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日光灯惨白刺眼，在询问室光洁的桌面上投下冷冰冰的反光。邢克垒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桌面。墙上的时钟显示15:47，距离他们阻止爆炸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所以，邢队，"坐在对面的张成警官翻动着笔录，眉头皱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你是如何提前知道公交车上会有炸弹的？"
这是第三次被问及这个问题。邢克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喉咙深处泛起一丝血腥味。他端起纸杯抿了一口水，水温已经变得不冷不热，像他此刻逐渐消磨殆尽的耐心。
"线报。"他重复着之前编造的说辞，"匿名电话称45路公交车上有可疑物品。"
张成放下笔，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这位老刑警的眼睛像是能穿透谎言直达本质："线报？具体时间？电话号码？内容细节？"
"14:05左右。"邢克垒面不改色，"号码显示为未知来电，对方使用变声器，只说了一句'45路公交车上有炸弹'就挂断了。"
"然后你就单枪匹马去拦截一辆满载乘客的公交车？"张成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没有通知指挥中心，没有请求支援？"
邢克垒的指节在桌下微微发白。他知道这个借口漏洞百出，但在没有更好解释的情况下只能硬撑："情况紧急。我判断通知流程会延误最佳处置时机。"
张成突然倾身向前，声音压低："邢队，我认识你五年了。你是我见过最遵守程序的特警之一。"他的目光如炬，"到底发生了什么？"
询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这场对峙。一个年轻警员探头进来："张队，肖鹤云和李诗情的询问结束了。医疗组说他们需要休息，特别是那个女孩，有轻微休克的迹象。"
邢克垒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们现在在哪？"
"休息室。"警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按规定——"
邢克垒已经大步走向门口。张成没有阻拦，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走廊的灯光比询问室更加刺眼。邢克垒的脚步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紧绷的鼓面上。他推开休息室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肖鹤云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双臂环抱着膝盖，眼镜摘下来放在一旁，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李诗情躺在一旁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警用外套，脸色苍白如纸，一个女警正在给她测量血压。
"他们怎么样？"邢克垒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沙哑。
女警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度休克，脱水，极度疲劳。已经叫了救护车，但女孩拒绝去医院。"
李诗情听到声音，挣扎着坐起来："我们没事...只是..."她的声音细若游丝，眼神飘忽不定，"太累了。"
肖鹤云缓缓抬头，眼睛布满血丝。他摸索着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与邢克垒相接，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释然、困惑、还有某种更深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他们问你什么了？"邢克垒走到两人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时间线。"肖鹤云苦笑一声，"我们编了个故事，说注意到陶映红行为异常...但漏洞百出。"他揉了揉太阳穴，"张警官看起来不太相信。"
邢克垒的目光扫过两人疲惫的脸庞。他们看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战争——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一场跨越二十五次死亡轮回的战争。
"听着，"他蹲下身，与两人平视，"警方会继续调查，但爆炸已经被阻止，陶映红和王兴德被抓获。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循环似乎真的结束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李诗情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她抓住肖鹤云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肤："结束了？真的结束了？我们...我们不用再死一次了？"
肖鹤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邢克垒的肩膀，看向休息室墙上的时钟——15:53。距离原本的爆炸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十三分钟。世界仍在运转，没有重置，没有重启。
"看起来是的。"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真实感，"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邢克垒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种情绪来得毫无征兆，像是一股暗流突然冲破平静的海面。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警局外的停车场沐浴在午后阳光下，几辆警车的顶灯偶尔闪烁一下，提醒着人们这不是一场梦境。
"你们需要休息。"他背对着两人说，声音恢复了特警队长惯有的冷静，"我安排了临时住所。等警方完成必要程序，就送你们过去。"
"那你呢？"李诗情问。
邢克垒转过身："我还有报告要写。关于今天的事故...和我的'线报'。"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
肖鹤云突然站起来，动作太急导致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沙发背稳住身体："我们需要谈谈。三个人一起。"
邢克垒的目光在肖鹤云和李诗情之间游移。他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像是三个人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绑在一起，而现在，有人想要解开那个结。
"不是现在。"他最终说道，"你们需要休息。明天再说。"
