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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远谋

收秋赋的麻烦事派下来,赵似也只能为李彦仙叹息一声。固然他的少严出身商户人家,对缴税纳赋的事儿不能说全无了解,然而他们初来乍到,对管内村寨田亩几乎毫不熟悉,仅凭着一本税册,那其中的水分恐怕不在少数。然而就算其间有再多的弯弯绕绕,李彦仙仍然照例宣了布告,令域内人户于五日内将秋粮送至硖石治所。

这等杂活,州县里自然只管甩到这里,旁的是不常过问的。到了期限,能把所收的秋粮送到州署,就算功德圆满。也因着这事儿惯来摊到他们头上,石壕的治所里至今仍有收粮所用的量具。那量具大而重,被抬到治所门前时,已有零零星星住得近的百姓,推着板车,呼朋引伴而来。李校尉新官上任的消息在这沟壑纵横、山岭连绵的地界并没有传得过于迅速,以至于有不常打探官府事端的老人,见了李彦仙与吕圆登立在治所门前,还要与身旁的同行者感叹一句——怎么官府里突然换了些新面孔?

说来李彦仙更年轻时在关西,也不是不曾做过什么文书小吏,那倒是些不常提起的旧事。家里给刚成年的长子捐个小吏的职务,不算甚稀奇事,指望他在官府混下个饭碗,莫说什么出人头地,在官署里挂个名,总好过一辈子做个商人子,毕竟哪怕是再低级的小吏,于民间而言也算是有些身份。而这活计李彦仙自然没做太久,倒不是说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武夫——实际上李彦仙也写得一手好字,公文亦没什么错处。只是官吏行事,繁文缛节,便是想精简些也有心无力,徒留在那地方,也不过“以心为形役”,索性辞了职务归家去。

征秋赋前一日,他与赵似对着账册看了一夜,也未见什么太显眼的问题。这几日在山间巡视,所见与田册所写大致吻合,多是中田、下田,毕竟这地界的平川不过十分之一不到,哪来什么好田?如此征了一日,也没什么错处。李彦仙惯来不苟言笑,却不在这些山野村夫面前摆什么架子,来者见他面无表情,虽起初有些惧意,但听罢李校尉公公正正地宣完自家份额,心里合算一通,也知这新官是个地道人,交了粮也大大方方地走。

而第二日又见了相熟者——先前来贩毛皮的那个猎户宋炎。这猎户身上还背着一杆弓,饰着一团杂色狐毛,见着李彦仙,先施一礼。李彦仙也点头行礼,以示两人相识一场,尚还记得。宋炎家里的地并不多,只有两亩不到,索性他也不靠那几厘庄稼地过活,不过是为了打下些口粮留着吃。这年轻人一如既往地胆大,还未离了李彦仙身前,便扭脸同身旁另一个年轻农夫调笑着,说什么“官府的米斗都要比民家大些”的戏言。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转眼却见李校尉走到两人近前,问道:“依二位所言,这米斗有些问题?”

宋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总之也是没凭据的风话,也就胡乱搪塞道:“是小人失言。官府的东西,总该没什么错处的。”只是李彦仙比他想得还要较真些,当即叫停了收粮的队伍,同身边的吕圆登耳语几句,便劝众人在治所前稍稍等候。攒动的人头立即骚乱起来,当着校尉和官军的面,虽不敢太过放肆,也止不住互相猜测嘀咕。等吕圆登带着个崭新的量斗匆匆返回时,李彦仙示意众人肃静。他问身边愣神的宋炎:“宋小哥,能否借一斗麦子?”

宋炎顿时回神,利落地解下板车上栓得紧紧的麻布口袋。应李彦仙要求,吕圆登拿那新取来的粮斗取了一斗,灌进治所那“旧物”里——麦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动响,引得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而果不其然,一斗小麦悉数倒入,那老木头做的容器仍空出半掌高的余地。离得近些的百姓见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恍然大悟般地议论起来,这声音是实在止不住了,以至于吕圆登在旁喊了几回肃静,也显得有些无济于事。

李彦仙的神色也顿时凝重。难怪那税册连熟谙国朝税法的赵似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机窍竟是在此处。而观在场乡民的反应,与宋炎那句风言,这些年来,又似乎不曾有谁真的质疑过。话又说回来,又哪敢有谁质疑呢——石壕驻所的厢军不正扶刀披甲立在他身后么?

这一日的征赋最终被李彦仙叫停。棘手的是,前一日所征的秋粮,如今都需折算返还,毕竟李校尉在众人前的许诺,恐怕次日天明前就该在村落里渐渐传开,而征粮的事端又委实耽误不得……

赵似走到他近前来。他在石壕治所里已留了多日,虽不曾亲眼见这场闹剧,也知李彦仙面临的麻烦。于是他凑过去,揽住他李少严的肩头,问道:“或许,退还秋粮的事,我能帮上些什么?”

