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李彦仙所料,在清扫陕虢一带的战场之后,一股数百人的小支金军开始向东进入北崤道——当然不能完全视作是对方的试探或轻视,毕竟此时横扫关西的完颜娄室,手头掌管的兵马数量仅不过万余。肯派出数百骑兵到此地侦查,也算对赵似这个简王的名头相当尊重,毕竟当日他那番呼号宣告,在传遍黄河两岸遗民的耳朵后,自然也无可避免地被陕州的屯军信使送到娄室的手上。
娄室对此倒并不甚担忧,赵宋皇家当中打着不肯曲降的旗号而一路逃窜者不在少数……应天那个仓惶无措不知移驾何方的康王,便是带着一众兵马,号称什么总元帅,也免不了东躲西藏,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新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缩在山中村寨里的破落亲王?
陕州是已经收入囊中的,借由潼关道进军同、华二州,不过轻而易举。娄室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一代名将,仍顾虑后方失险,因此遣这一支偏师向东,为的是拔出石壕道上这颗钉子之外,打通向宋国西京洛阳的道路。而陕洛之间一旦贯通,何止是关西五路,便是南下宛、襄,或进军商州而入川蜀,东路的大部都可轻易挥师前来,再无后顾之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石壕尉而已,蒙受不知真假的简王恩泽侥幸升任个什么论不清楚的宋人官阶,此时的娄室尚未意识到即将与自己的此生的最棘手的宿敌之一在此遭遇,当然不至于在李彦仙身上投注过分关注,只甩了甩马鞭,点了支数百人的骑军,挥师向西去了。
这支骑军果然不负娄室所望,在一路急驰过境如同出入无人之地后,颇为轻慢地围至三觜寨前——不算大的山寨,穿得五花八门只有破烂胸甲的守军,似乎与在河东所见到的不堪一击的什么官军或义军没什么不同,于是为首的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大喊:“那贼厮速来送死!”
寨中的赵似和李彦仙自然都听见了这声叫骂。
那人见李彦仙一时不肯出战,简直要更来劲些,一时间恨不得将所知道的所有污言秽语尽数倒在阵前,甚至时不时夹杂几句女真话来,引得身后一众大笑,他们是刀尖马背上历炼过的,瞧不上这点散兵游勇,一路南下到此,更没什么宋人能抵挡,何须怕个都不肯出阵的败将?
这腌臜言语没什么人在乎,甚至让赵似心里隐隐笑出声来。毕竟想起前世所读到的只言片语的记叙——李少严已牵他那匹白马出来,兴许用不着多久,笑不出来的就该是寨外那“气焰冲天”的金将。他只管望了李彦仙一眼,带着些无奈的轻笑,替他扎好外衫上挂着的朱砂色领巾。而果然,他的少严也极为平静坦然地抽出一柄不算弯得太厉害的刀,大约还是在太原所用的那一把。接下来的桥段相当喜闻乐见,青衫白马的李校尉示意吕圆登打开寨门拒马,对方立即心领神会。白马自寨门打开的窄窄一道空隙中飞踏而出,几乎不等叫阵的金将再做出什么反应,一道寒光已直逼脖颈。
血液并没有如料想一般飞溅出来。一时结果了这人固然痛快,李彦仙却不肯轻易给个了断。短刀劈向那金将右肩时,他下意识就要闪躲,谁料想正趁此时,李彦仙将他的兵器拨开,却是趁他重心不稳,一把扯着腰间的系带,将他甩在马上。被挑飞的兵刃铿然落地,溅起黄尘时,身后的数百金军才从惊惧中稍稍清醒过来,还不等他们一拥而上,李彦仙已将同样失神无措的那小首领带回了寨内。都说擒贼先擒王,先前来势汹汹的骑兵顿时骚乱起来,零零星星有人喊着“放箭”,却已来不及挽回,宋炎带着弓弩手提前驻扎在高处,弩机连发,劲弩坚硬的箭镞在号称全副武装的甲胄上穿出深深的孔隙,受惊的战马不能控制,无可避免地彼此践踏而退却……
无论如何,这一日是再没有办法打下去。
寨中的李彦仙并没有从那金将口中审问出什么东西,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他的本意,娄室的下一步的打算简直昭然若揭,对这俘虏问一回话更像一种按部就班的流程,接下来就该进行最后的判决。寨中的保聚的乡民已紧紧凑到近前,吕圆登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随即手起刀落,向祭案奉上了血淋淋的一颗脑袋。围观的百姓对这种血腥的杀生场景已不再惶恐,血、死亡、尸身,恐怖的阴云从范致虚的败军撤下潼关的那一刻起,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笼罩在所有人心中。何况这更该是个大快人心的时刻,连曾经最温柔的妇人,也紧紧盯着祭案上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而只是用襁褓的一角替怀中婴孩遮住眉目,不肯眨眼。
