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一过,太后便把裴玉澍召到宫里去。
“今日唤你过来,是为了予你上次许诺的东西。”太后说着,唤太监过来。
裴玉澍还纳闷,见到边上的太监手里拿着诏书,众人皆面带喜色,方想起来上回太后说那珊瑚树做得好便要赏她一职。
裴玉澍又惊又喜,心里的兴奋几乎藏不住,一下就飘到脸上。
太后笑道:“哀家赏你做如意馆委署主事,从今往后,哀家以及后宫所需的盆景活计,皆交予你承做。”
裴玉澍本以为太后只是想把自己拉扯过半工考核,怎能料到直接把她封为了委署主事。这一职专管某类活计,虽说造办处专做珊瑚盆景的工匠不多,但她如何说也只是一个新人。
乍封为主事,宛如一步登天,该让所有人羡慕掉了眼睛。
太后看着发怔的裴玉澍:“你不愿意做?”
“不——臣女叩谢太后!”裴玉澍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
同她一并前来的素绵也在一旁窃笑。
太后宫里众人的的目光皆集中到了裴玉澍脸上,她脸颊发热。心里回想,她从当日被众人欺凌嫌弃,一路走到如今,真如同做梦一般。
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凉意渐散,留得春末的暖流飘动,裴玉澍手里的太后谕旨亦是被她握得热起来。
“哀家让你做委署主事,要你好好做事,并不是为了让你享福的。”太后向来严厉,赏了便要有警示。
裴玉澍乖巧点头,太后则用指节扣着台案道:“和亲王生辰将至了……”
“和亲王?”素绵好奇,裴玉澍对这个名号倒是耳熟。
想起来,是那日典拍宴上,同她和宋千帆竞拍大珊瑚的那位。
从当夜和琴晚挥金如土的样子便能看出,他极其富贵,是个张扬豪气的主儿,权位亦非常人能匹比,几位皇上最看重的高官皆怕他,不能简单对付。
太后一边梳理桌上的花,一边道:“和亲王同皇帝不睦,前些日子惹得皇帝不高兴。他生辰皇帝虽不设宴,但按照惯例,会赏点东西。皇上此次不愿拉下脸赠礼,该以哀家的名义转赠。因此哀家要你帮忙做一样礼物,该合和亲王的喜好,但不可太过张扬,助长他的气焰。”
裴玉澍想到那日和亲王一气之下离开典拍会的场面,心里发虚。
还得怪宋千帆,这下和亲王不待见她们二人,她要如何知道和亲王喜欢什么?
太后眯了眯眼:“有何难处?”
“并无,太后请放心。”裴玉澍勉强接受太后的要求。
该做的,总得硬着头皮做。
和亲王的喜好,也许混迹官场多年的宋千帆会知道,况且此事因宋千帆而起,她该回去找他问个明白。
·
裴玉澍终于在离开宋府将近一个月后回去。
宋府上下忙忙碌碌,全府侍从来回打点,终于让这座冷清的府邸热闹了起来。
裴玉澍落轿,已经有人在府前候着。
她掀开帘子,一身桃粉色短褂,下身百蝶穿花萝裙,精致秀气得像个发光的瓷娃娃,绣鞋才落在地上,就有府里的侍女迎上来扶她。
裴玉澍往门前一站,仿佛根本不属于这里。
“姑娘,欢迎回府。”
裴玉澍听得这“姑娘”二字,倒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往常宋千帆都像要昭告全天下那样到处叫她夫人,今天却破天荒地改了。
她多看一眼,侍女也是简单素静的打扮,身上的衣裳亦是灰暗的颜色,看来宋府的下人们都得符合宋千帆的口味。
侍女见她没说话,又道:“姑娘叫奴婢铜华就好,奴婢是今后专门伺候姑娘的。”
“嗯,你家宋大人呢?”裴玉澍问,她今日来,是为了向宋千帆问和亲王之事。
“就在里头等着呢!”铜华听了她直接提宋千帆,反而高兴。
一进门,依然是那暗乎乎的府内光景,正院里的桐树长得高大茂密,无人打理,树冠已经遮住了整个天井,黄昏时分,连半点光都照不进来。
只是下人们贴心地在府里四下点了灯笼,用的红纸皮,红艳艳的,说不出来的诡异。
裴玉澍走进来便是身体发冷,总觉得这宋千帆品味怪异。
铜华将她引到里头用晚膳,宋千帆已经候在那里。
宋千帆换了一身暗色的褂子,下身是棕色的,绣了竹纹,在灯笼的暗光下隐约有典雅的纹路。他回京修养了这么些天,脸上的疲惫尽数消去,锋利的面庞轮廓下,眉眼俊气而沉稳,见了裴玉澍只是沉稳微笑。
似乎他不开口,才不会惹得她不高兴。
裴玉澍小心翼翼地跨进门,见宋千帆那只手像抽风似地欲伸不伸,想要拉着她,又不敢拉。
她又多虑,自己是不是先前对他太凶了,让他这般小心。
可就连她也不敢多看宋千帆一眼,亦不敢多问,二人静静地绕到桌前,四张紫檀珐琅凳。这晚膳谁该坐哪边,更是没人清楚。
裴玉澍于是挑着宋千帆对面的那张坐下。
宋千帆反而开口了:“用晚膳要讲究座次,名义上你是我正妻,该过来,坐这里。”
裴玉澍抬眼,看到宋千帆拍拍身侧那张凳子,一副正经模样。
她踌躇:“又没人看着。”
宋千帆挑眉:“你坐那位置是孩子的。”
裴玉澍刚落下去的屁股弹起来,迈着小碎步跑到他身边坐下。
两人一靠近,谁都不敢再发声了。
良久,宋千帆看着一桌无人动筷的菜道:“你今日回来,是因为那日我请你回来……”
“不。”裴玉澍放下碗,“你可熟悉和亲王?”
