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殿下自视甚高,在章台这等风流场所向来不肯屈居人下——来此快活的浮浪子弟,有谁能比皇长子殿下更美、更风流、身份更尊贵?
待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纷纷发出惊叹后,萧翰之洋洋一笑,双手扬起绯色大氅,倜傥风流飘飖招展,步入观景楼,绝了众人视线。
媚香楼行首追到楼前,被侍卫金戈拦住,眼睁睁看着绯红大氅消失,无法阻止。
观景楼内的贵客均知皇长子殿下刚被参了一本,正不高兴,此刻突然驾临媚香楼,做派宛如砸场子,未尝不是在宣泄怒气。斗艳盛会一桩风流事而已,又非利益厮杀,谁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触这位长殿下的霉头,平白惹身麻烦,故而个个躲回包房内。
萧翰之登梯而上,身后跟着几名下仆。刚刚还在看热闹的贵客统统缩回包房内,房门紧闭,无一人出面寒暄,呈现诡异寂静。
顶层只有一间大房,房门亦是紧闭,下仆们冲过去砸门喝道:“里面的人都出来,这里被包了!”
房门打开,门后站了几名佩刀剑的侍卫。
屋内传来一道略带调侃的男声:“本王怎么不知这里被别人包了?”
“九王叔!”萧翰之闻声大喜,直入房内:“侄儿早该想到,斗艳这等风流盛事,怎会少了九王叔。”
萧颂立于窗前,看着萧翰之道:“此等风流盛事,背后牵扯却多,本王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皇侄。”长乐王笑道:“皇侄此番到来,实是意外之喜。”
萧颂目光灼亮,打量皇侄如同狐狸打量送上门的食物,萧翰之直觉大事不妙,干笑道:“哈,侄儿不知九王叔在此,多有冲撞,多有冒犯。不知者不为罪,侄儿知道九王叔断不会与侄儿计较。”随即转身向外走:“侄儿这就回去静思己过,不思出头绪绝不出门。”
守房门的侍卫举起手中带鞘刀剑,拦住皇长子殿下去路。
萧颂悠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然带着几分调侃:“章台美人云集,这场风流盛事若缺新京第一美男子,未免美中不足。”
萧翰之闻言回身,苦着脸道:“叔都说了,斗艳背后牵扯甚多。侄儿素行懒慢不堪大用,又才被人参了一本,自顾尚且不暇,哪有闲心掺和别的。”
“林太傅持正不阿,他参的本别人没办法,本王却有办法。”萧颂走到案前坐下,向萧翰之举杯:“来都来了,陪九王叔饮几杯。”
九王叔有办法!萧翰之眼睛一亮,颠颠儿坐到萧颂对面:“饮酒过量有损美貌,侄儿没什么长处唯有一张面皮最能唬人,这便以茶代酒陪叔饮几杯。”
“翰之过谦了。”萧颂笑道:“别的不论,翰之的轻身功夫自幼下过苦功,在西戎摔跤台上翩跹腾转矫若游龙,本王记忆犹新,今夜正派得上用场。”
萧翰之拍拍胸膛,凛然道:“只要叔能帮我拦下林清芝,但有吩咐,侄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颂与他低声说了几句,萧翰之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呵,他们好大的胆子……九王叔放心,侄儿现在就去,一定找到那些东西。”
“不急。”萧颂夹了一筷姜橘炙蚶放到萧翰之碟中,悠悠道:“观景楼中颇多眼线,你我叔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耳目中,寻机混淆耳目才好出发。”
萧翰之突然想到:“今夜若侄儿不来,九王叔该当如何?”
“本王的侍卫也可做此事,”萧颂笑道:“但既然翰之来了,便有劳翰之辛苦这一趟。本王必不亏待皇侄,除了拦下林太傅的参奏,翰之还想要什么尽管提。”
萧翰之心中一动:“九王叔早有准备,想来已对媚香楼了如指掌?”
萧颂也不谦虚:“尚可。”
“九王叔可知,”烛火跳动,在萧翰之华美绮丽的脸上映出几分瑰色:“今夜此间,是否有名……跛足女乐?”
萧颂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意味深长,却只简单道:“无有。”
长乐王起身走至窗前,在袅袅不绝的凤萧鸾管乐声中隔窗下望,指着高台上旋舞折腰的女乐道:“章台最美的女乐全在下面献艺,其中并无一人跛足。”
萧翰之披好绯色大氅,跟着起身走至窗前——能令清贵自矜的林太傅一见钟情,那名跛足少女必是绝色,而萧翰之放在心上的恰恰也是一名绝色的跛足少女。
冷风吹过发烫的脸,萧翰之问道:“还有别的吗?”
萧颂指着夜色中不显其形的几座小楼道:“那几座楼供章台有名的女闾休憩,之前进入小楼的女乐均非跛足,只有最受期待的琼花阁‘雪牡丹’驱车直入,未见身形。”
萧翰之顺着萧颂所指望去,只见楼影不见佳人。
萧翰之看着小楼,忽而一笑:“斗艳风流,焉能不做些令人传颂的风流艳事?”
萧颂挑眉:“翰之欲何为?”
“九王叔且退一步,”萧翰之笑道:“看侄儿如何混淆耳目。”
皇长子推开窗,迎着夜风哈哈大笑,笑声盖过丝竹之声:“箭来!”
