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朝霞峰巅,层岩叠嶂。
顾士谦拾级而上,驻足山巅之侧,微风拂过,他宽大的衣袂随风翩跹,散发出一股清雅之风。
在他身后,站着上次在桃林中相遇的女子。
她语带疑惑地问道:“你已成功替兄长报仇,但为何眉头紧锁,似乎并无太多喜悦之情?”
顾士谦凝视着远方的景色,缓缓说道:“温之言师从南苑,后虽半路从武,但他的谋篇布局能力绝对不低。而且,他一向独断专行,不会轻易因外界压力就定罪。”
“你想多了。”女子轻笑道,“贺华章已死,世上再无人知晓你伪造粮草押运记录文书的事情。结合其他证据与口供,此事已下定论。
倘若温之言足够明智,就应该立刻抽身。他若一再袒护曹光远,无异于向皇帝表明,是他指使曹光远故意拖延粮草,好让你战死幽州。”
顾士谦沉思片刻后,女子继续阐述道:“皇帝本多疑,即便陈五的事情证据不足,也足以让皇帝对温之言产生疑窦。加之丰城驿之事,温之言这次若不死,也必将遭受严惩。”
“我仍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顾士谦面露忧虑,“你我皆需审慎应对为好。”
“呵,能从你口中听闻关切之言,实属难得!”
“别开玩笑,我认真的。”
“那…你打算做些什么?”
顾士谦侧目而视,“我欲回邺城探探口风……”
女子轻笑一声,“若想见叶槿容,直言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顾士谦没有回答,女子继续说道:“两日后便是她的生辰,你是为了这个才去的吧!”
“就当是吧!”
顾士谦此时回应的语气显得颇为淡然。
翌日黄昏,顾士谦策马如风,急驰入邺城。
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回响,带着一种急迫与期待,最终在春雨堂后院门前驻足。
他稍作犹豫后,翻身下马,由下人引领着步入院内。
曲径通幽,假山亭台错落有致,他在这幽静的环境中缓缓前行,于一座精巧的水榭前停下脚步。
水榭中,叶槿容正静静地坐着,她轻拂衣袖,示意侍女们退下,只留她与顾士谦二人。
“闻阮御史提及,你想见我?”叶槿容的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顾士谦身着一袭出尘的白衣,坐下时衣袍轻扬,彰显着淡雅的君子风范。
他未作回应,反而开口询问:“你可还记得徐统?”
叶槿容眉心微动,“听皇兄说,他在忽兰大军围攻幽州时战死了?”
顾士谦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是为了救我,才会中箭身亡。”
叶槿容安慰道:“人各有命,你无须过于自责。”
顾士谦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从怀中取出一枚沾血的棋子,轻声说道:“这是徐统临终前嘱托我转交予你之物。”
叶槿容颤抖着双手接过棋子,“他的遗体……”
“已经安葬在幽州了。他说过喜欢边境的风云,因此葬在幽州应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走时痛苦吗?”
“从中箭到咽气…也就一小会吧!”
叶槿容紧握着手中的棋子,心中满是不舍,“那日若能与他下完最后一盘棋,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这并非你的错,”顾士谦以温暖而亲切的笑容安慰道,“命运的安排,人力岂能与之抗衡。”
天际乌云密布,雨点滴滴答答地落下,似在为谁叹息!
叶槿容轻抚着眼角的泪痕,抬头看向顾士谦,询问道:“你突然回京是…”
顾士谦眸光微闪,“我在青州接到消息,徐统的母亲病情恶化,恐时日无多。因此,我便擅自回京,想趁老人家闭眼前,将徐统的遗物交给她。”
“什么时候去?”
“今晚吧!”
