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樟翻了翻桌上的公文,忽然拿起一张道:“近来在处理一桩贪渎案,只是深入追查之后发现,此罪犯或有被诬陷的可能,且诬陷他之人可能位高权重,得罪不起,因此犹豫,要不要追查下去,夫人如何看?”
尤氏愣了下,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对自己说公事,只好推脱道:“夫君的公务,我一个女子,如何能懂得?”
宋彦樟拉住她的手温柔道:“正是因为夫人是局外人,看得清楚,所以我才想问问你的意见。况且你是我的夫人,我遇到事自然想询问你的意见。”
尤氏想了想,便道:“夫君既然说他有被诬陷的可能,可是拿到了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是那位高权重之人陷害了他?”
宋彦樟摇头道:“并无,只是有些案卷有疑点,我自己怀疑罢了。”
“既然如此,何必为了他开罪了高位之人?若是高位者真的诬陷了,发现你在追查他的事,必然要找你的麻烦;若是他没有诬陷旁人,你这便是诬陷于他,不论如何,吃亏的总是你。”
宋彦樟想了想道:“可若他真的诬陷了旁人,而我又因趋利避害而没有追查下去,那受罪之人岂非含冤枉死?”
尤氏眨眨眼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他若是真的清清白白,无懈可击,旁人又怎么可能诬陷得了他?定是他自己本来就有错处,才会别人抓到把柄的。”
宋彦樟望着她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怀疑道:“哦?是这样吗?或许也有可能,是那小官得罪了上位之人,上位之人他便利用手上的权利加害于小官,令他家破人亡,人头落地呢?”
尤氏不假思索道:“那谁让他得罪了上位之人呢?父亲曾告诉我,这天下之人,原本就是分三六九等的,像我们这些勋爵人家,生来就是高人一等,而那些贫寒之家,即便是拼命读书也只能做个小官,就该尽好自己的本分,若是还不安分,那活该保不住小命。”
宋彦樟抬头看着她,眼中有种难以捉摸的深邃。
尤氏忽然摸着自己的脸道:“怎么了夫君?是不是我说得不对,惹你不高兴了?”
宋彦樟微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呢?夫人说得很好。有的人就是命如草芥,不值得同情。”
尤氏将手扶在他的肩膀上道:“是啊,夫君你是太心善了,何必为了一个小官得罪了有权有势之人?若你将来想加官进爵,说不定还要人家帮扶,至于那末流小官,就让他自生自灭是了,反正他无权无势,就算真的冤枉了,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宋彦樟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是啊,没有人会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我偏要为他翻案,让清白之人沉冤得雪,让奸邪之人露出真面目,否则何以对得起这身刑部的官服与头上的乌纱帽?
可一个月后,尤氏忽然见了红,李大夫大半夜被叫来,说少夫人小产了。整个清润轩闹了一整宿。
尤氏悲痛欲绝,躺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砸了所有送来的汤药,披头散发,形如疯妇。
宋彦樟命人封锁消息,将尤氏移到后院一处偏僻的客房里锁起来,每日只派人送些吃食,不许任何人探望,任尤氏自己在屋里哭喊疯闹,不许任何人理她,否则一律杖责后发配去做苦役。
渐渐地,平南侯府的侍从都知道了,二夫人小产后过度伤心,得了失心疯,已然疯癫了。
即便是后来永乐伯尤千良得知了消息想来探望女儿,也被宋彦樟搪塞回去了,态度十分强硬,声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尤氏是宋家的媳妇,已经与永乐伯府无关,就不劳他们费心了。
尤千良气得大骂宋彦樟,却也无法,只能气冲冲离去。
宋彦樟如此晾了她两个月,忽然有一天阿竹来报,说安插在永乐伯府的人得到了证据,已经送来了。
宋彦樟打开信件,果然里面有几封尤千良的亲笔信,写着他收买官员,陷害柳赋的指令,以及对方在事成之后向他邀功的信件。
他很满意,等了这么久,终于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了。
凝香阁的人办事果然干脆利落,没枉费他花的那些钱。“凝香阁的人撤出来了吗?”
阿竹道:“听说是偷证据的时候被府里的管家发现了,凝香阁的人当场杀了那管家,已经逃走了。尤千良已经报了官,说家中丫鬟偷盗财物被管家发现,杀害管家逃逸,正在追捕呢。二公子,我们要插手此事吗?”
宋彦樟摇摇头,“不必了,凝香阁的人自有办法脱身,钱我已经付给他们了,想要的东西也拿到了,货款两清,至于他们如何善后,就不关我的事了。”
阿竹点头道:“二公子,那您何时告发尤千良?”
