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圣上,下官私以为,军器监事关重大,万不可让来路不明的人混了进去才是。”李常德急急回道。
此话一落,朝中便是一片窃窃私语。
“大理寺卿说的在理,这男子又带着面具,看不清真容…”
“这朝中百臣,谁人不是举人出身,亦或出于世家。”
纪云知当然听到身后这些流言蜚语。她用手扶了下铁面具,心中思索着对策。
“若我真是为了混入军器监,窃取甚么,又何苦将所学全都展露,自断后路?”纪云知冷声道,眼中闪着寒光,望向李常德背影,语气是铿锵有力的。
盛显宗与长公主对视一眼,还未分出个谁对谁错时,又朝身后那几位王爷抛了个眼色。
“圣上,有话说得好,不拘一格降人才。那这卫公子到底如何,不如由时间检验。”宁樾凑到盛显宗耳边低语。
长公主听这话,心中奇怪,有些狐疑地瞥了眼宁樾。
她想,宁樾平日里不是最不愿多管闲事的?怎么这几日的几件事都跟变了性子似的。
纪云知瞧见宁樾俯身的动作,不难猜,他定是认出她来了,正和圣上为她开脱呢。
这样的论断看似,是一件对她有利的事,但实际上,她不想欠任何人的情谊。每欠多一分,她便要还他一分,那她与宁樾,还有完没完?
这样一想,她便有些不情愿地阖上双眸。
盛显宗听完点了下头,他有些不耐烦地朝李常德挥挥手,说道,“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拘一格降人才,卫云如何由百官和时间检验。”看起来他好像是想快些解决此事,不让任何人有对他质疑的机会。
这下,百官也不敢再有任何抗议了,低头不语。
只有那李常德有些愤恨地吹胡子瞪眼,他自言自语嘀咕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怀远侯。”
随后早朝结束,在军器监的甲坊署。
纪云知微微侧身,将右肩上驮着的小布包拿下,放置于那木床上。
她左右看了看这房间:很小,四方状;屋内仅有的两件家具,一个是那仅容一人躺下的木床,一个是那饱经风霜的木桌子。
那木床上是有被褥的,然而却凌乱不堪,显示着曾有人住过的痕迹。
纪云知并没有在意,她只是平静地走上前,弯腰将那被褥折叠好,随后捧着堆在墙角。
反正,住些日子,就要随着兵部下淮南去修铁甲。
只要修好铁甲,系统就能告诉她一些翻案的线索。说不定,她还能得寸进尺地打探一番,父亲的下落?
“咳咳咳——”那被褥的表面上有厚厚的灰尘,一经触碰就无孔不入地钻入她鼻间,引起几声咳嗽。
正当纪云知站起身,想从行囊里翻找一破布来擦拭木桌时,“叩叩叩”,有人在门外敲门。
她有些疑惑,走过去将那长条形的铁锁往上一翻,给那人开了门。
“宁……卫云拜见侯爷。”纪云知在看到那熟悉的黑色金龙纹衣袍时,瞳孔微震,她连忙低下头,一边双手作揖行礼,一边说道。
宁樾蹙眉,刚想提脚入内,突然一顿,好像想起这是女子闺房,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入内。
“可否屋内借一步说话?”他双手背在身后,看了眼纪云知,对方正低着头,秀气的眉紧拧,与挺翘的鼻骨连成一条蜿蜒的线。
“是。”纪云知余光里瞥到右方署丞的身影,只得先答应下来,以免惹人起疑。
随后再一次锁上门,二人有些局促地站在这不大的屋内,四目相对。
宁樾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先挪开,他说道,“听说,这屋是死过人的? ”语气有些无奈。
纪云知感到有些惊讶,微微颔首望向宁樾的下颌,问道“侯爷如何得知?”
宁樾说的不错。这屋是她向署丞申请的单人间,前些年有一膳娘住于此,但意外去世,这间在膳房旁边的单人间就再也没人住过。
谁会愿意住这样有些“晦气”的房间呢?
但纪云知倒觉得无所谓,能有一间单人间,已是她保全身份的保障。
“云知,不要叫我侯爷,只有我们二人时,便随性些。”宁樾加重了“侯爷”二字的读音,好像他对这个生疏的称呼非常不满。
“我听其他工匠说的。”他垂眸,好似有些破败般的神情,低声补充道。
纪云知见宁樾这副有些失落的神情,心中的疑团越积越多,像缠绕的丝线找不到出口。
为何宁樾要一二再而三地找她、帮她?纪云知是个怕麻烦的人,她最不情愿地就是产生不必要的羁绊。
她脑中拼命回想着前世与宁樾的交集。闪过的画面只有幼时模糊的印象,再无更多。
“侯爷。你我二人早已两清,何必淌这苦水呢?”她不再软声,说出的话是有些冰冷坚硬。
话音落下,宁樾的神情却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嘴唇一张一合,想说些什么又突然缄默不语。
半晌,他好像妥协了般,转身走向门外,留下一句:“据我所知,纪老还下落不明罢?我此番将去淮河边打探消息,你……”
“好。”纪云知没等他说完,干脆利落地回了句,又转身匆匆拿起那床上的铁面具带在脸上。
此时,宁樾的心中好似有数只蚂蚁啃食。
纪云知,果然是失忆了,完全不记得他们的过往了。
难道是在狱中受了甚么刺激?
