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月30日
时光流逝得总是悄无声息，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暴雪以后，太阳终于舍得在天上露头了。
与前次那场雪后一般，镇长开着铲雪车一通吆喝，全镇人不论男女老少主客宾友，统统拿起铲子走出家门，把堵在门口的白雪厚冰收拾开。
陈朝辞今天把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换了一遍，将压箱底的大红色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直盖住半张脸了才出门，带着陈大奔一头扎进可以埋到腰的雪地里撒欢。
“陈朝辞。”
“陈朝辞！”
阿列克赛叫了他两声，见叫不动，骂道：“死小鬼！”
陈朝辞顶着一脑袋细碎晶莹的白色从雪堆里爬起来：“欸！”
“接着。”阿列克赛把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从口袋里摸出来，抛到他怀里，“我去拉货，午饭到镇长家里吃，我跟他讲过了，他弟弟会多给你留一口饭。”
陈朝辞把钥匙塞进外套口袋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饭前。”阿列克赛想了想，叮嘱道，“要回家就好好开门，别爬窗。”
陈朝辞撇嘴：“哦。”
说完，镇长刚好开着铲雪车停到院子门口，等阿列克赛爬上去，大胡子的小老头跟陈朝辞遥遥地打了个招呼，踩下油门把车驶向国道。
铲雪车愈行愈远，镇长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阿列克赛，嘿嘿笑道：“你已经回了四五次头了。”
阿列克赛抱起胳膊：“我看看后轮会不会陷进雪里。”
“哈哈！好烂的借口，三岁小孩都唬不住。”镇长畅快地笑出声，“瞧嘛，偶尔收几个客人不是挺好的？我感觉你脾气都比以前好点了。”
阿列克赛不作声，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镇长才不管他听不听，自顾自说着：“能找到聊天的人，给屋子里添添活气，还能收点钱，有什么不好？就那个孩子，陈朝辞，是吧？你不就挺喜欢？不收客人哪能跟他认识？”
“多跟年轻人说说话喽，你看你，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可他会走，不是吗？”
话头被骤然打断，小老头怔愣地收起笑容。
阿列克赛睁开眼睛，略显烦躁地看着他：“你说的对，我是挺喜欢他，可那又怎么样？冬季一过，他不就走了？难不成我还能把他留下了吗？”
镇长反应好一会儿，听懂他嘴里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啊……”
这小子居然能自己反应过来？
“所以我才不喜欢年轻人！”阿列克赛说道，“又健康又勇敢，像阵风一样抓不住。”
镇长干巴巴地安慰道：“你其实挺年轻……”
他往阿列克赛永远用长裤遮掩起来的腿上瞄了瞄，没再说下去。
一个年轻人，没了健康的身体，没了勇敢的魄力，像块石头一样沉在偏远小镇的角落，他笃定自己这辈子不能再有变动，便用一栋房子把人生圈起来等待生命消耗殆尽
在阿列克赛自己眼里，他和死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镇长尝试换个话题：“你跟他说过吗？”
阿列克赛：“说什么？”
镇长：“你喜欢他。”
阿列克赛：“……”
镇长：“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阿列克赛反问道，“告诉他我喜欢他，然后呢？他能跟我在一起？”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阿列克赛见过陈朝辞是用何种眼神注视他的那辆车，那是一种热切的，发着光的，连生命都一起寄托出来的眼神。
“如果不在一起，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镇长不知怎么回答他。
阿列克赛是个顽固又死板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不同的情感是泾渭分明的，和喜欢的人，要么没有关系，要么就只能是伴侣，两极分化，不存在过渡期。
阿列克赛说：“我的想法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或许从一开始，让陈朝辞这个存在进入到阿列克赛的世界里就是一件相当不妥的事情。
铲雪车发动机的低吟在沉默中占据两人耳畔，就在镇长以为阿列克赛又要开始长时间的自闭了，却听到他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有些别扭地说道：“我以为你会很震惊。”
镇长：“震惊什么？”
阿列克赛斟酌道：“我的……取向？”
镇长摇头：“不不，这没什么好震惊的，当一个人拒绝把繁衍纳入生命的既定行程时，祂的取向就不再有标准答案。”
“慢着，你以为我是什么很迂腐的老头吗？”
国道直通进最近的县城里，那里有座火车站，许多镇子或村庄缺少的物质都是通过这座火车站被运过来的。
县里各处张灯结彩，成群结队的小孩聚在路边放烟花，阿列克赛知道明天就是春节，他在镇里住的这几年从未参与进这个节日里。
