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福瑞后,令仪命人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放烟花为号,示意小顺子可以把福瑞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齐询了。
齐询刚回到寝宫,听着远远传来的烟火声,疑惑地问:“青天白日的,谁在放烟花?”
小顺子手一颤,左右环视了一圈:“殿下,奴才有事要禀明,可否屏退旁人,听奴才一言?”
齐询登时起了戒心:“你想做什么?”
小顺子结结巴巴地回答:“是关于福瑞公公的。”
齐询神色微动,让其他人退了出去,小顺子便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齐询。
齐询猛地站起身,差点带倒了茶杯:“你说他还活着?”
他难掩心中的激动,在屋内不停打着转,想起令仪,又怨一阵:“他们怎么都瞒着我一个人?”
极度的悲伤在一瞬间化为狂喜,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令仪为何不提前告诉他?让他白白担心这一场。
他转过头看着小顺子: “那你为何送饭菜给钦天监的侍卫?”
小顺子解释道:“负责引开殿下的人是皇后娘娘找来的,我是做给他看的。”
听到他的回答,齐询的心情轻松了不少。看来令仪的担心是多余的,小顺子目前为止还是可靠的。
一年之内,两个家族覆灭,无论对官员还是百姓都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尤其这次被抄的还是皇后的母族苏家,议论的声音就更大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国公府,苏家虽和通阳侯结亲,却和国公府不睦。他们的马车在路上相遇时,苏家从来不会给她让路,因此孟懿容对他们早有不满。
此时骤然见到敌人落马,她痛快之余,内心又升腾起一丝兔死狗烹的悲凉感。
谁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程家呢?
令仪察觉到她的心事,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孟懿容抬眼看向她,欣慰地笑了笑。
那笑容落在令仪的眼里,仿佛多了几分无奈。尽管程家比起前世有了很大变化,但她心里仍然没底,因为命运是握在御座上那人手中的。
一个行差踏错,他们都会陷入被动,所以她一直以来的筹谋,都是为了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她不敢想象,假如皇后没犯错,会不会落入同样的境地?
苏家家大业大,御林军的搜查过程因此比抄阮家费劲了许多。苏氏兄弟两家的宅子占据了整条街,光屋子就有几十间,一个个搜过去也得花费半个月的时间。
同时,皇帝严禁紫微宫中众人出宫,隔绝了皇后向苏家传递消息的可能。
苏沚几次求见孟懿容,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话,都被拒之门外。程定骞只觉颜面扫地,让妻子进宫和女儿通通声气。
浣柔现在有孕在身,齐烜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迁怒她的母亲苏沚吧?
就在这时,之前伺候浣柔喝药的宫女明玥来到程家,说浣柔自怀孕后就担惊受怕,想要令仪入宫看望她。
孟懿容诧异地问她:“你和她说什么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信任你?”
令仪提起七夕那天她们之间的对话内容,孟懿容也不禁感叹:“好歹我也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想到她会受人蒙骗走到歧路上,心里就不是滋味。”
渊柔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后的人,不要上当。”
令仪沉吟道:“她不会突然想起我,八成是谁让她这么做的。”
饶是知道浣柔不怀好心,她的心里仍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从小到大的情谊在,她希望堂妹能迷途知返:“我去看看她吧。”
渊柔面露忧色,握住了她的手。令仪看着她,安慰地笑了笑:“放心,光天化日之下,皇后不敢对我动手的,不然我不介意再给苏家增添一条罪名。”
当孟懿容知道令仪是重生的女儿后,她开始对女儿的成长感到欣慰。她此刻虽担忧,但更赞许令仪的勇敢,就放她出门了。
因为正在敏感时期,明玥没有带令仪去见皇后,而是直接把她领到了芙桐宫主位尹德妃的宫中。
令仪跟着明玥走进殿内,屈膝行了个礼。她抬起眼打量着周围的景致,只见清冽的晨光透过月白色纱幔照进室内,平添几分朦胧感。
忽听纱幔内传来极轻的一声:“起来吧,近前来。”
令仪掀开纱幔走了进去,看见墙上悬挂一幅以枯笔淡皴的《墨菊图》,画中枝叶与墙角乌木花架上那盆绿菊虚实相映,教人分不清哪处是丹青,哪处是真意。
尹德妃虽是齐瑛的母亲,齐瑛却并不怎么和她亲近。因此经历了两世,这个女人对于她来说还是像陌生人一样,她不禁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尹德妃身着石青色对襟襦裙,头梳垂云髻,发丝用木樨油抿得纹丝不乱,妥帖而不失典雅。
她仿佛没留意到令仪目光四处打量的肆无忌惮,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碗里漆黑如墨的药汁,一仰头饮尽了。
然后,她才抬眼看定令仪,用帕子擦了擦嘴,轻咳了两声:“阮姑娘来了。叫你好等,这咳疾是老毛病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宫里嫔妃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威严形象,从来不会用这么卑微的语气说话,不然会被人看低,不好服众。尹德妃与众不同的反应让令仪心一宽,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宫里好多年没有孩子降生了,皇上和皇后都很重视这一胎,保护好这个孩子也是本宫的职责。程婕妤有什么需要,她不好意思说,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宫。”
令仪点头答允,转身欲行,尹德妃忽地叫住了她:“谢谢你一直照顾阿瑛。”
令仪脚步一顿,向尹德妃道:“娘娘既然关心她,为何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尹耀贞神色黯然,挥手让明玥出去,缓缓开口:“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她刚出生,就被抱到祈仁宫。因为我曾和端敬贵妃交好,皇后迁怒于她,连床暖和的被子都不给。”
“后来她得了天花,皇后命人把她扔出宫外。我在紫微宫跪了许久,皇后才答应,如果我死生不与她相见,就把她接回来,自己亲自抚养。”
她慢慢走到令仪面前:“阿瑛五岁那年来看过我一次,我很高兴,可是跟着她的乳母是皇后的人,我只能把她赶走。皇后告诉她,我是因为讨厌皇上才不喜欢她的,她大哭一场,就再也没来找过我。”
令仪动容道:“现在皇后无暇顾及娘娘,娘娘可以去见她了。”
尹耀贞脸上的笑容慢慢黯淡下来:“乞巧节那天,我托人去找她,但她只当不认识我。多年的冷淡,朝夕之间岂能轻易扭转呢?”
