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一条连更夫都很少踏足的死胡同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的酸臭和化雪后的泥泞气息。
一扇破败不堪、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得如同鬼火般的油灯光芒。
门内,是一个不足方丈的斗室。
四壁徒然,只有一张歪斜的木桌和一条瘸腿的长凳。
油灯旁,摊放着一堆青铜碎片。
碎片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布满深绿色的铜锈,依稀能辨认出一些扭曲的云雷兽纹残迹。
一只苍白、枯瘦、骨节异常突出的手,从破旧肮脏的袖管中伸出,缓缓地,近乎痴迷地抚摸着这些冰冷的青铜碎片。
指尖划过粗糙的铜锈表面,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斗室里清晰可闻。
这只手的主人隐在油灯光晕之外的浓重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道佝偻瘦削的轮廓。
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偶尔被灯光映亮一瞬——那是一双浑浊、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执念的眼睛。
“快了……”
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从阴影中断断续续地挤出。
“就快了……”
那枯瘦的手指,在一枚边缘异常锋利的青铜碎片上反复摩挲。
“那些……道貌岸然的……蛆虫……”
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一个……都跑不掉……用你们的血……你们的魂……祭奠……”
他猛地攥紧了那枚锋利的碎片。
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了苍白的掌心皮肤,一滴浓稠暗红的血珠渗出,缓缓滴落在下方的青铜碎片上。
暗红的血珠顺着那诡秘的纹路蜿蜒爬行,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色泽。
斗室中,只剩下那嘶哑压抑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时灯芯爆裂的噼啪轻响。
·
年关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皇城却陷在一片比隆冬更刺骨的死寂里。
玄镜司内,气氛绷紧。
七日之期,转瞬已过大半。
吴公公这条线,却难以激起浪花。
宫闱森严,宦官众多,排查如大海捞针,阻力重重。
案头堆积的卷宗并未减少,反而因着青铜镜案新添的疑团而愈发厚重。
郑显正与小豆子的勘察记录、仵作房出具的详尽验尸格目、搜出的所有与青铜镜相关的物件证词……
林林总总,铺满了宽大的紫檀木案几。
萧以安斜倚在宽大的圈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镇纸。
他身上那件惯常穿着的亮色锦袍,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倦意。俊朗的眉眼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也失了光彩。
几日来,相关证人被反复筛问,下人仆役的口供翻来覆去,无甚新意。
镜面裂痕深处的暗褐色污渍和反光粉末,仵作房几位老供奉聚在一起,熬红了眼,也只能初步断定污渍含有微量血质,粉末成分极为复杂,似金非金,似石非石,含有几种罕见的矿物,具体效用不明,来源更是无从查起。
“砰!”
白玉镇纸被萧以安重重按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更深的忧虑在胸腔里翻搅。
“王爷,” 一直静立窗边的谢珏转过身。
他今日未着官袍,一身靛青色的常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清隽。
他走到案前,目光扫过萧以安紧锁的眉头和案上堆积的卷宗,声音平稳依旧,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卷牍劳形,徒耗心神。此案诡谲,线索既断,强求无益,反易困囿其中。”
萧以安抬眸,对上谢珏那双沉静的眼。
那眼底深处,似乎并无太多焦灼,只有一种洞悉迷雾的冷静。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谢卿倒是沉得住气。本王只觉这玄镜司的房梁,都快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塌了。”
“非是沉得住气。”
谢珏微微摇头,目光投向窗外,“只是深知,有些网,需待其自行松动;有些线头,需在看似无关处耐心寻索。王爷请看,”
他示意萧以安望向窗外。
萧以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昨夜一场大雪,将整个京城覆盖在一片纯净的银白之中。
庭院里几株老梅虬枝盘错,此刻积了厚厚的雪,琼枝玉蕊。天地间一片肃静,唯有积雪压弯枝头的细微簌簌声。
阳光洒在雪地上,刺目而纯粹。
“雪霁天晴,万物一新。”
谢珏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王爷久困案牍,不若暂离这浊闷之气,移步院中,赏一赏这今冬初雪?或许……能涤荡胸中块垒,灵台亦为之清明几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下官听闻,西苑角亭旁那株百年老梅,今晨花开得极盛。踏雪寻梅,亦是雅事。”
萧以安愣住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珏?
这个向来公事公办、仿佛生来就不知“闲情逸致”为何物的谢副提举,竟然主动提议……赏雪?还踏雪寻梅?
