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推开门便看见,那日老实巴交的出租车司机醉醺醺地踢开防盗门,径直走下楼梯。
对面的门大敞着,里头杯盘狼藉,还有一股浓重的酒臭味。
他走进对面的民居,看见荀春穿着单薄的睡衣,正跪在地上低头清理着打翻一地的饭菜。
听见声音,荀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沈昼,面色潮红着,视线却没有焦距。
“我帮你吧!”
沈昼一把夺过荀春手里的笤帚,将碎掉的被子盘子扫进垃圾斗里。
再一转头,又看见荀春拧了块抹布在擦地板。
这半天,荀春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直到他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栽倒。
沈昼连忙扶住荀春,宽大的手掌贴在对方腰侧,只觉得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
他抱着荀春就想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吧!”
“没事,”荀春推开沈昼,哑着声音拒绝,“我吃了退烧药,睡一觉就好。”
“那,你先睡,垃圾我帮你丢,我就在隔壁打游戏,有事叫我!”
沈昼喋喋不休地叮嘱着。
那边秦天助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沈昼才回来。
“你可真行,正下副本呢,直接把我丢下,怎么让我一个奶妈用头打boss吗?”
秦天助先是狠狠吐槽,接着又问:“发什么事儿了?”
沈昼低声回他:“帮灰姑娘打扫卫生去了。”
“什么?”
秦天助没太听清。
“哎呀,你小点声!”
沈昼声音压的更低了。
“什么鬼?”秦天助简直是一头雾水,“你不是带耳机了吗?”
*
次日清早,沈昼晨跑回来,一直没遇见荀春。
明明是同样的时间点,没错啊。
直到差不多十点钟的样子,沈昼才听见开门声,他立刻推门,装作要去丢垃圾的样子。
“好巧啊……烧退……你脸怎么了?”
沈昼刚想打招呼立刻看见荀春的右边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荀春侧了侧脸,回避了沈昼地视线,不自然道:“没什么。”
他面色尤为苍白,所以显得那个半隐在卫衣领口里的巴掌印愈发可怖。
沈昼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醉醺醺出门去的出租车司机,进一步上前想要看清荀春脸上的伤痕:“那个司机是你爸?你爸他……”
荀春退了又退,然后直接摘下卫衣的兜帽。
“没错,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老实可靠。”
他转过头十分坦然地看着沈昼,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就是个烂人,你被他骗了,隔壁奶奶的房租只要八百块一个月,他收你两千块,你住完这个月就搬走吧。”
说完,荀春便裹着帽子走下楼去。
沈昼立刻追了上去,“你发烧应该还没好,不要经风。”
“你跟着我干嘛?”
荀春不耐烦地转头。
“你要去上学?”
“我请假了。”
“那你去哪?”
“去菜场买菜。”
“那我也去。”
荀春买完菜回来,就看见沈昼提着一袋雪糕站在菜场门口。
大冬天吃雪糕,真抗冻。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居民楼,荀春开始给自己煮养胃的青菜鸡丝粥,在吃的方面他一向不会亏待自己。
而沈昼则是不请自来,他硬是凑到在厨房煮着粥的荀春身边,出其不意地将冰棍贴到他的脸上,“喏,冰敷消肿。”
荀春怔住,接过冰棍,贴在脸侧,只觉得胀痛的脸颊连同隐隐作痛的智齿都变得舒服多了。
“谢谢你,但你还是搬走吧,我拿两千块给你。”
荀春说着就要去找钱给沈昼。
“不用了,两千块对我来说不多,”沈昼拽住荀春卫衣的肩头,“我住这挺好的,多的那一千块,能不能换成饭钱,你每天早晚做饭的时候,都叫我一声?”
他怎么能让荀春拿钱给他,先不说一个高中生哪来的两千块,更重要的是如果荀春拿了自己爸爸的钱给他,他走了,荀春肯定会被打一顿的。
荀春看着沈昼笑嘻嘻的脸,缓缓点头,“好。”
*
从那天开始,荀春和沈昼便总是一同吃早饭、晚饭。
所以,当某天晚上,沈昼迟迟等不到人的时候,便知道,出事了。
沈昼想要打电话给荀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不对,荀春似乎连手机都没有,只有一个听英语的MP3。
他只好沿着居民楼下的商铺,一路打听着到了这座县城最好的高中。
“你认识荀春吗?你看见他了吗?”
“不认识。”
接连几人都是摇头。
“荀春?我知道,他好像被人围了!”
“什么?”沈昼一脸焦急,继续问道:“在哪里?”
……
荀春背着书包被人堵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时,只觉得分外不耐。
一个留着刺猬头穿着皮衣的高个子男生指着荀春,满脸愤恼:“我最讨厌你这幅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模样!”