镇上的过年氛围也不太浓重，据说早些年有人放烟花的时候引发了火灾，所以过年的时候很少有人放烟花，最多就是挂个灯笼贴个对联再来一大帮人吃个年夜饭。
阿列克赛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要来县里拉货。
每年过了正月中下旬就要开始开化，因此这时候的物资需求以种子肥料为主，用麻布口袋装着运过来，等镇子外的大农田从雪里露头了，再把种子埋到地里。
阿列克赛把镇民们从外面买订来的好种子搬到车上，周围有不少大车是来拉货的，坐在驾驶室里的司机们会跟大胡子镇长打招呼。
许多人在抽烟，阿列克赛被熏烦了，抬手挥散扑到他脸上的烟气。
有人打趣道：“哟，大个子，怎么还没学会抽烟啊？是不是烦心事太少了？”
阿列克赛不理他，那人也只是笑笑，换个方向继续吞云吐雾。
镇长点好货了，抬头望过天上：“今天天气还挺好，没准能早点回去呢。”
阿列克赛点点头，在车站门口的水果贩子那儿装了一大袋冻硬实的草莓，拎着袋子小心翼翼地爬回副驾驶。
镇长也开门上车，他闻到水果的香甜味儿，伸手想摸一颗，被阿列克赛躲开了。
镇长诧异地看向阿列克赛：“那么小气？”
阿列克赛：“买给陈朝辞的。”
镇长：“……”
镇长指着他：“哈！这孩子，哈！哈！好啊好啊好，萨沙你小子，哈！哈！哈！你大爷的。”
阿列克赛拉开车门：“我给你另外买。”
镇长：“切切切！得了你！我不稀罕吃！”
阿列克赛关上车门：“哦。”
镇长：？
镇长：“我有时候会想，要不干脆我一脚油门踩到底，咱俩一块儿上路去看你舅舅吧。”
阿列克赛：“不行。”
镇长：“现在不想死了？”
阿列克赛指着草莓：“浪费。”
镇长：“……”
阿列克赛：“你还不踩油门？”
镇长：“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阿列克赛一脸疑惑：“你不踩油门我怎么去集市找茄子茭白豆角……”
镇长：“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车上滚下去！”
最后镇长和阿列克赛一起滚下车了，一个自称县委工作人员的小伙子蹬着自行车飞过来，喊镇长跟他去一趟，说有个会要开。
镇长疑惑道：“我咋个不知道要开？”
工作人员说：“是临时通知的，领导说乡镇人员雪后肯定要补物质，就让我在火车站等。”
镇长：“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好好女士说胡子比头发多的老人家肯定是您。”
原话肯定比这难听多了，但镇长还是挤出一副被伤害到的模样：“恶言恶语伤人心。”
于是镇长跟着工作人员走了，走前，还拔走了车钥匙，理由是完全不希望阿列克赛把他的车开走。
阿列克赛耸肩，只好走着去集市。
好在集市虽离车站有些距离，但有近路可抄，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今日虽是除夕，但考虑到前些日子下了雪，有人没买够年货，还是有不少街摊店铺开着，阿列克赛如愿买到陈朝辞嘴馋的蔬菜，而后跟人打听补鞋店的位置。
他二十三号早上有打电话跟露卡斯咨询过，露卡斯惊讶于他会主动联系别人，倒豆子似把她定枪托的地方说出来。
县里那个女补鞋匠的花样多，除了补鞋，她还兼做一些手工活儿，只要付够材料费和手工费，她什么都能整，露卡斯的枪托和一些腰带，甚至皮帽子都要找她做。
她的店铺藏在一家菜市场的门口附近，不临街，小小的店铺里充斥着各种皮革与胶水的味道。
补鞋匠看到阿列克赛走进来，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眼神，每年从县里经过的旅人不上百万也该有小十几万，外国佬并不稀奇。
她用蹩脚的英语问候道：“有什么需要的吗？”
阿列克赛愣了一会儿：“我会说中文。”
补鞋匠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阿列克赛：“做个枪托，马上要。”
补鞋匠：“好嘞老板，什么枪的？”
阿列克赛记得那是一把看不清型号标记的土枪，只能比比划划给出一个大概的模样。
出乎意料的是，补鞋匠一下子听懂了：“哦，这个我知道，应该是52式。”
她看了看阿列克赛的白头发和高鼻梁，说：“你从哪里搞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好枪，被枪贩子坑了？”
阿列克赛摇头道：“不是我的。”
补鞋匠：“给朋友啊？”
阿列克赛：“不是朋友。”
补鞋匠默了一会儿：“那个……要刻字吗？比如你名字的缩写。”
阿列克赛疑惑道：“为什么？”
补鞋匠：“怎么说呢，枪托这种东西，大多数都是送给关系比较好的人，如果不是给朋友，那你这个是……”
阿列克赛：“……不用了。”
补鞋匠：“行。”
阿列克赛：“等等。”
补鞋匠：“还有什么吩咐啊老板？”
阿列克赛支吾道：“还是……刻吧，刻里面。”
补鞋匠露出了然的眼神：“好嘞老板！保证看不出来！”
浅推一下主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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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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