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不知道杜宣缘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依旧没有见皇儿的机会,也不曾与杜宣缘达成什么合作,好似对方真的只是找自己叙叙旧。
可淑妃却对这段叙旧念念不忘。
她总觉得,杜宣缘所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听得明白,却又完全糊涂着。
此后,更令她惊讶的是,陈仲因自请除去定北大将军的职位,将所有权力都转交给杜宣缘。
朝堂一片哗然。
尽管文官写谏文写得笔杆子都断成两截,可掌控皇城局势的兵马握在杜宣缘手上,朝堂大事由这位雁王做主,再多詈骂之语,都不过是蜻蜓点水,止增涟漪罢了。
这时候淑妃再回忆起杜宣缘当日所说。
她恍恍惚惚间升起一个念头——难不成,这定北大将军的功绩,都是杜宣缘借陈仲因这个壳子立下来的不成?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尽管心里无数次说着“不可能”,淑妃都忍不住深思下去。
她在宫中,曾也见过陈仲因。
温良柔善,实在不像能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狠角色。
只是,若杜宣缘一直在他左右,又如何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以他的名义立下这不世之功?
淑妃百思不得其解。
一如当年她怎么也想不通,杜宣缘的“尸身”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
二皇子即位后,尊淑妃为太后的诏书迟迟未到。
初时,淑妃还心存侥幸。
她想着当年自己在陈家的事情上帮过对方,杜宣缘前段时间还找她叙过旧,再怎么样也不该冒大不韪,将她这个新帝生母撇到一旁。
可淑妃又无比清楚,她的儿子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甚至皇儿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怎么保全得了他的母妃?
淑妃觉得自己应该惶恐不安的。
然而事实上,她现在却无比平静,像是对这场成王败寇的较量早有所料,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判决。
只是她没想到,送来这份判决书的,会是王美人。
这个被她和贵妃联手废去生育能力,像皇帝豢养的金丝雀,对她们毫无威胁。
她似乎也看透现状,这一年来对皇帝言听计从、曲意逢迎,得到不少赏赐,倒是叫贵妃眼红,屡屡在自己面前煽风点火。
淑妃对此不以为意。
不过是蝇头小利,她而今拢不住皇帝的宠爱,对方心思在谁身上对她都没有区别。
只要这后宫里没有新的皇子诞生。
她的对手都只有贵妃一人。
没想到,竟是皇帝的胞弟先下手,最后还叫外人摘了桃子。
自皇帝病重后,王美人好似察觉她是无根浮萍,不再在众人面前现身,仔细算来她竟有月余未曾见过这位妹妹。
想到这儿,淑妃眸光一闪。
她看向王美人的目光也饱含深意。
此情此景下,由不得淑妃不多想几分。
先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似乎就是在王美人入宫后不久。
历王的背叛固然猝不及防,可千里之外的定北军能及时赶到皇城,未免有些可疑。
若是,在深宫有眼线,提前给出消息呢?
王美人朝淑妃端正的行宫礼——这还是她初入宫时,因失礼被淑妃派来的嬷嬷狠狠教出来的。
一板一眼,端庄无暇。
淑妃因心中的猜测面色微沉,她并未回礼,更没有让王美人起身的打算。
王美人却自行站定。
她掩在衣袖下的手腕一翻,金线织边的帛布诏书在淑妃面前展开。
王美人省去宣旨的步骤,道:“淑妃苛待宫嫔,戕害皇嗣。迁居显陵,为先帝守陵。”
淑妃愕然地瞪着她。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这些人居然真的敢将新帝的生母逐出皇城。
还是以这个由头。
事实上,淑妃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清楚自己这个准皇太后,是杜宣缘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大障碍。
但杀了她,便给新帝及成国公一个拨乱反正的理由。
即便现在雁王风头正盛,可待时机成熟,天下依旧是他们家的。
而今,杜宣缘留下她这个大隐患,只为羞辱自己。
淑妃顿时怒不可遏。
她毫不体面地挥开上前钳制她的内侍,怒气冲冲道:“本宫乃皇帝生母,尔等焉敢如此待我!”
内侍不为所动。
两手如铁钳般牢牢抓住她。
淑妃挣扎得鬓发散乱,大声嚷嚷道:“待我儿亲政,定会迎我回宫!”
