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午后刺眼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旧地毯的灰尘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息。肖鹤云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无意识地滑动，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一段经过降噪和锐化处理后的模糊影像。
邢克垒高大的身影几乎占据了门框的所有空间。他反手锁上门，动作利落，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他脱下深灰色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合身的黑色T恤，勾勒出紧实的肩背线条。
“东西带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肖鹤云将笔记本屏幕转向他，点了播放键。画面晃动得厉害，是行车记录仪的低劣视角。一辆蓝白相间的45路公交车正驶过镜头边缘。就在后门位置，一个穿着校服、扎马尾的女孩（王萌萌）身体明显向前踉跄，像是被一股力量从背后猛推了一把！紧接着，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身影迅速缩回车厢深处，动作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停！”邢克垒突然出声，俯身靠近屏幕。他的气息拂过肖鹤云的耳廓，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紧绷的能量。“倒回去，最后三秒。”
肖鹤云依言操作。画面一帧帧回放。在鸭舌帽男人缩回车厢的瞬间，他抬起的手臂下方，袖口处似乎闪过一点微弱的金属反光。
“像什么？”邢克垒紧盯着那一点模糊的光斑。
“表？手链？”肖鹤云猜测。
“警徽。”邢克垒的声音冷得像冰，“袖扣式警徽，老款，五年前部分单位还在用。”
肖鹤云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推王萌萌的人…可能是个警察？”
“或者至少，穿警服的人。”邢克垒直起身，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动机呢？掩盖什么？”
“交通事故报告里，”肖鹤云调出另一份文档，“提到王萌萌下车前情绪激动，一直喊着‘有色狼’。但警方调查后，以‘证据不足’结案，定性为‘精神受刺激导致行为失常’。”
“色狼…”邢克垒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锐利如刀，“如果骚扰她的人穿着警服，那所谓的‘证据不足’就解释得通了。”
一股寒意顺着肖鹤云的脊背爬升。如果邢克垒的推测是对的，王萌萌的死亡就不仅仅是一场意外，而是系统性的掩盖与渎职。这足以解释陶映红和王兴德五年后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疯狂。
“这东西，”邢克垒指了指电脑，“不能直接交给张成。来源说不清，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如果警队内部真有问题，贸然提交只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肖鹤云感到一阵无力。循环里无数次直面炸弹的恐惧，都没有此刻面对这种盘根错节的黑暗来得沉重。
邢克垒没说话，他走到窗边，极其小心地拨开厚重窗帘的一丝缝隙，向外观察。动作专业而警惕。几秒钟后，他猛地拉紧窗帘，脸色沉了下来。
“有人盯着这里。”他声音压得极低，“街对面，灰色面包车，熄火状态，但驾驶座有人。”
肖鹤云的心跳瞬间飙高：“记者？还是…警察？”
“不像记者。”邢克垒的眼神冷冽，“记者没那么好的耐心和隐蔽性。可能是调查科的人，或者…”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肖鹤云听懂了。或者是王萌萌案背后，那些不想让真相浮出水面的人。
狭小的安全屋瞬间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牢笼。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肖鹤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邢克垒拿出自己的备用手机，飞快地输入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肖鹤云忍不住问。
“给李诗情发预警信息。”邢克垒头也不抬，“让她在学校保持警惕，别单独行动，发现异常立刻联系。”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紧绷。肖鹤云看着他快速敲击键盘的手指，那双手曾在循环中无数次扣动扳机、拆卸炸弹、甚至在他濒死时紧紧抓住过他。一种混杂着依赖和不安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邢克垒收起手机，目光重新投向肖鹤云，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你拿到这份记录仪影像的路径，能彻底抹掉痕迹吗？”
肖鹤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用了多层跳板，源头IP在境外一个废弃的僵尸网络节点。只要我不再碰那个节点，理论上追踪不到。”
“理论上？”邢克垒挑了挑眉。
“除非遇到国家级别的网安力量深挖，”肖鹤云推了推眼镜，“但为了这样一份模糊的证据，可能性不大。”
邢克垒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风险。安全屋里只有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低沉嗡鸣。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备份给我一份。原件和所有痕迹，彻底销毁。”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东西现在就是颗不定时炸弹，拿在手里比没有更危险。”