“就是,装什么逼啊?”
“旭哥!咱们打到他没法面无表情不就好了!”
名叫旭哥的刺头男生和荀春是初中同学,曾经两人还算得上是朋友。
那会儿大家似乎并不在乎什么好生差生,总是同进同出。
但随着荀春频频拒绝他一同逃学的邀请,顺利升入高中,逐渐成为了旁人口中好学生、学霸,而他则分流去了职高,被亲戚朋友瞧不起。
每逢过年时,亲朋还会问一句,你初中时那个学习好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那种越来越明显的差距,让他总觉得很不痛快。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堵。
荀春看了眼时间,淡淡回道:“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林东旭咬牙,“还真是。”
想想,初中那三年,荀春一直都是那样安静地、自己一个人上课下学,是他赶着和荀春一起,上体育课、去游戏厅。
荀春再度低头,看了一眼电子手表,迈开步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东旭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荀春,对身边的两人说道:“拦住他。”
两人对视一眼,这是默许他们打荀春了?
他们正好有事要和荀春算账。
等沈昼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荀春被三个看起来就很混的社会青年堵在巷子里。
“荀春!”
沈昼远远地就冲荀春喊道,随后推开拦着他的两个人,抓住荀春的手腕,“你没事吧?”
荀春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你谁啊?”
被接连无视的林东旭不耐烦地捋了捋袖子,他现在很不爽,打荀春他还有点犹豫,但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他可不会客气。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身高体壮的……
“上不上,旭哥?”
另外两人犹豫地看向林东旭。
“上!”
沈昼看了看三人的体型和动作,觉得很小儿科,但他刚因为打架吃了禁赛,也不敢对着打。
林东旭三人见他不反打,寻思着这还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怂货,不禁打的更起劲儿了。
沈昼将看起来就文弱的荀春护在怀里,虽然挨了几下,但也跑掉了。
荀春被沈昼拉着就跑,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他从来没见过沈昼这种人。
他从未见过的,这么……荀春在嘴巴里转了转还是把“楞”字咽了回去,这么天真的人。
昏暗的夜风里,荀春只能听见沈昼的呼吸声。
他们从漆黑小巷,一直跑到明亮的大街上。
晚上七八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候,有很多小贩沿着马路摆起长摊。
瞥见磕着瓜子一脸惊讶表情看着他俩的婶子,荀春立刻甩开沈昼的手。
沈昼没什么反应,收回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说实话,我从来没这么怂过。”
他一路跑着去找荀春,又拉着人跑了一路,还没吃饭,可把他累够呛。
沈昼撑着膝盖看着面不改色的荀春,“你不累吗?”
荀春刚想回他,便听见一阵肚子饿的轰鸣声。
声音的来源是沈昼。
……
漫长的沉默后,荀春突然笑了,看着路边卖烤红薯的三轮车,说:“我请你吃烤红薯吧。”
沈昼看着嘴角含笑的荀春登时愣住了,他第一次看见荀春笑,觉得像是忽然下了场粉雪,那雪像蛋糕上的糖霜,甜甜的。
他的视线呆呆地跟随着荀春到了三轮车边,又看着他挑了一个红薯回来。
直到那双白净修长的双手捧着红薯递到他面前,沈昼才回过神。
他伸手想去接,又突然发现自己手心满是尘土,“我……我手脏。”
“那我帮你。”
荀春垂下眼睫,认真地剥开红薯,撕掉外衣。
沈昼垂头就着荀春的手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很甜,你要不要试试。”
“不了。”
荀春摇了摇头。
荀春看沈昼只吃红薯芯,弃靠皮的那一块于不顾,觉得有些可惜。他还挺喜欢吃靠皮位置烤得干干的那一块,便低头咬住。
与此同时,沈昼也咬上了红薯,荀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沈昼先是一愣,下一秒又觉得荀春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仓鼠,分外可爱。
荀春佯装镇定咬掉那一块红薯皮,然后将剩下的红薯都塞给了沈昼。
沈昼倒也不嫌弃,只觉得剩下的这一点红薯好像更甜了。
两人坐在路灯下的花坛旁吃完红薯,一同起身向住处走去。
“嘶……”
荀春走着走着突然捂住侧脸。
沈昼立刻上下打量着荀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伤到哪儿了吗?”
荀春摇了摇头,“牙痛。”
“我看看?”
沈昼捧起荀春的下巴,看见荀春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呼吸不由得变重了,他匆匆地看了一眼荀春的牙齿,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殷红的舌尖,只觉得刚才吃下的红薯噎得他嗓子发干。
他收回手指,攥紧了手心,喉结微动不自然地转过身去,“智齿发炎了,拔掉它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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