媚香楼行首被金戈侍卫挡在楼下,不能再入当初一般在楼内周旋照应,想到幕后主人千叮万嘱,千万不可得罪长乐王、千万看牢长乐王,心头便有些上火——本来安排得妥妥当当,观景楼内外都是耳目伺候又有自己不时照看,长乐王但有异动都能及时应对,偏偏来了位浑不吝的皇长子殿下,打乱部署。
除了皇长子,还有琼花阁……行首压着心头火气,招手唤来在庭中侍候的女乐:“老女乐看到‘雪牡丹’模样么?”
“禀行首,‘雪牡丹’戴着长至脚踝的幂蓠,老女乐守着小楼未见全貌,只瞥见她的手。”女乐凑到近前,低声复述老女乐的话:“从下车到被引入小楼,婀娜聘婷,就像天上飘下来的一朵云。玉手纤长,皓腕凝雪,绝非那等全身涂粉的货色,实实冰雪之姿,为平生仅见之绝色。老女乐还道:‘莫说章台花魁,就是比当年“天下第一美人”雅公主也不遑多让,若叫“雪牡丹”露面,琼花阁定摘花魁’。”
守小楼的女乐资历甚老,从小混迹章台眼光毒辣无比,看家本领便是“见微识美”——只要让她看到女子身上任一部位,便能由其骨像、皮肤推断出此女模样。
“老女乐曾见过雅公主,她都这么说,难怪琼花阁有恃无恐。”媚香楼行首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花魁必须出自媚香楼,你们几个去拿药茶,让‘雪牡丹’露不了面。”
庭院、前厅、观景楼中,众人尽沉醉于女乐献艺,斛筹交错喝彩不断,吟诗品评正热闹时,高楼上突然传来嚣张笑声。
袅袅娜娜的管弦声中,众人纷纷抬头,就连台上女乐也停下脚步望向高楼。
高楼最顶层棂窗大开,绯色大氅上金丝镶绣熠熠生光,皇长子殿下手持弓箭凭窗而立,华美艳丽更胜牡丹。
面对仰望发呆的众人,皇长子殿下肆意大笑:“何须绝色居高楼,满堂贵客赏影烛,但使洞察若观火,与众同欢开心颜!”箭簇插起一支燃烛,撒手射向小楼!
大家都知“傻牡丹”纨绔膏粱不文不武,料到他吟诗狗屁不通,却不料他竟然大剌剌射出一支火箭!
众人齐齐惊呼,眼见插着燃烛的箭落入琼花阁休憩小楼,引燃窗纱将楼内照得光明清晰,惊起戴着幂蓠的“雪牡丹”,她扯下窗纱向外抛去。
燃烧的轻纱如一朵火云,自夜空徐徐飘降。
庭院中瞬间混乱,有嚷着灭火的,有喝彩长殿下与民同乐的,更多人去争抢“雪牡丹”亲手抛下的火云,不少人大打出手,有人跌落池塘,竟还有人诗兴大发持杯吟咏。
“雪牡丹”尚未正式露脸,只凭皇长子一支火箭、众人争抢的一朵火云纱,便足以写入风流典故。
媚香楼行首面对轰乱的庭院,一边指挥人手劝架捞人,一边飞快吩咐心腹女乐:“你们几个赶紧上楼,记得带上药茶,”
在皇长子的大笑声中,冲上来几名侍卫“砰砰”关上格窗,顶层内传来斥责声音,再见不到长殿下身影。
萧翰之一望而知,“雪牡丹”无论身形举止都与心想那人截然不同,因林清芝一见钟情而起的那一点执念烟消云散。
众人皆争抢那朵火云窗纱,楼下守在暗处的媚香楼耳目,也只将目光投注在皇长子曾出现的那扇正面格窗上。
萧翰之换了夜行衣,轻轻推开侧窗,窗外夜色浓重,他回首望向萧颂,最后确定一件事:“叔,侄儿办成了这件事,你不会去父皇面前进言,让父皇以后多给侄儿派些事情做吧?”
“九王叔知道翰之与本王一样,对朝政俗事避之不及。”萧颂面不改色,保证道:“今夜之后,你尽管改建田庐——有了媚香楼罪证,朝中哪还有人关心你的小事。”
萧翰之彻底放心,喜不自胜,想了想又道:“侄儿还有一事。”
萧颂有求必应:“说。”
“琼花阁‘雪牡丹’叫人到处传唱歌谣,唱什么‘雪牡丹’压过‘金牡丹’,侄儿不喜欢。”萧翰之道:“不管‘雪牡丹’才艺如何、容貌如何,侄儿都不想看到她成为花魁,九王叔,到了‘雪牡丹’献艺时,可否为难为难她?”
“可。”萧颂点头:“翰之尽管放心。”
“哈哈,本殿风流疏狂,岂能叫人拿算!”萧翰之游鱼般滑出窗外,借着混乱悄无声息滑入夜色。
夜风自窗而入,清凛狂放不带一丝酒肉脂香,萧颂听着楼下纷纷扰扰,眼望黑暗目露赞许:“心如明镜,本色风流。”
又悠悠笑道:“萧氏有如此良材美质,岂有放置不用之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