肖鹤云张嘴想反驳，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张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邢队，局长要见你。立刻。"
邢克垒点点头，向门口走去。经过肖鹤云身边时，他低声说："待在警局，哪儿也别去。"
门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李诗情看向肖鹤云："他怎么了？"
肖鹤云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警察的职责和我们的秘密...他正在两者之间撕扯。"他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我们也是。"
局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隐约能听到里面激烈的争论声。路过的警员们都识趣地加快脚步，没人想卷入高层之间的冲突。邢克垒站在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配枪的枪套边缘。
"...完全违反程序！"局长的声音穿透门板，"没有报备，没有支援，擅自行动！如果出了差错，整个警局都要为你背锅！"
"但结果是好的，局长。"张成的声音相对平静，"炸弹被安全解除，嫌疑人被控制，没有人员伤亡。"
"这不是结果论的问题！"局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特警队长私自行动，还牵扯两个平民...你知道媒体会怎么报道吗？'警方收到线报却不及时行动'？'依赖平民见义勇为'？"
邢克垒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里面的争论戛然而止。"进来。"局长的声音恢复了官方的冷静。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局长——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张成站在一旁，表情难以捉摸。
"邢队长。"局长冷冷地说，"解释一下今天的行为。"
邢克垒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我收到了可信的线报，判断情况紧急，必须立即行动。考虑到疏散流程可能惊动嫌疑人，决定先控制局面再呼叫支援。"
"可信线报？"局长冷笑一声，"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的可信线报？"
"线人身份需要保护。"邢克垒面不改色。
局长猛地拍桌而起："够了！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张成告诉我了，那两个平民——肖鹤云和李诗情——他们的证词漏洞百出！他们明显知道些什么！"
邢克垒的下颌线条绷紧了："他们只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可疑行为，协助警方阻止了悲剧发生。我认为应该表彰，而不是审问。"
"表彰？"局长的声音变得危险，"邢克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擅自行动，违反程序，现在还为两个可疑的平民辩护？"他抓起桌上的文件，"从现在起，你被停职调查。交出配枪和证件。"
邢克垒的瞳孔微微收缩，但除此之外，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缓慢地解开枪套，将配枪和警官证放在桌上。
"还有那个耳麦。"局长指了指邢克垒的右耳，"你们三个戴着同款通讯设备，别以为我没注意到。"
邢克垒摘下耳麦，轻轻放在配枪旁边。金属与木桌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调查期间，不得离开市区，随时接受传唤。"局长冷冰冰地说，"现在，出去。"
走廊的灯光似乎比来时更加刺眼。邢克垒的步伐依然稳健，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停职调查。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真正发生时，还是像一记重拳击中胃部。
他在休息室门前停下，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里面的情景：李诗情已经睡着了，胸口随着呼吸平稳起伏；肖鹤云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水，目光空洞地盯着墙壁。
邢克垒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没有敲下去。他转身离开，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警局后门的台阶被夕阳晒得发烫。邢克垒坐在最上面一级，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捏扁盒子，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肖鹤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邢克垒没有回头，但肩膀的线条微微放松了一些："她呢？"
"医务室。医生给了点镇静剂，睡得很熟。"肖鹤云在他身边坐下，递过一瓶冰水，"张警官说我们可以走了，但要保持通讯畅通。"
邢克垒接过水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渴。他一口气喝掉半瓶，喉结上下滚动："我被停职了。"
肖鹤云的手指在水瓶上敲出一段不规则的节奏："因为今天的事？"
"因为违反程序。"邢克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警察的世界里，程序比结果更重要。"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远处传来城市的喧嚣声——汽车的鸣笛，人群的交谈，生活的正常节奏。如此平凡，如此珍贵。
"循环真的结束了，对吧？"肖鹤云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邢克垒看向西沉的太阳："看起来是的。"
"那为什么..."肖鹤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那道已经消退的淤青痕迹，"为什么我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邢克垒的胸口。他知道那种感觉——二十五次死亡轮回创造的羁绊，在循环结束后反而变得虚无缥缈。就像一场只有三个人记得的战争，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也无法被真正理解。
"习惯就好。"他最终说道，站起身来，"我送你去临时住所。"
肖鹤云抬头看他，夕阳的余晖在那副黑框眼镜上投下橘红色的光斑："那你呢？"
"我有自己的事要处理。"邢克垒的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们。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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