她如何不知“舂歌”的前车之鉴。
可事到如今,她若被赶出皇宫,深宫中由杜宣缘的人一手遮天,那才永无翻身之日。
就在这时,冷眼旁观的王美人忽然走向她。
宛如困兽的淑妃惶然看向她。
淑妃紧盯着王美人向自己伸来的手,目光中满是警惕。
可王美人只是将她散乱的发丝拢整齐。
她轻声道:“姐姐曾对我说,不论如何也要正衣冠,端言行。”
淑妃仰起头,刺眼的阳光模糊了视线。
“你……”
“抱歉。”王美人垂眸,“是我要送你去守陵的,淑妃姐姐。”
淑妃猛地瞪大双眼。
杜宣缘将淑妃的去留交给她来决定。
在皇宫里那些时光,如果说,皇帝是她此身痛苦的根源,后宫里的高位妃子们便是恶虎的伥鬼。
这是争权夺利的结果。
所以,每个参与其中的人,自然也要承受成王败寇的下场。
杜宣缘曾问她为什么选择送淑妃守陵。
“淑妃娘娘太顺遂了。”王美人眉目含笑,好似十分艳羡淑妃的人生。
只是接下去说的话,令她这温柔和善的笑容平添几分森然。
“顺遂到她能高高在上的评判每一个人的挣扎。”王美人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自己小腹上,“我想要的一切,在她看来不过是无病呻吟。所以,我只想让她,也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从不会有人告诉她们要为自己着想。
她们的一生合该奉献给家族、敬献给陛下,任这些人磨牙吮血,最后拼了自己的性命,从这些压在头上的家伙们身上赚取一点儿可怜的荫蔽。
淑妃大约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笑着看向杜宣缘。
愚蠢的天真已不复存在,此时的王美人远比从前更透彻。
她很清楚,新帝只是短暂的存在。
不过两个月,那些雪花一样试图飞入御极殿的谏文,似乎也随着开春渐暖而如冰雪般消融。
新帝坐在榻上,呆呆地望向窗外。
一份文书都到不了他的面前。
他也不清楚外边的情势究竟如何。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皇帝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面生的侍女走到自己身前,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迟迟不曾起身。
直到小皇帝恍然大悟般请她起身。
侍女起身后,也不曾直视他,而是毕恭毕敬地躬身在旁得到皇帝的首肯后,方轻声道:“成国公令奴婢入宫以联络圣上。”
“而今奸佞当道,蒙蔽圣听。”
“朝中苦于难见圣颜,面禀雁王之罪。”
小皇帝神情一震。
他急急忙上前拉住侍女的手:“外公、外公可有什么交代?”
侍女头又低了几分:“国公虽竭力欲救陛下,奈何雁王把持朝政,皇城守军皆因历王之乱消耗殆尽。雁王自持定北军,祸乱朝纲,朝中纵使人人不忿,也难宣之于口。”
小皇帝再次面露茫然:“那母妃……”
“淑妃娘娘前日遭雁王驱逐,被遣去显陵为先帝守陵。”
小皇帝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能隐隐意识到,自己在皇宫里彻底孤立无援了。
“国公爷吩咐,奴婢若有幸得见圣上,还请圣上在此诏上留印首肯。”侍女从怀中取出一张写着字的纸。
小皇帝却不是先看上边写着什么。
他反而转头对侍女道:“我无皇帝的玉玺。”
侍女稍稍一默,也不知作何腹诽。
她立刻接道:“圣上即位前的私印亦可,或是冒犯圣上,请圣上亲自留名。”
于是小皇帝忙不迭在殿内翻找起来。
他的私印当然是随身携带的,是以被迁居御极殿时,印信也带了进来。
不过住在这里有段日子。
那枚本以为无用的印信也不知随手放在哪里。
侍女无法,只得随他一块寻找。
好一通翻找后,才在床底找到落在哪儿的印信。
直到这时候,小皇帝终于把目光放到这张纸上的内容。
纵使开蒙没两年,小皇帝也能理解纸上所书。
正是因此,他才更为震惊。
“这……这……”小皇帝瞠目结舌,“要朕纳雁王为后?”
“正是。”侍女点头,“雁王乃一届女流,可入宫为后。”
“这时候,不该奉诏讨贼吗?”小皇帝正经书不见得记得多少,闲书倒是看了不少,也不知从那本演义传奇里翻出这样的桥段。
侍女又是一默。
随后她叹了口气,道:“纵使起诏讨逆,皇城守军尚在恢复,北地皆是雁王所属,江南又与其暧昧不清,又从何处调兵遣将呢?”
“可……可我娶雁王?”小皇帝瞪大了眼。
他又慌里慌张地说:“雁王已经成婚,而且据说她已近而立之年,都是能当我娘的年纪了!”
“陛下,情势如此,容不得挑拣啊。”侍女劝道。
“雁王欲行废立之举,可她名不正、言不顺。陛下以后位许之,率先示好。雁王若应,则与从前的定北大将军决裂,更给我等留下喘息机会。她若不应,誓必与朝臣继续僵持,再难更进一步。她那样的人,焉能甘心?”
“我……我……”小皇帝一想起杜宣缘笑眯眯看向自己的目光便觉胆寒,只不住摇头,“我不娶!”
“陛下要娶谁?”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皇帝猛地一个激灵,甚至不敢转身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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