觉得,白桐更偏爱白浔,是因为她没有她漂亮。
她像个小孩子画出来的人像,鼻子、眼睛、嘴巴......一样不缺,但一点都不出彩。
而白浔从小就好看得不得了,小巧的嘴巴、高挺的鼻子,还有洋娃娃一样的眼睛。
白浔的睫毛又浓又长,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忽闪忽闪。
她笑起来,脸颊上会出现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她的身材被舞蹈老师称为“比例最好的一个”。
她美得无可挑剔、光彩照人、夺人心魄......
总之,世上所有形容美貌的词,都能恰如其分地用在白浔身上。
于是,留给她的,只剩下羡慕和无助。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妈妈更爱我?”她时常这样问自己。
直到有一天,白桐对她说:“叶然,我希望你能在这次比赛中赢过白浔。”
妈妈连名带姓地叫她了。这预示着,白浔不再讨妈妈的喜欢了。
她激动不已,并郑重承诺:“我一定会赢过她的!”
白浔的提案相当精彩,叶然越看越兴奋。
棋逢对手,游戏才好玩。她忐忑于白浔可能会打败她,同时也感激她的竭尽全力。
许多年前,她们就一起立下规矩:放水,是对对手的蔑视,说明对方不值一提。面对强敌,一定要全力以赴。
等等,白浔全力以赴了吗?
叶然问方可:“她随便搞搞,就完成了这份提案?”
她知道他们联系得多,遇到困难,白浔多半会找方可吐槽。
方可呵呵:“屁嘞!这个月,我差点被她折腾死。半夜三更喊我出去喝酒,又在酒吧里抱着电脑疯狂工作,我服了她了。”
叶然笑起来。
方可不解:“你笑什么?”
“她没有看轻我,也没有把我当作一条发烂发臭的死鱼。”
早上白浔盛气凌人时,叶然一面生气,一面就在暗乐。
白浔愿意搭理她,愿意和她斗,让她热血沸腾。
直到两人决裂,叶然才发现,相较于输给白浔,让她更害怕的是,白浔不再对她感兴趣。
她曾在日记里写:
我会想念她,我会一直想念她。我们是彼此生命的守卫者。失去她,我的世界将充满孤独。
实际正如她所言,这些年,在没有白浔的岁月里,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推杯换盏,嬉笑欢闹,却没有一个触碰到她灵魂的出口,她把日子过得像一支箭,笔直得沿着最快最直的轨迹奔走,不知疲倦,却也毫无乐趣。
每当厌世情绪席卷心头,她就假想白浔正在奋力拓展生命的广度,世界无聊,但“不能输给白浔”的念头让她决定坚持到底。
早上在向榆面前表现得有点神经质,既因为白浔主动来挑衅引起的情绪波动,又因为白浔看中了向榆,那她就要尽力挽回,在她心里,向榆的去留,标志着她们角逐的胜负。
另外,白浔的提醒让她猛然意识到,身边有个可爱的助理,之前怎么没有好好对待她?
从来都是这样,她们的针锋相对,总能给彼此带来意外收获。
方可清楚两人的相处模式,但并不赞成:“听我一句劝,你示个弱,给她一个台阶,你们和解吧。”
“凭什么是我示弱?”叶然嘴角一撇,“是谁言之凿凿地说会无脑挺我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方可扶额:“非要闹得两败俱伤,你才满意?”
“我有分寸。”
“有个鬼的分寸!她之前受了多大的伤害,你难道忘了?”
“我没忘!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叶然的心瞬间沉痛,她挥一挥手,想把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从眼前扇走,无济于事,便捂着脸,把脑袋搁在两个膝盖之间。
叶然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方可有些不忍心。
他坐在沙发上,搂住叶然的肩膀:“重逢不容易,往后你们好好相处吧。折腾来折磨去,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完了。”
叶然没有回答,也没有抬起头。
方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再好好想一想。”
他走出工作室,见向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那个,我想说,”被“芳心纵火犯”目不转睛地盯着,向榆心跳紊乱,脑子也乱作一团,“那个......”
她想提醒方可,叶然在相亲,表现要好一些,免得失去后追悔莫及,又觉得交浅言深不合适,大佬们的爱恨取舍轮不到她插嘴,磨叽了半天,憨憨一笑:“没事。”
“OK。”
方可潇洒地穿过几十个工位,不时接受女孩儿们仰慕的眼神,心想,长得太帅,真是个负担!
市场部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头,行到中间,方可见白浔雄赳赳气昂昂地从电梯里出来,冲她招一招手。
“别烦我!”白浔一脸严肃,“你输定了,准备好转账!”
每当白浔要和叶然比赛,方可总要找人押注,这次也不例外。三天前,酒吧里立下赌约,熟人局。
“果真是这样?”
