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吏,其实不一定是“巫”,也不一定是“吏”。最开始是官府在办到某些有关法术的案子时临时请来的“圈内人”,他们大部分来自天下最盛行的三大流派,也有一些来自小门小派。不过普通人分不清“巫”“法”这些专业词语,就把这些身着玄色斗篷的神秘人统称为“巫吏”。
到了现在,巫吏的体系已经很完备,有些地方的官府已经有常驻的巫吏,江湖上甚至产生了专门培养巫吏的门派。
此时,几个不良人和巫吏,正伫立在卢府走廊上。趁着领队和卢明交谈的功夫,巫吏们用荧镜进行探测。
荧镜是用来探测法术的铜镜,如果周围有法术的痕迹,荧镜就会发出蓝光。荧镜的历史很悠久,八百年来经过无数高手的改良,已经没有法术能在荧镜的映照下遁形。质量好的荧镜甚至可以映照出曾经使用过法术或者有法术的人活动过的痕迹。
因此宋边声房内的两人都吊起一口气。
“哈哈,这么晚了,几位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卢明微笑。
“您这就说笑了,如果长安首富的豪宅都叫‘寒舍’的话,天下就没有富有的人了。”为首的不良人一边应和,一边指挥手下的人搜查,“今日来贵府搜查,也是上面的意思。这不是爆炸了吗,我们也得奉命行事。若有什么冒犯到各位,在下先给卢先生赔不是。”
再富有的商人,在办理大案的基层小吏面前,依旧没有抗命的权力。卢明只能任由他们搜查,离三公子和小宋的房间越来越近。
“啊,这是我家小儿子的房间,他前几日出去了,现在这房里乱的很,几位可否等我让下人收拾一下再进去?”卢明连忙招手。
“既然几日前出去了,怎么还会乱?贵府下人这几日里不打扫吗?”为首的不良人警觉起来,挥手让属下进去。
“这……实际上里面放了一些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的贵重藏品,我怕贸然进去,污浊的空气破坏了藏品嘛!”卢明指挥家仆挡在门外。
“让开!”为首的冲家仆们吼,又转头对卢明道,“卢先生,你真的不让我们进去?是不是怕我们看到里面藏的东西?”
见卢明不语,为首的道:“上面已经说过了,任何人都不得抗命,哪怕是朝廷重臣也不行!如今西都发生了这样的事,连神都的圣人都惊动了!出了事,您担当得起吗?”
卢明瘪瘪嘴:“哎呀,怎么会呢,我没有这种心思……诸位快请进!”
为首的一把把门推开,领着一群人冲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亮着一支蜡烛,但琳琅满目的珠宝、瓷瓶、玉器、书画,被房间外射进来的灯光照得流光溢彩。不良人和巫吏们愣了片刻,终于开始进行搜查。
卢明也被震住了,但还是很机灵地说:“各位,能否检查得快些,以免我的藏品受损?”
他们检查得很精细,但速度很快,一看就是早就对这种活计熟练无比。巫吏们掏出荧镜,没有一面镜子变蓝。
不良人和巫吏们匆匆走出房间,为首的向卢明低头陪笑。
“怎么样?没问题吧?”现在陪笑的不是卢明了,他感到一身轻松。
“没有没有!我就说嘛,卢先生这样的君子,怎么会干出那种不好的事情?我也是为了先生考虑,担心如果没有检查,将来怪罪下来,先生也不好办。看来我们登府检查真是多此一举!该打该打!”
“哈哈,没有的事。各位既然进去看了一圈,要不要挑两件钟意的走?”
“怎么敢!怎么敢!卢先生说笑了!今日打扰,鄙人真是过意不去,又怎么会厚着脸皮向先生要东西?我们这就走!”为首的好像很不舍地瞟了一眼走廊深处的几间房间,带着人匆匆离开。
“老爷,是不是张大人他……”夫人捂着嘴,小声问。
“嘘!”卢明做出噤声的手势。
此时宋边声的房间里,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鬼魂一般从门缝中露出来。
变成狐的宋边声,正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向外看。
“怎么样?走了吗?”张如拭问。
狐狸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脚步轻轻,从门边走到窗边:“可以走了。”
张如拭突然眼前一黑,再看得见时狐狸已经变成了一只灰色的小老鼠。小老鼠冲着张如拭摇了摇细长的尾巴,张如拭眼前又一黑,复明时眼前的床榻变得像山一样大,茶几像横卧在山脉边的巨兽。
“你是我用变形术变成老鼠的,所以不能说人话;我们可以用老鼠叫声交流。”宋边声转头跳出窗外,张如拭跟着他跳出去。
三间房屋的火已经被灭了,但浓烟还是匍匐在漆黑的夜幕。街上有很多人,他们有的踮起脚尖,努力去看房屋被爆炸炸开的房顶和被大火染得黧黑的墙壁;有的帮助医者运送伤员;有的站得远远的,躲在周围的建筑旁边,好奇地盯着被烧毁的房屋;有的则惧怕再次爆炸,往反方向拼命奔逃。
有两间房屋已经被炸得只剩下最接近地面的断壁残垣,因此那两间前的人更多。他们本想无视不良人的驱赶,但最终只能在一声声的催促中怅然离开。
浓烟、异味、烫热的空气、此起彼伏的叫喊和呻吟、在余热中晃动的人影,仿佛被锁住而无法逃脱的恶灵,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构成了一副地狱的图景。
宋边声叹了口气。
在富商聚居的地方看热闹的,又有多少富商呢?