李彦仙回头,认认真真地与赵似对视。这实在不是赵似该去做的,太过劳神辛苦,又恐怕做些出力不讨好的活计。而这些担忧,他也断不肯在十二哥面前讲出来——那望着他的明亮澄澈的眼眸,正满含担忧与关切,李彦仙也深知,赵似所欲做也正在做的,不仅仅是为自己分忧而已。事实上,他的十二哥早已把性命前程托付在他手上,而把他的忧心事当作自己所忧。这样全盘托出的情意,实在是不能以所谓为他好的打算辜负,因而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

赵似又低声道:“少严明日仍去征赋便是,我在神雀台,带几个人手,或可行么?今夜我大约是能誊抄完这两日来交过赋的名册,只可惜我并不认得什么人……那宋小哥肯来相帮么?”

平心而论,这算是个好法子。神雀台离治所不远,但多少隔着些距离,在那处统一退还,也能和前来交赋的人流稍稍错开。石壕的驻军里识文断字的并没有几个,只有个吕和尚念过几卷经文,赵似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虽说人生地不熟,赵似也听不明白陕州乡野的方音俗语,那宋小哥应当是肯来帮衬些的。李彦仙也默认了赵似的想法,趁着天色未完全黑透,叫了个手下宋炎的同乡急传消息,令宋炎次日一早在神雀台相候。治所里其他军士已按李彦仙的安排,在管内每一处村落里贴了告示——也仍是赵似与李彦仙凑在一起赶完的,因而呈现出两种风格各异的笔迹。这一夜李彦仙也同样未能歇下,赵似在微弱的油灯下抄着名册,抄得昏昏欲睡、指腕僵硬时,他便接过纸笔继续誊抄,让赵似到榻上小憩。后半夜里赵似醒来,那灯火仍亮着,李少严的笔迹端正遒劲,整整齐齐排在纸上。见赵似下榻来,李彦仙抬头,手里的笔却不曾停下。

“离天明尚有些时候,十二哥再去睡下吧。”他劝道。而赵似却执意披上了外衣,按住了他的小臂。

赵似又重新拿起了笔。李彦仙却决计不肯再睡下,只是坐在身旁,隔着一豆影影绰绰的微茫的灯光,望着赵似誊抄的身影。快到天明时,这些姓名田亩终于尽数在字纸上列好。赵似长舒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李彦仙,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由少严来做——

“为我梳下头发吧,少严。”他叹道。并非是赵似养尊处优惯了,连这点小事都不肯自己亲历亲为,只是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到了这一世又常缠绵病榻,披散着头发,实在是不能熟练地挽个像样的发式。李彦仙替他拆散已经变得散乱毛躁的发髻,托起那满头如雪的发丝,极为轻柔地梳理。他是行伍出身,已习惯于将头发结作整齐利落的样式,只是对待赵似时,还要更为耐心些。用那旧簪挽起鬓发,李彦仙又仔细替赵似带好了幞头,遮住过于明显的发色。两人各自消磨一夜,此时也没什么更多的话要讲,坐在一起饮了些稀粥,也该到各自出门的时辰。李彦仙将赵似送至神雀台时,宋炎已在树下等候,远远地打了个招呼。赵似同李彦仙到了别,叫他安心忙自己的事,也慢慢地走过去。

宋炎也不是空手前来,他是个有心的,又会几门手艺,从自家带了个新做的小椅儿,叫赵似在树下先坐着。时候尚早,还没什么人前来,他也乐意多闲聊几句,信口说起头顶这颗古木来——

这是棵棠梨树,又或者叫作甘棠,总之陕州是不缺这样的棠树的,毕竟分陕之地,尚留着甘棠古郡的遗风,那州署里不正有一棵号称是先周召伯所憩的神木?而历任州官也无不大肆宣扬什么甘棠遗爱的美政。不过这些都是虚话,眼前这棵棠梨,却是实打实有些来历,贞观年间有凤凰止息于此,也就得了“凤止棠”的佳名,神雀台也是因此而建。宋炎仍讲,他幼时是个闹人不肯安生的娃儿,他娘就唱“世无梧桐木,愿为凤止棠”的歌儿。只记得同这棠树有些关系,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世无梧桐木,愿为凤止棠——赵似渐渐走起神,他顾不上什么神雀台、凤止棠的传闻,只一心想起那人来。倘使真将李少严比作神雀,也的的确确是无枝可依,赵桓、范致虚、王庶、赵构、张德远……他所读过的那宛如带血的字句里,又有谁人真有骨气与魄力,能为济世柱国之良木?也唯有一个孤峰高悬的李少严而已。赵似固然做不得什么参天梧桐,却也如这谣谚一般,心甘情愿地为他的棠树。他做不了什么,至少现在还无能为力,唯有不惜此身,诸如昨夜勉强为他分担。也许甘棠旧曲为他李少严在陕州唱彻时,这草草一生,或不至于算作虚度?

推着架子车、背着口袋的农人顺着山路陆陆续续地走来,赵似向治所的方向望了一眼,瞥见李彦仙的身影。他回过神,对着农夫农妇急切期待与感激的目光,读起昨夜誊抄的名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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