肖鹤云没有争辩。他理解邢克垒的谨慎。他迅速操作，将影像文件加密后传输到邢克垒提供的一个加密U盘里，然后开始清除自己电脑和云端的所有相关痕迹。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肖鹤云问，看着进度条缓慢爬升。
“等。”邢克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等张成那边的进展，等陶映红和王兴德开口，等盯着我们的人露出破绽。”他走到桌边，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灌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还有，等一个进入市局物证库的机会。王萌萌案的原始物证，也许能告诉我们更多。”
“物证库？”肖鹤云一惊，“你现在被停职，怎么进得去？”
邢克垒放下水瓶，瓶身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看向肖鹤云，眼神深邃难测：“总会有办法。但不是现在。”他话锋一转，“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肖鹤云愣了一下：“什么？”
“噩梦。闪回。听到突然的巨响会不会心悸？看到公交车会不会下意识想逃？”邢克垒的问题直白而锋利，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肖鹤云试图掩饰的伤口。“循环结束了，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不会自动消失。”
肖鹤云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那些深夜惊醒时浑身冷汗的记忆，走在街上听到汽车鸣笛就僵硬的瞬间，看到高压锅形状的物体时胃部条件反射般的抽搐…邢克垒全都说中了。
“还好。”他勉强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看着我。”邢克垒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却奇异地有一种安抚的力量。
肖鹤云抬起头，撞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有一种近乎专业的冷静观察。
“瞳孔轻微放大，呼吸频率过快，手指末端轻微颤抖。”邢克垒平静地陈述着观察结果，“典型的焦虑状态。你多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肖鹤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在邢克垒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伪装都显得徒劳。他颓然靠向椅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从循环开始就没睡好过。”
“李诗情也一样。”邢克垒的语气没有波澜，“我认识一个专门处理创伤应激的心理医生，很可靠，口风也紧。你需要去见见她。”
肖鹤云的第一反应是抗拒：“我没事，只是需要时间…”
“这不是商量，是建议。”邢克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三个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的状态不稳定，会影响判断力，增加所有人的风险。”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循环里我们死得起，现在不行。一次失误，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四个字像重锤敲在肖鹤云心上。他想起张成审视的目光，想起楼下可能存在的监视者，想起那份足以掀翻某些人前途的模糊影像。循环结束了，但危险从未远离，甚至更加致命。
“……好。”肖鹤云最终妥协，声音轻得像叹息。
就在这时，邢克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他日常用的那部，而是另一部加密手机。他迅速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是诗情？”肖鹤云的心提了起来。
邢克垒没回答，直接接通并按了免提。李诗情带着哭腔、极度惊恐的声音瞬间刺破了安全屋的寂静：
“邢克垒！肖鹤云！…救我！有车…有车在跟着我！黑色的！它…它刚才差点撞到我！”背景音是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和路人模糊的惊呼。
肖鹤云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位置！李诗情！报告你的位置！”邢克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战场指挥官般的凌厉。
“师…师大后门…往地铁站的小路！它又加速冲过来了！啊——！”
一声尖锐的刹车摩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通过话筒传来，紧接着是李诗情短促的尖叫，然后通话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忙音。
“诗情！”肖鹤云失声喊道，浑身冰冷。
邢克垒的动作快如闪电。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那个加密U盘，同时将肖鹤云拽向门口：“走！去师大后门！快！”
两人冲出安全屋，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震落了门框上的一缕灰尘。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下，邢克垒的脸色铁青，眼神里翻滚着骇人的风暴。肖鹤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恐惧。
循环结束了。
但死亡，似乎从未真正放过他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