宁樾两指摩挲着,好像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两指一顿,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只能慢慢来了。”
随后,二人为不引人注意,从侧门偷偷潜了出去,又一同上了宁樾的马车。
路途有些颠簸,纪云知只得双手用力摁着那长木凳才能稳住身子,而宁樾则双手抱于胸前,闭目养神,背挺得板直,纹丝不动。
纪云知屏住呼吸,睫毛轻颤了下,犹豫片刻,开口低声道:“侯爷,你说得可当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不可把去打探父亲下落这话直接问出口。而自从宁樾认出她之后,她也索性不再装成先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凉薄的本性展露无遗。
车厢里很狭小,两侧又有厚厚的绢布遮盖,说是昏暗也不为过。纪云知看着对面那排空空的木凳有些无语,又侧头瞥了眼她和宁樾之间那不足半米的距离。
宁樾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她同一排坐,他们很熟吗?
纪云知嘴唇微张,看着身旁那眼皮紧闭的人终究是没把话说出口。
“我不会骗人。据我在茶楼所闻,淮河那边上的守夜人曾见过官府押送犯人,其中,就有一衣衫褴褛的老者。”宁樾缓缓睁开眼,微微偏头看了眼她紧攥着木凳的葱指。
纪云知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明明是最爱骗人的性子,一张嘴不知多巧,哄得人晕头转向:在大理寺卿和长公主面前,哄着他们说,会把纪云知送回大理寺;转头又跑来和她承诺,会助她一臂之力。
她又望了眼宁樾的双眸,还没探究些什么出来,就被窗外的声音打断:
“令牌呈上,例行检查门关过路马车----”
纪云知扶了扶铁面具,心中闪过几丝先前身为逃犯的慌乱,又宽慰自己,现下已是“卫云”。
“不需慌张。从禁城出来到京城的门关,近来都要检查,以免姬国奸细混入。”宁樾在一边淡定地安慰了句。
“嗒、嗒、嗒”纪云知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声响擦过他们的马车厢,随后就是一道浑厚的声音厉声呵斥道:
“林樵子,这是胡闹!哪有还没过门,就为他守孝的?”
话音刚落,纪云知就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她忍不住掀开帘布的一角,往外看。
那梳着双云髻,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不是林樵子,和其父林轩,还能是谁?!
纪云知眼眶顿时酸涩一片,有些余温的泪扫过她冰凉的脸颊。林樵子,是太仆寺卿林轩之女,亦是她的...寡嫂。
前世,她的哥哥纪云旗武举入仕,因收复边疆有功,年纪轻轻就被封为玄铁将军。同时,圣上见他与太仆寺卿之女林樵子年纪相仿,容貌又般配,就赐婚二人。
然而命运不公,强大的姬国频繁带兵来犯,圣上便派遣纪云旗出征敌国。而更命运弄人的是,出征前,纪云旗被告知,新一批的铁甲被盗,圣旨难抗,他只能穿着残破的旧甲出军。
不出所料,纪云旗麾下的三万淮军不敌姬国精锐的部队,伤亡惨重大败,而纪云旗本人,也生死未卜,没有消息。
在铁面具之下,纪云知紧咬着下唇瓣,手僵硬地攥着那帘布。
“他是我夫君,我既然许配了他,就是纪家人!”林樵子双手叉着腰,蹙眉,不满地嚷着。
“同你说过,世道险恶,不要乱说话,你不是不知道纪家现下是什么情况!”林轩蓦地转身,警告道,声音似是从喉咙间挤出来般低沉。
纪云知的愧疚同感动一齐缠绕在她那跳动的心脏,越绞越紧,险些呼吸不过来。
突然,她手背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纪云知的注意力被剥夺,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了低头,看向那另一只白皙又骨节分明,掌心有些粗粝的手。
宁樾捉住她手,轻轻放回木凳上,窗帘没有阻碍后随风飘了飘,回到原位。
纪云知的眼前的景象又归于宁静,昏暗的车厢再次充盈她感官。
“铁甲不是你盗的,你哥的死,不是你的错。”宁樾温声说道。
随后,宁樾收回手。两掌之间摩挲了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保手心不再冰凉。他转过身来,习惯性地伸手向纪云知的脸颊边。
然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事来,手顿了顿。叹了口气,最后游向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纪云知低头,眸光暗淡下来,眼睫轻颤,却没有抗拒他的触碰,反而是感觉心中有些痒痒的,伴随而来的,又是一种熟悉感,就像宁樾不是第一次摸她头一样。
对,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入宫铸甲,被诬陷了盗甲。林樵子为哥哥守节,是仁义之举,她无论如何都是感激涕零的。
能在乱世中坚守一隅,不随波逐流,就已是值得敬仰。
她觉得,应该亲自去找林樵子道谢一番,就当卫云是纪家的传话人。
纪云知想着想着,蓦地直了直身板站起来,“嘎吱”一声,推开那车厢,跳了下去。
此时正好例行检查完毕了,太仆寺卿早已不知去哪了,只有林樵子的背影还在不远处。
纪云知扭头看了眼宁樾,他朝自己点了点头。于是她迈步朝那鹅黄色的身影追了出去,雪花不时糊住她脸颊,她一把抹开。
“姑娘留步!”纪云知开口叫住林樵子,在快要追上的时候脚步一顿。
林樵子有些困惑地转身,在看到身后来人那一对熟悉的丹凤眼时,忍不住眼眶瞪大,用袖子捂住口鼻,惊呼道:
“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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