这简直比那青铜镜案子还要让人惊异。
他狐疑地打量着谢珏。
对方神情坦然,眼神清澈,并无半分玩笑或揶揄之意。
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提议。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盖过了心头的烦闷。
或许是这连日的阴郁被窗外雪光晃了眼,或许是谢珏这破天荒的提议本身便带着某种奇特的吸引力。
萧以安紧绷的肩线,竟真的微微放松下来。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枚沉重的白玉镇纸推到一边,站起身,嘴角终于牵起一抹真实的、带着点放松的笑意。
“谢卿此言……”
他拖长了调子,桃花眼斜睨着谢珏,又恢复了那副风流王爷的做派。
“倒也有几分道理。也罢,本王就勉为其难,陪你赏赏这雪景。只是,”
他故意蹙了蹙眉,瞥了眼自己身上那件被案牍磨蹭得有些褶皱的锦袍,“本王这身行头,踏雪怕是不雅。”
“王爷稍待。”
谢珏似乎早有预料,转身走向一旁的隔间。
片刻后,他捧着一件厚实蓬松的雪白狐裘出来。那狐裘毛色纯净,毫无杂色,一看便是上品。
“王爷千金之体,莫为寒气所侵。”他将狐裘递上,动作自然流畅。
萧以安看着那件簇新的,明显是特意准备的狐裘,心头又是一动。
他接过狐裘,披在身上,雪白的绒毛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倒真添了几分踏雪寻梅的贵公子风范。
“啧,谢卿倒是贴心。”
他拢了拢领口,挑眉看向谢珏,“只是本王这身,衬着谢卿这身素淡青衫,倒显得本王像个……”
他故意停住,等着谢珏接话。
谢珏只是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唇角似乎极快地弯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王爷龙章凤姿,穿什么都好。”
语气平淡,却让萧以安觉得比任何恭维都更受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签押房。
厚重的门帘掀开,寒气瞬间涌入肺腑,却带着一种洗涤尘埃的畅快。
脚下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雪地反射的光芒有些刺眼,萧以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玄镜司衙门占地颇广,后苑也有一片不小的园林。此刻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景致。
谢珏引着萧以安,并未走向人多的正院,而是沿着一条清扫过的小径,穿过几道月亮门,走向更深处僻静的西苑。
越往里走,人声越稀,雪景愈静。
萧以安裹紧了温暖的狐裘,连日来的疲惫和案情的沉重,竟真的在这冰天雪地中奇异地消散了几分。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谢珏。对方步履沉稳,青衫磊落,侧脸轮廓分明,却又因那专注赏景的神情,透出一丝难得的宁静。
“今年这雪……来得真早。”
萧以安打破沉默,呼出的气息化作一团白雾。
“嗯。”谢珏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倚着假山的虬劲老梅上。
那梅树枝干黝黑如铁,姿态嶙峋,此刻却缀满了密密麻麻的鹅黄色花苞,更有不少已然怒放,朵朵晶莹,如同冰雪雕琢,幽香被寒气裹挟着,丝丝缕缕地沁入鼻端。
“瑞雪兆丰年。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雪景,投向更深远的地方,“亦能掩盖许多痕迹。”
萧以安脚步微顿,瞬间明白了谢珏话中深意。
“谢卿是说……”萧以安看向谢珏,眼神变得锐利。
“下官只是觉得,”谢珏转过头,对上萧以安的目光,眸色沉静如初。
“雪落无声,然其下或藏玄机。正如那青铜镜案,线索虽暂断,然那枚青铜镜纹样,便是雪中埋藏最深的印记。待雪化之时,或可见其真容。”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王爷不必过于忧急。玄镜司上下,定当竭力寻根溯源。眼下,先赏梅吧。”
他没有再提案子,目光重新投向那株盛放的老梅。
萧以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凌寒怒放的花朵,冰肌玉骨,暗香浮动,在这肃杀天地间,自有一股坚韧不屈的生命力。
他心头那点焦躁,又被这梅花的傲然和谢珏话语中的笃定悄然抚平。
“好,赏梅。”
萧以安深吸一口那清冽的梅香,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两人在梅树下驻足良久。
雪光映梅,青衫白裘。
偶尔有细碎的雪粒从枝头簌簌落下,落在肩头、发间,带来一丝凉意,却并不扰人。
萧以安难得地沉默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谢珏也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目光时而落在梅花上,时而又不着痕迹地掠过萧以安映着雪光的侧脸。
·
直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静谧。
福顺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躬身行礼:“王爷,谢大人。宫里来人传旨,陛下召王爷与谢大人即刻入宫觐见,御书房问话。”
萧以安与谢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青铜镜案震动朝野,皇帝舅舅此刻召见,必是垂询案情进展。
“知道了。”萧以安敛去面上那点难得的轻松,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备车,即刻入宫。”
来啦来啦~
这个案子应该是比较长,牵涉很多的一个,所以节奏有点慢,两个人的感情线在章末也会有个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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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踏雪寻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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