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宣姜夫人与卫昭伯夫妻二人回到卫国,朝堂上列位士大夫原本焦灼的情绪,一下子安定了许多。倒是宫中又传来消息,大公子公明一下子病倒,就连课业也停了。
惠公多日不朝,一度引发朝中诸多揣测。
但就在一些传闻和流言尘嚣日上的时候,就在惠公罢朝的第八天,他却忽然精神奕奕地回到朝堂上,并特地在当晚大宴群臣,称为宣姜夫人和卫昭伯接风洗尘。
如此一来,前番的流言不攻自破。再加上卫国的两个邻国,齐国与鲁国的战事十分紧张;战火是否会波及卫国,卫国臣子都不敢掉以轻心。如此一来,众人的注意力也都慢慢地转向齐鲁战事上去了。
这次的生死危机,让惠公吸取了沉痛的教训。除了进一步在朝堂上稳固朝臣外,他也开始利用自己的心腹,加紧对暗中反叛势力的调查。
宣姜夫人与卫昭伯这次回到卫国后,退居幕后,偏居庆安殿,对外十分低调。
新君在朝中根基尚不稳,朝廷中的士大夫势力,急需借力平衡。昭伯本是惠公朔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一些大臣不免揣测腹诽,认为他回国后,定会很快被新君拔擢,委以高官重任。然而,朝内并无任何迹象,而且卫昭伯的举动低调,态度隐晦,一度让某些臣子十分意外。
数日后,大公子公明的身体也逐渐恢复。
为了庆祝大公子公明身体康复,一众少年们提议一起在宫外小聚畅饮。
那日公明回宫,在大雨中见到母亲宣姜夫人和父亲卫昭伯之后,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累地昏了过去。他静养了好几日一睡不起,可是吓坏了众人。而今沅君想起来,还始终觉得心有余悸。
在出宫的路上,公明总算是有时间好好和沅君说一说这次青石谷之行的细节。
“那武孟真是太傲慢无礼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马车里,听到大哥公明在前去青石谷的时候竟受到那般侮辱,沅君简直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公明摆摆手。“这次去青石谷讨药,虽然是受了些闲气,但是武孟最终还是把能救王叔性命的药给了我们,就已是大幸。所以,这次的事,且让他过去吧。”
沅君气结:“虽是如此,可是想想就觉得叫人生气!还有那个沐,居然和他的哥哥一个鼻孔出气!亏我们卫国对他有恩在前,他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公明拍了拍沅君的肩膀,反是笑着问她。“先前你曾和他那般要好,如今怎地这般恨他?那日我也曾骂他狼心狗肺,可是事后,我也曾想过,他也是听哥哥之命,无奈为之。再则,那日见他的光景,他回到齐国,日子过得也并不快活。”
沅君惊异地看着公明。
公明看着窗外:“我从石祁子大夫那里听闻,齐桓公因为曾一起出逃的缘故,十分宠爱武孟。武孟和沐的母亲卫姬墨玉已死,在齐王宫中自然就失去了依凭。齐桓公儿子众多,只怕,沐并不是十分被他的父亲眷顾。”
闻言,沅君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公明看看沅君,知道她有心结难解,便转过话题:“说起来,这次去青石谷,我可真是开了眼界。那青石谷果然是个好去处,人杰地灵,谷中的弟子也都是十分不俗!若不是有任务在身,我甚至都想留在那里,也想像石祁子大夫那样,前去虚心求学,学会一身博闻强识的本事,再回来为王叔效力!”
沅君眼神亮起了光彩:“果真如此神奇?公明哥,你再给我讲讲那青石谷的事!”
公明点点头:“说起来,这青石谷的谷主,叫青石先生。他本是莒国王族之后,却无心从政为王,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
两人一路来到明月酒坊,四君子连同卫子楚都早已在楼上等候多时。
众人也是许久未见,一起开怀畅饮,叙了几回闲话,议论了下朝内和坊间的趣闻,十分尽兴。只不过如今的他们,可是再不敢喝的酩酊大醉了。
一场欢宴,难以尽述。却说众人散时,经过明月酒坊二楼时,忽而听闻二楼里间拐角处,有间屋子里有“铮铮”的丝竹管乐声传来,依稀夹杂着歌唱的声音。
“莫不是哪路伶人班子来了这明月酒坊?”闻声,火狐狸黄多多顿时来了兴致。他急忙拉住一旁经过的一个酒水仆役:“快说,那厢房里是哪路伶人班子?”