张如拭不禁想。
他尝试用这个想法遮住他因为粘上灰尘而变得肮脏的腹部绒毛带给他的不悦。
两只老鼠很轻易就钻出人群,直奔反方向的城门。
离得最近的是开远门,极速奔跑的小耗子们跑到城门下,躲在暗处观察城门下的守卫和巫吏。
就像二人推测的一样,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也请来了配备荧镜的巫吏。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用的荧镜都不是小魏家的,这让张如拭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这代表着小魏家在城里的内应,不会从开远门离城。
可是宋边声没那么乐观。他用法术拔下一根毛,让它飘到城门上方,被保护罩一样的结界挡住,又被结界发出的雷电一下子烧糊,随风飘回地面。
地上的巫吏手中的荧镜亮起蓝光,这让城门边所有人都警戒起来,不良人们四散捉捕想要逃出城门的人;巫吏们要么跟随不良人行动,要么研究起烧成灰烬的耗子毛。有人通过旗语给不远处的鼓楼报信,鼓楼连忙用鼓声和旗语给远方的鼓楼传递信息。
宋边声“吱吱”叫了两声,带着张如拭赶紧跑,穿过被不良人赶回家的人群,奔向城东的方向。
“吱吱吱?”张如拭问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彻底没辙了,连毛都出不了城。”宋边声低声道。
“吱吱吱、吱、吱吱?”
“从西市的湖里出去?可我不会游泳。”
“吱……”张如拭翻了个白眼,心想“我不是教过你吗”。
宋边声的目光突然被走出一间民房的两个男人钉住了。
是那两个黑牙子!
年长的那个在前,年轻的殿后,脚步匆忙细碎,低着头向背离人群的方向跑去,时不时回头看看被不良人驱赶的人群。
他们还带着进城时背的包袱,里面好像装满东西,黑色的布料因为二人的动作左右晃动。
直觉告诉他,他们要出城。
当然是用人牙子特有的方式出城。
“跟上他们,兴许可以出去!”宋边声迅速做出决定。
张如拭不知道这个外地人要搞哪一出,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跟上宋边声的步伐。
两人两鼠向正南方向一直疾走到延平门以南,处于长安城西南边。
长安城南边是普通百姓居住区,再加上城西有繁华的西市,成为了定居和往来长安的商人们最喜欢居住的地方。此处历来人多,且商人们起得早,卯时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偶尔传来的人们交谈的声音在凌晨略带热意的空气中细细碎碎,几乎让张如拭分不清谁是耗子谁是人。
可是两个人并没有停下来,他们依旧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渐渐远离了最热闹的居民区,一头扎进破旧、少有人居的房屋群中。
张如拭不明白宋边声为什么要跟着这两个举止猥琐的男人走这么久,他疑惑地叫:
“吱吱!”
宋边声没有说话,只是冲张如拭眨了眨眼。
两人没有发现他们,走到一间房屋门前停了下来。那是一间很老很破很小的木屋,挤在两间稍大一点的民房中间,用的木材是最差的,窗户纸近乎破碎,在逐渐变热的空气中挣扎着站立。
年长的人牙子谨慎地推开布满灰尘的门,向屋里探头探脑,随后向年轻的微微挥手,把屋里钻出来的灰尘搅得翻滚。
年轻的快速钻进屋里,两只老鼠紧随其后,赶在他关上门前扎进了老久肮脏的木屋。
屋里已经有了霉味,木柱子上斑驳着黑绿色的斑点,低低的房梁上虬结着蛛网,因为开关门带起的微风摇摇欲坠。地上布满灰尘,把长安城灰白色的地砖染得更白。
最奇特的是,一座矮小的水井躲藏在角落里,上面盖着积灰的木板。
两个男人把木板抬起来放到一边,那个年轻的男人正准备跳进井里,就被年长的那个拦住了。
“我先。”年长的把包袱递给年轻的,两手撑住井边,把右腿伸进去。
“还是我先……”年轻的制止了他。
“闭嘴!”年长的大吼一声,似乎有些壮胆的意味,然后猛然跳了进去。
“砰!”井底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片刻后年长的喊:“下来!”