方可的眼神充满探究,白浔一把推开他:“好狗不挡道!”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今晚请你吃饭。”
“订一家五星级餐厅。”
“路边麻辣烫,不能再多了。”
白浔说着,手机解锁,通过白桐的申请,迅速打出“阿姨,好久不见”,发过去。
白桐秒回:阿浔,你过得好吗?阿姨很挂念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坐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变样......
看着占据整个手机屏的绿色,白浔知道,这些话早就编辑好,就等着双方成为好友。
回到工作室,她点开视频聊天。
白桐的打扮非常时髦,红唇、柳叶眉,两颗珍珠耳环,头发盘在脑后,戴着一根墨色发簪。烟波色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可惜美人迟暮,涂抹再多的化妆品,也掩盖不住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
“你越来越漂亮了。”白桐一见白浔,就热泪盈眶,故人的身影浮现在脑海,她哽咽着说,“一晃,你妈妈走了已经七年了。”
七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叶衡的生命,白浔继承了叶衡留下来的遗产,也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加上还有平时兼职赚来的一些钱,遇到一个出国深造的机会,便果断向学校递交了申请。
白桐抹了抹眼泪,问:“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我过得很好。”白浔平静地说,“学习之余打打工,还发展了一下兴趣爱好,结交了新朋友,很忙碌,也很充实。”
她不想把伤口扒开给别人看,哪怕是白桐,也不可以。
独自在异乡崩溃的岁月历历在目,但她不后悔。
成长路上难免磕磕绊绊,受伤、痛苦都没什么大不了,夜里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白天依旧生龙活虎,命运接二连三给她重捶,她给出的回答一如既往——不屈服!
更何况,她也并非独自煎熬。
有人陪她度过了最绝望的时光,算是昏暗生命里亮起了一盏明灯,她满怀感激,借着那一缕微弱而温暖的光,一路迎难而上。
两人分别得太久,格外生疏,忆了几句往昔就陷入沉默。
聊天的最后,白桐说:“你妈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一向把你看作我自己的孩子,以后,我这里就是你的家,有空常来家里看看,我和叶然,都是你的亲人。”
白浔嘴上说“好”,心里却想,叶然怎么能是亲人?
忽然间,她想起了她们在孤儿院里的情形。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叶然扎着两只麻花辫,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伸出手指,“拉勾!”
她没有拉勾,而是忧心忡忡地说:“要是有人要把你带走呢?院长说明天会有阿姨来挑选一个孩子,万一她选中了你,我们就得分开了。”
“要是她不把你也一起带走,我就不跟她走。”叶然信誓旦旦,“我会大哭大闹,除非她答应我的条件。”随即又说,“万一她选中了你,你怎么办?”
“我......”她逗叶然,“我会跟她走。过段时间再来看你,给你带零食和玩具。”
叶然果然上当,耷拉着脑袋,眼泪花花地抽噎着,肩膀一抖一抖。
“骗你的啦,笨蛋!”她撩起袖子帮叶然擦眼泪,“没有你,我会过得不快乐。所以,我们还是被同一家人带走比较好,要么就一直在这里长大。”
第二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叶衡和白桐来了,一个穿着一身墨绿色旗袍,外套是一件米色大衣,一个穿了一条墨绿色印花连衣裙,上面套了件米色羽绒服。两双高跟鞋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和叶然手拉手站在一群小朋友中间,紧张又忐忑地看着两位美丽的阿姨。
叶衡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你愿意跟我走吗?”叶衡蹲下身问。
她被迷住了,半天没有吭声。
“你不愿意吗?”叶衡摸一摸她的头,“好吧,我……”
“愿意!”她回答得分外响亮。
叶衡抱住她的时候,她看见叶然的眼眶里泛起了泪花,急忙挣脱叶衡的怀抱,抓住叶然的手说:“阿姨,把她也带走吧!”
叶衡有些为难,看向白桐。两人去一边商量。
叶然靠近她耳边悄声说:“这个阿姨很好,你跟她走吧,不用管我了。”
“不要!”那时候,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离开你,我活不下去的。要走一起走!”
“可是......”
“没有可是。”
她握住叶然的手,两根小指勾在一起,没有发出声音,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郑重盖章。
大约半个小时后,叶衡和白桐回来。
“白阿姨就住在咱家隔壁。”叶衡拉起她的手,却看向叶然,“你们会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长大。好不好?”
叶然还在犯懵。白桐蹲下来,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走。
车子缓缓驶出孤儿院,她们把脑袋探出车窗,冲着院长挥手喊“再见”,而后抱在一起咯咯笑,笑着笑着,突然不约而同哭起来。说不清楚缘由,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非得用又哭又笑的形式来舒缓。
如今想来,那一天,已经为她们往后的人生做好了注解。
叶然怎么能是亲人?白浔转着手里的笔,突然无法定义,叶然在她的生命中究竟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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