那仆役见状忙笑道:“贵客有所不知,那是近来新入城的一家陈国丝竹班子,这几日正在明月酒坊里助兴演出。这班子里丝竹歌舞可是样样精彩,最妙的就是那个唱说的伶人,他唱一段,说一段,能将天下古今各种故事说的是生动盎然,如同在你眼前一般……”
听到那仆役这般卖力地推荐,众人都十分好奇,纷纷走近那仆役。
谁知黄多多大袖一甩,心生不悦:“既是这般妙这般好,怎地不见你们坊主把这班子往我们这边带来!把你们坊主叫来,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如何这般不识真主!”
那仆役闻言,大惊失色:“贵人莫怒!贵人有所不知,这班子本是要在酒坊里公开演出的,只是那公子真他——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消息,仗着财大势大,险些动手打了我们坊主,硬是让这班子先给他演出七日,才准我们酒坊公开演出。我们坊主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又是那公子真。”子楚抱起手臂,摇头轻哼。
众人面面相觑。
“罢了罢了,不就是个丝竹班子么!”沅君笑道:“我家里各种丝竹伶人多得是,改日我请你们去我家赏舞听曲儿!”
谁知黄多多一把扯住她道:“嗳,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那妫(guī)姓陈国,可是个礼乐繁盛、专出美女的地方!先不说,那坊间的丝竹班子的节目,和你家里的,可是大不一样!再者,那陈国的曲艺班子,在中原各国里,论技艺,兼济众家之长,是个中的翘楚,声名济济,受到各国王公贵族的追捧!罢罢罢!今日且先作罢,改日我定邀请你们看看这陈国丝竹班子的精妙!”
“哦?陈国专出美女?”沅君瞬间被挑起了好奇心。
“那可不是!你们可曾听说过天下第一美人,陈国桃花公主,妫(guī)雅的美名?”黄多多忍不住开始一番卖弄起来。
“桃花公主?天下第一美人?!”闻言,就连石崇和宁蒙也纷纷两眼焕出光彩来。
黄多多背起手来,洋洋得意:“我父亲时常代大王出访各国,因此说起中原各国的风土民情来,他可是了若指掌、如数家珍。我曾听他提过,陈国在宋国以南,那里的水土生出大批的美人!尤其是陈国的那位桃花公主,生的简直是闭月羞花的容貌!你们知道她为什么名号为桃花公主?只因她出生当日,王宫里的桃花一夜开遍,桃花香充盈着整个陈国王宫。而且这位公主生的是面色红润如桃花,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如同秋水,十分得陈国国君的宠爱。陈国王宫中的人都唤她做桃花公主,久而久之,这位公主索性连封号都被她的父君拟为桃花公主了!”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一时之间,对那位桃花公主的美貌都心生向往。
“不行,我一定要看陈国的伶人班子,是否真的有这么厉害!”沅君欣欣而动。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就等你们下次出宫,我来安排!”黄多多拍着胸脯保证。
天色已晚,众人又不想与那公子真再有什么齿龉,便闲聊着下楼,出了酒坊,各自回家。
同四君子等人碰过面后,沅君兄弟二人又赶回卫王宫,因为这日,宫里还有项特殊的活动在等着他们。
这一日,是他们的父亲,卫昭伯的生辰。
卫王宫。
天色还尚未黑,宣姜夫人和卫昭伯的寝宫庆安殿里,却早已灯火通明。
庆安殿里热闹非凡。
自从宣姜夫人和昭伯顺利返回朝歌后,庆安殿的热闹一天胜似一天。
有宣姜夫人在,卫王宫的后宫总算是有了镇宫的女主人,各处宫人气象一新。