“我跟你一起去。”
顾士谦面露犹豫,“要是让温相知道……”
叶槿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他是温氏家主,我是温氏主母,我自有决断。”
****
在碧空如洗的苍穹下,含元殿的飞檐之巅,两条金鳞龙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殿内,一座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庄重威严的王者,那便是当朝皇帝叶景渊。
他合上手中的公文,陷入了沉思。
据温之言所报,粮草押运延误,竟是由曹光远因个人私仇而故意造成的。
然而,据曹光远所述,自从幽州被围,京中派遣顾士谦率右威卫主力亲自前往幽州后,他就预先做了详尽的分析。
他深知若要调运粮草必经肃州。
然而,走陆路可能受阳子关乱石阻碍;水路虽能缩短行程,但在靠近幽州的峡谷地带,由于河道泥土堆积,且汛期未至,船只极易搁浅。
鉴于幽州战事紧迫,粮草运输延误不得。
因此他决定冒险采用海运。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粮船一出海就偏离了航向,且在靠岸时还遭遇了不明人士袭击。
但根据那三名校尉和肃州长史的供述,事实是曹光远在接到押运粮草的旨意时,便有意拖延。在海运过程中,尽管军监多次指出粮船偏离了航线,但曹光远却置若罔闻。
当抵达岸边时,尽管遭受了袭击,但由于袭击者人数远超押运队伍,他们本可迅速击溃押运队伍,却选择了围攻与撤退相结合的策略,故意拖延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此外,粮草押运记录亦存在明显修改痕迹,尽管不明显,但仍能辨别出来。
其实对于叶景渊而言,粮草押运延误的真正原因无关紧要。他最初令曹光远亲自押运粮草,本就是在布局。无论押运是否延误,他都可以利用曹光远与温之言的姻亲关系,以及与顾士谦的私怨大做文章。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顾士谦会借粮草押运之事做文章,而温之言也一定不会听之任之,届时两人必定会争斗不休。而他虽然置身事外,却能坐收渔翁之利,对他而言,何乐而不为呢?
此时,梁清意外踏入大殿,轻声向叶景渊道:“皇上,臣妾今日新做了一道金丝枣蓉雪莲羹,请皇上品尝。”
叶景渊稍感诧异,转眼看向身旁的金全,问道:“皇后来了,怎么不通报?”
金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梁清温言解释道:“是臣妾吩咐金全不要打扰皇上。”
叶景渊微有不悦,下令道:“还不退下?”
金全听后,慌忙退出大殿。
梁清的贴身侍女将食盒放置一旁后,也随即退下。
“你身子不好,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何必亲自操劳呢?”叶景渊缓步走到桌案旁坐下,尝了两口汤羹后,赞誉道,“不错,皇后的手艺比之尚食局的要好上不少,这道金丝枣蓉雪莲羹口感适中,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梁清见他满意,心中也甚是欢喜。
在闲聊了几句家常后,她突然问道:“明日便是槿容的生辰,皇上是否仍如往年一般,在清宁苑为其设宴?”
叶景渊连饮两碗汤羹,搁下碗时道:“宫里好久没热闹了,现逢槿容生辰,又值此姹紫嫣红之际,何不借此机会,盛装庆祝一番。”
梁清揣摩着他的话,思索片刻后提议道:“那便在西园台设宴,皇上意下如何?”
叶景渊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甚好。”他轻轻握住梁清的手,温言说道,“此事就劳烦皇后费心操办了。”
当此消息传到相府时,叶槿容正在相府别院的翠峰阁内饮茶。
“明日的晚宴在西园台设席?”叶槿容轻抚衣袖,在石台旁落座。
裴伦随即回应:“宫中传话的人是这么说的。”
叶槿容淡然一笑,“此乃先礼后兵,显然要我必须到场。”
裴伦闻言抬眸问道:“那么夫人的意思是?”
叶槿容看向他,吩咐道:“你去回禀,就说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西园台位于皇宫中轴线的西南侧,历来是宴请群臣或举行盛大国宴之地。
故而,明日的晚宴选择在此,其深意不言而喻。
“阿徐,”叶槿容轻声问道,“你认为丞相待我如何?”