她抚了抚令仪的肩头,悄声道:“谢谢你听我倒苦水,提醒你一句,前两天程婕妤去皇后宫里请安,回来后就像失了魂一样。今早四殿下的华妍来看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还有她身边的明玥是皇后的人,你要小心。”
令仪心中一紧,想起乞巧节那天明玥的一番举动,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点了点头,便在明玥的带领下往芙桐馆而来。
苏家被抄,皇后称病不出,这几日的请安都取消了,浣柔此时只是歪在榻上,手中摆弄着一件物事,和对面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听见有人进门,那人一偏头,令仪的心不由得沉到了底。
华妍微微一笑,站起身亲热地招呼她:“安王妃来了。”
令仪略一颔首,当是见过了。华妍见她不冷不热的模样,本来热络的表情骤然冷却,轻咳一声,走了出去。
令仪坐在浣柔榻前,声音不冷不热:“妹妹怎么不叫二婶进宫,反而来找我?难道她自顾不暇,连女儿都顾不上管了?”
浣柔眼中似盛着一汪水般楚楚动人:“前两天母亲进宫,听说你不计前嫌,劝我为自己打算,就让我多谢你。她为苏家的事头痛得紧,我不忍心再烦她,就来找姐姐了,姐姐不会烦我吧?”
令仪低头看着她手中的东西,正是她们儿时最爱玩的九连环,姐妹情深的记忆涌上心头,神色稍霁:“那你为何不叫渊柔来,她才是你的姐姐。”
浣柔继续道:“我们明明才见过几次,不知为什么,我对你总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就好像你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亲堂姐一样。不知你对我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令仪心中警铃大作,笑着敷衍道:“没有,我有亲妹妹。叫你一声妹妹,无非是看你可怜,没有其他意思。”
浣柔察觉到她的戒备,连忙摆手解释:“以前是妹妹愚钝,才会听信旁人挑拨。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原谅妹妹。请姐姐放心,妹妹决不是为了试探什么的。”
令仪轻笑一声,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浣柔偷偷瞄了眼门外,仿佛在防着旁人窥探一般:“自从堂姐从马上摔下来,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因为大伯母不肯透露,我只能一直忍着。可是自从见到了你,我才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她说得越诚恳,令仪后背就越发凉。她和渊柔在抚琴雅会上针锋相对,后来又冰释前嫌,浣柔开始不知道,后来想起,一定会觉得奇怪。
所以这一番话,并不是为了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分明是得了别人的授意来试探她的。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女大十八变,这又有什么奇怪?”
浣柔仍不死心,继续追问:“姐姐可读过《异苑》?其中‘魂寄陶俑’一篇,当真奇绝。原来人还可以借别人的身体还阳?”
令仪心中一片雪亮:“连书都懒得读的人,什么时候开始看志怪小说了?这是华妍刚才跟你说的吧!”
浣柔心头猛跳,肩膀一垮,只得承认了:“刚才她跟我说,阮致修告诉过四殿下,你们是一个人,所以叫我问问你。”
令仪倒吸一口凉气,嗤然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死不悔改,苏家要倒台了,你为何还要听他们的?”
浣柔泪珠滴滴滚落:“乞巧节那天后,我的癸水来了。皇上几次在我屋中留宿,我都推说怀孕身子不适,不敢侍奉他,怕被他识破,染血的衣服也都让人偷偷拿出去洗。”
“后来我去给皇后请安,她让太医给我请平安脉,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计算。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就不保我。是你劝我吐掉堕胎药惹她猜忌的,你怎能不负责?”
令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终是不发一言,甩手离开了。华妍正在梧桐树下等候,见她目不斜视地经过,连忙唤道:“阮姑娘!”
令仪转头冷笑道:“姑姑找我何事?查抄苏家是皇上的意思,皇后就算握着我的把柄,让我求齐询放过苏家也晚了。”
华妍微微一笑,苦口婆心地劝说:“姑娘一味筹谋,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如果你肯离开齐询,娘娘会让你掌内廷机要,不比做旁人的妻子强得多?”
令仪神情一顿,果然,这辈子皇后还是懂得怎么离间她和齐询的关系。
华妍察言观色,继续道:“你嫁给三殿下,再好的结局也会像她如今一般,被利用完就扔掉。娘娘懂得做女人的不易,可以让姑娘为自己而活,何乐而不为呢?”
令仪抬眸轻笑:“娘娘既知我善筹谋,怎会不知我平生最恨受人胁迫?刚才姑姑还教浣柔怎么试探我,现在让我为自己而活,不是很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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