小公子辟疆有了母亲的贴身照顾,欢腾了许多。大公主悦兮也总是腻在庆安殿里不肯走。孩子们时常和父母齐聚一堂,卫王宫里再次多出了许多欢声笑语。
适逢重返卫宫后卫昭伯第一次生辰,宣姜夫人有心为自己的丈夫庆祝。宫里虽没有大摆宴席,但是宫内的一家人摆起了家宴,众人都十分高兴。
“孩儿们恭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公明、沅君、若兮、辟疆跪在厅中,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卫昭伯行了个礼。
卫昭伯看着堂前的孩子们,心潮起伏。
多日未见,孩子们又长高了些。尤其是公明,身形虽不尚不足,但个子高挑,却有几分像个大人了。若兮也是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沅君也比先前高了许多。辟疆在哥哥姐姐的带领下,倒是愈发活跃了。
坐在宣姜夫人身旁,卫昭伯今日很是高兴。他摆摆手,示意孩子们起来。众人纷纷起了身,三个稍大的点孩子又忙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奉上。
若兮送的,是一个亲手绣制的锦囊。
公明送的,是一块精心挑选的墨石。
长子长女的礼物都十分质朴贴心,昭伯都十分喜爱,又打开沅君送上来的羊皮卷轴,上面却是一幅车马出游图。
画面的中侧,两匹昂扬的马儿奋蹄向前,后面的马车上,坐着一对中年形容的男女和两个孩子。中年男子微须,带着高冠,神容可敬。在他的左首,一位娇俏少女倩然端坐,手中捻着一枝花。男子右首的中年女子气度雍容,华服娇艳,怀中抱着一个小小顽童。
而在马车向前之处,又有三匹马儿。最前头的一匹马上,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面如冠玉,丹唇英冠。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少年才俊,一个文质彬彬,淡然从容,另一个年纪轻些,面带嬉笑,形容娟瘦。画面的远景中,杨柳枝细密如烟,花草繁盛。
“吾儿沅君的画艺,是愈发精进了。”昭伯看着沅君,眼中满是赞赏之情,又将画轴递给身旁的宣姜夫人观赏。
宣姜夫人看着画卷,也是不由点头称赞:“立意淳然朴实,画笔不失生动,的确不错。”
听到父母齐齐夸赞,一下子,孩子们都好奇地围到母亲身边,吵吵着也要看。
“这不是咱们春日里一起出游的情景么!”若兮指着那拈花巧笑的少女大叫:“这个是我。”又指指那一对中年男女:“这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又指指那顽童:“这是辟疆。”又指指前头的三匹马上的人:“这是小王叔、公明哥哥和沅君。”
辟疆在母亲宣姜夫人的怀里,兴奋地挥着手指:“好看!好看!”
公明看着沅君,也竖起了大拇指。
就在这时,门槛处有衣裾浮动,有人走了进来,笑得爽朗:“你们在看什么呢?让我也来瞧瞧!”
是惠公来了。
众人忙来见礼。惠公免了昭伯的礼,又让孩子们都起身。
宣姜夫人见到是朔,忙起身命宫人去上茶:“你怎地这会儿就来了?这个时侯,朝会才刚罢吧。”
惠公点点头:“今日是昭伯的生辰,孩儿怎能不来?母亲,你们为孩儿设想只图低调,不想铺排庆祝,孩儿又焉能置你们与一旁而不顾?孩儿还想和你们一起用膳,共享亲伦良辰呢。”
一时,众人都十分高兴。惠公也拿着那幅画看了,很是赞赏,对沅君道:“这幅画里的一家人,很是其乐融融、和煦暖人,不若,就给它取名为《十里春风图》吧!”
“谢王叔金口!”沅君开心地笑道。她又看向父亲:“父亲大人,孩儿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这么幸福!”