赵似是应当出来说几句场面话的,但是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李彦仙的衣角尚沾着凝固为黑褐色的血迹,有风吹来,黄土和灰尘就扬在所有人的脸上,好像蒙上一层随时到来的阴影。死亡的威胁并不会因为一场酣畅淋漓的小胜而彻底解除,而再远些的时日,比今日寨外不过数百余人的规模相比,还有不知多出几十上百倍的、建炎三年末伴随满城霜雪而来的娄室大军。这些天机他无法向任何人吐露,因而只能自顾自痛苦着、紧张着,幻想有朝一日真能与天命稍稍抗衡,好换取身边人性命寿数。
也唯有叹息一声,在守军与父老殷切的眼神里,为李彦仙斟上半盏酒来。
李彦仙接了酒盏,一饮而尽。
当然不会有什么摔盏为誓的豪气,眼下什么物件都缺,这酒盏留着还能给赵似做药碗,哪怕已经有了豁口,仍然有它的用处。将围观的众人送回,李彦仙顾念着赵似的旧疾,就着寨后的溪水擦洗了盏儿回房煎药,赵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远处宋炎与他那些同龄的“伙计”已笑闹起来。跟宋炎自幼摸鱼爬树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叫做贾何,是个铁匠。两人剥了金人的铁甲,非要争是宋炎做的弩更好些,还是贾何铸的那长得近似于锤子火棍一类钝器的奇兵更加顺手。金人全副武装的甲胄,光靠寨里那些钝刀断剑是伤不到什么的,因此李彦仙已允诺他们将这副甲拿去尝试。不过争到最后,大概贾何还是要给宋炎铸箭头,宋炎也得削起木棍给贾何那些铁块做把手。这两个年轻人叮叮咣咣敲着一堆铜铁,声音漫散在整个山寨中,竟然让赵似的心情也好了些。迎着风站得久,他有些微微咳嗽,拿手肘碰了碰李彦仙的腰际,笑着问:“少严觉得,他两人谁胜算更大些?”
李彦仙回头,也微笑:“十二哥觉得呢?”
“我倒希望他们打成个平手。”赵似笑起来,“免得少严还要拿那把旧刀出阵……”这话说的不假,纵使他并不知道刀刃对铁甲的穿透力堪称聊胜于无,因而李彦仙今日的举措与赤手空拳对阵也无甚区别,但三觜缺兵器的事实摆在眼前,能多些可用的毕竟是好事。到了内间一通翻箱倒柜的摸索,终于让赵似找到个扳指,是出镇太原之前那便宜侄子所赐的物件。他难得有些促狭地举起这小玩意,兴冲冲地看着李彦仙。李彦仙当然能猜到他的用意,也找了个昔日在关西纵横骑射时不离手的玉蹀,凑成一对。往炉上添了热汤升上火,还不等出门去寻那两个小子,就见宋炎提着一只品相相当不好看的野鸡,身后跟着个拎条铁棍的贾何,要来找十二哥评理。他二人把死相委屈的猎物往土案几上一排,展示出箭孔和钝器伤来——宋炎还要嘟嘟囔囔地抱怨贾何的兵器把他的猎物弄得太不像样。
李彦仙仔细检查了伤口,指着几处较浅的血痕,贾何立即凑上来,解释道:“若论破甲刺伤,还是小宋的弩箭好些……不过我把锏头上弄尖了些,不妨害使唤,用时还能当个刀刃使……”赵似这才注意到贾何手上的不是根铁棍,而是尺寸粗细都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的铁锏,果然,尖头隐隐闪着寒光,想必是专门打磨过。他不懂这些刀兵一类的事端,只好推李彦仙来裁决——
最终还是贾何被定作是胜手。毕竟甲胄对钝器几乎没什么十足十的防御可言,李彦仙在行伍多年,自是知道这般道理。赵似的御赐之物给了贾何,李彦仙那玉蹀还需送给宋炎。据赵似解释,他今日带着弓兵放箭,也该记下一级军功。这群年轻人与赵似亲熟,离了战场也不怕什么李校尉的军法和简王的威仪,故而贾何“胆大包天”地问:“十二哥怎么不肯赏李校尉?”
赵似也乐得同他们调侃:“我不能省一份赏钱么?”惹得两个年轻人大笑。李彦仙出去找柴火,留他们在屋内闲聊,见自家校尉走远,宋炎揽住贾何,试图捂住他的嘴:“十二哥和校尉本如一家,还算什么两家的赏赐呢?”
两个年轻人闹了一阵儿,赵似也笑。李彦仙回来时,这两人终于想起还有正事要做,找了个借口告辞——宋炎显然没有忘记带上赵似给自己布置的课业,顺路捎走了王娘子所求的两册兵书。赵似也有要忙的事,才欲起身出门,先被李彦仙拦回榻上。
“先喝药吧。”李彦仙把酒盏递到他面前。饮着味道相当勉强的药汁,赵似飘然神游,思索起该给李少严行什么赏来
这段其实有点……偏离历史现实的自由发挥,其实不是很会写战斗场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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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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