宋千帆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消失:“我以为你真是为了我回来的……”他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是对她道,“我曾与和亲王共商南洋战事,你想知道什么?”
裴玉澍道:“太后要我制礼赠与和亲王,只是不知和亲王喜好何物?这礼物不能太过奢华,亦不能太过简单。我想,做一个和亲王私下里喜欢的东西,样式可以简单些,皇上的面子过得去,亦不至于令和亲王不悦。”
宋千帆点点头,寻思片刻道:“和亲王爱财如命,手里的宝物千千万,再送他新的也并无意义,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若是非要说一个,那就是财。”
裴玉澍点点头。
宋千帆道:“我那日在太后店里见到你做的珊瑚树盆景,很是好看,不如再做一盆招财树赠与和亲王。招财树说到底还是凡物,但寓意不差,不至于让人不高兴。”
裴玉澍眨眨眼:“这倒是可以……不过相应的东西,库房里并没有,或许需要我自行出京采购。”
“我自然会帮你,谁让我是你夫君呢?”宋千帆说着,语气又飘了起来。
裴玉澍反而低下头去。
宋千帆咳了咳:“我让下人准备了你爱吃的……”
话毕招手,铜华送上来一碗白粥。
“从前在凤山,你总做白粥,我想一定是你喜欢……”
裴玉澍啪嗒一声放下碗筷:“……”
宋千帆偏头看她:“你不爱吃?”
裴玉澍屏声息气,坐直了。
宋千帆低眉垂眼,一副老实模样,挽起袖子,又一次露出手臂上那些伤疤,这时候上面敷的药已经撤去了,只留下一道道深色的起伏不平的痕迹:“或许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我自小在军中长大,不知道怎么关心别人。”
裴玉澍看他这幅模样,深吸一口气:“行了。”
“哦……”宋千帆微微笑:“你不生气了?”
“不,多谢你今日帮我,我用完晚膳想回……”
“你想问我们家那条幼犬是不是?”宋千帆听到最后一个字,只怕她又要走,又一次打断招呼下人。
下一秒铜华抱着一条黑色的毛团子进来,只有暖手袋大小,怯生生地缩在铜华怀里,被送到两人身边后,宋千帆接过,脸上挂着罕见的柔和笑意。
裴玉澍怔了怔,见到这样的小狗还是第一次。
宋千帆抱了幼犬过来,那毛绒团子望着裴玉澍,湿润的鼻子闻闻她,又是发出细细的呜鸣声,惹人怜惜。
裴玉澍本来要跟宋千帆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宋千帆笑笑,要把那条幼犬给她抱,见她有些瑟缩,便道:“麻球不会咬人的。”
“我怕摔着它。”
宋千帆见裴玉澍这时候满眼都是麻球的影子,完全没了要走的心思,他暗喜,心想果然还是拿孩子要挟人有用。
裴玉澍端详麻球片刻,伸出手,宋千帆放上去,她也不会抱,笨拙地拢着幼犬肚子。
麻球四条腿像插在番薯上的筷子一样晃荡,戳着裴玉澍,她痒得直笑。
麻球很快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裴玉澍的手腕,热情的样子让她不敢放下。
宋千帆盘着手在一旁,安心笑着,只想今后日日这样,有人热闹便好。
“我,我要回去了。”裴玉澍说着,把麻球托给宋千帆。
宋千帆只是抬眉,并不接过,非要她自己想办法。
裴玉澍犹豫着把小东西放到凳子上,可不知是凳子凉,还是幼犬离了人害怕,一下去就呜呜叫起来。裴玉澍还没转身,那小东西已经跳下来,叼着她的裙角往回扯。
裴玉澍哭笑不得,扯来扯去,裙角都给扯出了丝:“要破了,你快让他松开。”
宋千帆耸耸肩:“我可没办法,麻球不过三个月大,教不明白。它身边缺个娘,要不你就留下来陪它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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