宴会后,孩子们躲在厅前玩起了掷壶游戏。
公明和悦兮气定神闲,数次投中。沅君抓耳挠腮,急得直跳,可就是一次都不中。辟疆虽然不会玩,但是拿起小木棍,扔的也是很欢。
公明站在一旁,看着弟弟妹妹玩,却隐约听见,母亲对席旁的惠公道:“如今齐国局势算是初定,我们也该未雨绸缪了。卫姬墨玉已经亡故,齐国宫廷里,急需一个我们的人。一来,可以照顾卫姬留下的两位公子,而来,于我们也算是个助力。”
惠公点头称是。“我也正有此意。不若这几日从宗室里选出几位适龄的人选,择日礼聘,我再与桓公修交好国书一封,遣一队人送入齐国临淄城。”
卫昭伯十分赞同,又补充道:“送亲的礼仪越隆重越好。此次,备下厚礼重金,连着前番公子武孟让药之事,也一并了结。”
……
长辈们窃窃私语中,沅君也已经凑到公明身边:“哥哥,父亲此举是何意?”
公明看着父亲,低声对沅君道:“这是父亲的釜底抽薪之计,也是为了帮我解围。欠武孟的那一千金,即便是要还,也要还在实处。这一千金,自然是不能给他的。”
沅君偷笑:“父亲可真是只老狐狸!”
冷不防悦兮严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大胆!你怎可这般形容我们的父亲!”
“阿姊!你想吓死我啊!”看到是悦兮,吓的沅君捂住胸口,心口碰碰直跳。
悦兮眨眨眼,低声调她笑道:“如果父亲是只老狐狸,那你们两个岂不就是两只小狐狸!整天躲在背后悄悄盘算着什么,也不让我知道。不过,你们别以为,我就什么都猜不出。”
说完,她仰首笑着走了。留下沅君和公明对视之余,一阵心虚。
卫国欲与齐国修好,送美女入齐,各国反应都很平静。只因齐国与卫国素来交好,互送美女,早已是旧例。
只不过,令沅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与哥哥公明,也出现在送亲人员的名单上。毕竟出嫁的是王室宗亲之女,送亲人员为首的是大夫黄齐,王族定然要有男性成员随行,惠公无暇顾及,索性就派了两个侄儿前去,也算是让公明带着弟弟沅君历练一番。
沅君不想去齐国。一百个,一万个不想去。
原因显而易见,她不想再碰到沐。
这日,沅君正杵在惠公的书房外,琢磨着怎么跟王叔婉拒这次的任务。
惠公坐在案后审阅卷牍,不经意抬头瞧见她在外面傻傻地站着,不由莞尔,放下牍文,他对执事的太监道:“去让沅君公子进来。”
带到沅君被领进来,还未开口,不想王叔已经看穿她的心事先开了口:“你不想去齐国送亲,是也不是?但是,这次,你非去不可。”
沅君大讶:“为什么?!”
“因为王叔有件重要的事要交托给你。”惠公起身,带着他来到内室。
只见他从一处木柜中,拿出了一个匣子。他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锦囊来。“我要你去齐王宫,面见云初公主,把这封信亲自交到她手上。”
沅君惊呆了。
“王叔,你要我去……送信?”
又是送信,为什么,人人都叫她送信?她看起来难道很像信差么?这可真是……“受宠若惊”。
但是……一听到云初公主的名字,沅君顿时就觉得无法拒绝了。
王叔对云初公主的感情,很不一般,她隐约是知道的。
当日小王叔他毒发在病榻,险些丢掉性命,那般时刻,他的心头都还在思念着齐国的云初公主……小王叔是她如父如兄的至亲,试想这位云初公主对小王叔时如此重要,她怎么忍心拒绝。
惠公看着沅君,又说了一句话:“欲做大事者,必要先学会亲近最讨厌的事物,只有如此,才能宽阔心胸,豁达气度,提升君子的品格。沅君,你以为这次去齐国,公明就愿意见到武孟么。王叔相信,你也可以的。”
沅君仿佛听明白了王叔的意思,从惠公手中接过锦囊,她点点头:“王叔,您就交给我吧。沅君必幸不辱命!”
出了书房,沅君握了握手里的锦囊,只觉沉甸甸的,似乎除了一封信,还有一个玉石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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