宋彦樟起身,将手里的信件放在一个特殊的匣子里道:“捡日不如撞日,那婆娘也疯得够久了,是时候再给她添把火。”
几日后,永乐伯尤千良贪赃枉法、诬陷忠良的案子就震惊了整个朝野,由于证据确凿,刑部立刻审案定罪。永乐伯尤千良抄没财产,流放燕州,其尤氏男丁十五以上均流放燕州,女眷没为官伎。
而从前被他诬陷的官员们也一一沉冤昭雪,这其中就有原兵部被诬陷贪墨赈灾款项的柳赋。
可此时被关在宋府角落里的尤氏,还并不知家中父亲已经成为阶下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丧子之痛”和“夫君无情”的痛苦中。
宋彦樟选了个天晴的日子,命人抄录了一份尤千良定罪的告示,打开了这间阴暗的客房。
他遣退了所有侍奉的人,关上门,冷冷地站在床前望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
尤氏见到宋彦樟终于来了,从床上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边,抓着他的大腿哭求道:“夫君!你终于来了!你快告诉他们,我没疯!我没疯啊!不要关着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宋彦樟却丝毫不为所动,“我知道你没疯,只是我说你疯了,你就是疯了。”
尤氏忙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夫君,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我是永乐伯府的千金!我都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你怎能将我关在这里不闻不问?你好狠的心啊!”
宋彦樟轻笑,低头望着蓬头垢面的女人,淡淡道:“孩子?哪来的孩子?”
尤氏晃了晃神,抚着自己的小腹,眼泪又不停地流下来,“这里,原本有我们的孩子的,你还说过,要亲自为他取一个好名字的,你都忘了吗?”
宋彦樟摇摇头,一脚踢开了她,“实话告诉你,我们从来就没有圆房,你也没有怀我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我用药所致。”
尤氏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你……你在说什么?”
宋彦樟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是我让大夫用药停了你的月信,让你以为自己怀孕了,让你快乐这几个月,又用药让你落了红,以为自己小产了,让后把你关在这里不闻不问,让你自己发疯崩溃,以为自己得到了又失去了,其实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尤氏傻了,她瘫坐在地上,甚至不知该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她的夫君也曾给过她温存的,虽然并不多,但她总相信将来等孩子出生了,他们就会像寻常夫妻那样恩爱的。
可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是他的预谋,是他的伪造。
她崩溃地喊道:“这……为什么?宋彦樟!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如此折磨我!我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宋彦樟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了眼桌上已经放凉的茶壶,冷笑道:“结发妻子?可笑,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娶你,是你自己非要嫁给我的,若非你从中作梗,我也不会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害得他家破人亡。”
尤氏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猛地扑到他脚边拽着他的衣摆道:“你是说……你是说那个……那个姓柳的末流小官?”
宋彦樟笑道:“哟,你还记得他?就是被你父亲诬陷贪墨赈灾粮款的柳赋,他的儿子,柳湘榆,原本才是我心仪之人。”他说着忽然激动起来,“当时我想要与你退婚娶他,可你的父亲却害的他家破人亡,让他成为了罪臣之子。而我竟然浑然不知,还娶了你这个罪魁祸首!每次与你相处的时候,我都厌恶至极,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享受锦衣玉食?你们父女这对蛇蝎之人,贪赃枉法、仗势欺人、诬陷忠良,原本就该下地狱!”
他一脚踢开脚边的女人,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扔在了尤氏的身上。
尤氏颤抖着拿起那张纸,展开只看了一眼,就险些晕了过去——
“永乐伯尤千良,贪赃枉法、诬陷忠良,罪不可赦,念其祖上于社稷有功,削去爵位,抄没财产,流放燕州,其尤氏男丁十五以上均流放燕州,女眷没为官伎。”
“这……怎么可能呢?父亲……父亲他……”
“恭喜你呀,永乐伯府的千金,如今你也是罪臣之女了,原本该没为官伎的。可毕竟你现在是宋府的人了,娘家的事,并不会牵连到你,只是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替你撑腰了,你的父亲,马上就要流放到燕州的苦寒之地了。而你在宋府,只是一个小产失宠的疯妇,一辈子都会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度过,这滋味如何啊?”
尤氏忽然想起那次他们在书房里的对话,原来那次宋彦樟就是在试探她,只是她毫无察觉,只是任性地说了自私之语。“所以那次在书房……”
宋彦樟望着她道:“对,那次在书房,我就是在给你机会,看你有没有一丝悔过之心,可惜你毫无悔过,甚至还大言不惭,将贪赃枉法之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岂非是当面挑战我这个刑部官员的底线?”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了门口,望着窗纸透进屋里的光晕,泛着些漂浮在空中的灰尘,即便是至纯至亮的阳光中,也难免会夹杂灰尘的,但阳光仍然是阳光,能穿透一切,不容亵渎。
“并非所有人都如你们父女一样自私自利,尽管我也并非什么公正严明之人,但我也偏要与所谓的权贵斗一斗,看看我是否真的会输。”
宋彦樟开门离开,命人将客房的门彻底封死,也将这一段令人窒息的记忆永远封死,但愿再也没有人会提起。
几个月后,宋府挂出白灯笼,二夫人病逝,再也无人敢提起尤氏之事。
老宋真是个狠人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复仇·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