叶槿容身旁站着一女子,年龄与她相仿,乃是她的贴身侍女,常人皆以“阿徐”相称。
“家主…家主对公主自然是关怀备至。”阿徐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迟疑。
“说实话。”
“…家主与公主虽已共度三载,却总是聚少离多。”
悠悠岁月,如梦似幻,转瞬间已过三年。
叶槿容凝视着那朦胧的月光,幽幽叹息:“我与他之间的误解与猜疑,已筑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这样的生活,如同死水微澜,了无生气。与其在迷茫中蹉跎岁月,不如彼此放过,或许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阿徐沉默半响后,缓缓开口:“但在婢子看来,长公主对家主并非全无感情。否则,这些时日您也不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是吗?”叶槿容仿佛在向阿徐求证,又像是在自语。随后,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带着些许的无奈与释然,“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阿徐跟随叶槿容多年,深知她的性情,于是忍不住问道:“是因为皇上吗?”
叶槿容轻轻摇头,“就算没有皇兄,我和丞相也注定缘尽于此。”
阿徐听到这话,脸上显现出困惑的神色,显然未能充分理解其中的深意。在她看来,叶槿容和温之言的夫妻感情虽然并不十分深厚,但也并未恶劣到必须分开的地步。
叶槿容从头上取下一枚精致的墨竹白玉簪,递给阿徐,吩咐道:“将这枚发簪送回清风阁。”
“公主,您这是…?”阿徐之所以如此问,是因这枚发簪与温之言常戴的乃是一对定情之物。
“去吧!”叶槿容的声音空乏无力。
阿徐轻叹一声,小心收好后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在青州的一处隐秘地牢内,一束微弱的烛火摇曳着,为这幽暗之地投下斑驳的光影。
在这昏黄的光影中,一位中年男子被牢牢束缚着,蓬乱的发丝间,夹杂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的眼皮低垂,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口中却仍在无力地重复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间,一道道凄厉的惨叫声,在地牢中回荡,唤醒了中年男子内心深处的恐惧。
紧接着,从无尽的深渊中,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沉重的脚步声逐渐响起。
他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终于,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每迈出一步,地面上便增添一具倒下的尸体。
一把滴血的长剑首先映入中年男子眼帘,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令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颤抖着张开嘴,过了许久,才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温…温相!”
微弱的烛光下,温之言的面容更显坚毅俊朗,但其眼神深处却透露出一丝阴冷的狠辣。
他沉声问道:“巨蝎散从何处而来?”
那男子脸色骤变,颤声道:“我…我真的什么都……”话未说完,利剑已刺穿他的左胸,鲜血随着他的话语喷涌而出,“温相…饶命,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温之言步步逼近,手中长剑不断研磨着他的左胸,那刺骨的痛楚使他面容扭曲,凄厉的惨叫连连传出:“我只知道…他们带有商州口音……至于其他,我真的不清楚!”
温之言左手钳制着男子的双颊,冷声质问道:“你究竟为何背叛温氏?”
面对死亡的威胁,该男子竟然能在嘴角挤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为温氏效力一年,仅得二十万贯的微薄报酬,而他人出手阔绰,半年就给我四十万贯。良禽择木而栖,我只是想找个更好的靠山罢了!”
温之言对此嗤之以鼻,反问道:“靠山?若你真有靠山,岂会落入我手中?”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声音:“一切均已处理妥当。”
温之言收回手,拔出剑来,径直转身离去。
他的行动已然表明,对于此等背叛与诡辩,他已无需多费唇舌。
刚才说话的人是陈牧,他向前一步,问道:“此人该如何处置?”
温之言步入夜色中,凝视着剑上的血迹,沉声道:“待他亲口供认并签字画押后,交由内卫府处置。”
陈牧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不杀他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温之言垂下眼睑,稍作沉思后说道,“杀与不杀,其实并无多大区别,对于他来说,即便交由内卫府处置,最终也难逃一死。”
言罢,温之言便迈步前行,却突然驻足,转身面向陈牧询问道:“封廷到哪了?”
陈牧稍作思索,答道:“依照行程估算,他应在四五日后抵达邺城。”
温之言微微点头,“传封信给他,告知他乔昔的死因,唯有我知晓其中详情。”
陈牧领命后,内心仍存疑虑,不禁开口询问:“关于商州口音这一点,是否应当进行深入调查?”
温之言双臂交叠在胸前,指尖轻敲,冷静指示道:“你亲自去一趟商州,与那边的人详细调查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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