年轻的敏捷地跳了下去,两只老鼠紧随其后。
从井口到底很深,好在有宋边声的法力保护,两只老鼠轻飘飘地落到井底。年轻的人牙子就没有这么好受了,摔了个四仰八叉,似乎还摔伤了腿,捂着小腿叫唤,表情狰狞。
“他娘的,你这个废物!老子先下来探路你还有本事摔伤!”年长的已经进入水平方向上的地道,回过头怒骂。
年轻的咬咬牙,忍痛钻进地道。两只老鼠也钻了进去。
“大爷的!这里还有耗子!真晦气!”年长的还在生气。
“叔,你少骂两句。”年轻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年长的嘟囔两句,闭上了嘴。
这个地道离地面不算太深,剖面是圆形的,很小,在里面成年人只能匍匐前进。地道开凿的痕迹少说也有十年了,开凿得很粗糙,可能是在慌乱中凿出的。经常有土块从上方掉下,带着地底的腥气、阴冷和潮湿。地道里空气很不好,但能感觉到有微弱的风,因此张如拭终于坚信了宋边声的判断:这是出城的路。
地道实在是长得离谱,中间还有几段很曲折,如同地下潜藏的蚯蚓。两只老鼠倒是走得轻松,前面的两个人就只能缓慢前进。
“吱吱吱,吱吱?”张如拭实在没有耐心等待了,问宋边声要不要跑到他们前面。
“吱吱、吱、吱吱。”宋边声表示同意。
两只小耗子绕过二人,跑到前面,把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终于看到了光亮,两只疲惫的老鼠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冲向终点。
地道外天光已大亮,阳光泄进来,顺着长长的坡道,滚进阴暗潮湿的地道。宋边声心中欢喜,“吱吱”叫了两声。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火药味钻进了张如拭的鼻腔。他立马一口咬住宋边声的细长尾巴向后逃,把这只明显比他强壮的硕鼠拉倒在地。
“啊!你做……”宋边声还没说完,洞口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转头看向洞口,一大束火光如同怒放的鲜花一样,在洞□□开。
附近恰好有一堆掉落的土石块,宋边声一嘴叼住张如拭的后颈,把他拖到石块后面躲着,自己抱住他,遮住腾腾热浪。
一瞬间,地道里只有巨大的轰鸣声,把狭窄的地道震撼得发抖,身边的土石也跳上跳下得蹦跶。随后到来的,是他们耳朵里的轰鸣声。
张如拭缩在宋边声怀里,却没有像后者一样紧闭双眼。他瞪着眼睛盯着地道顶部的火光的透明影子,满脑子都是长安城里三间燃烧的木屋。
爆炸会变出一阵巨响,也会把一切变得寂静。
他只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声。
爆炸停止后,宋边声立马叼起张如拭,冲出不断掉落土石的地道。越出洞口的一瞬间,身后的地道深处又响起一声巨响和两个黑牙子的嘶吼。
洞口瞬间坍塌,土石埋没了一切,只剩下飞扬的尘土。
“咳咳……宋边声!”在被变回来的一瞬间,张如拭看到了一个人,跑进一旁的树林中。
宋边声迅速做出反应,变成一只花豹,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去,拦在他面前。
那人还是熟悉的打扮,一身玄色,还蒙着面。一看宋边声拦路,立马转身跑开,却被张如拭堵住。
那人咬咬牙,抽出短刀,刺向张如拭的肋骨。张如拭虽然不会武功,但反应迅速,侧身躲开攻击,却被推到在地。匪徒没跑出去多远,就被追上来的花豹一掌拍倒,右脸和右肩被撕开,皮肉绽开,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宋边声变成人形,扶起张如拭,又去摁住匪徒。匪徒一看无法逃脱,咽下了齿间藏着的毒药,宋边声来不及阻止。
“我们或许可以审问他,得到点信息。”张如拭看着匪徒逐渐变得暗淡的眼眸。
“他已经死了。”宋边声觉得雇主也太没眼力见,无奈道。
“那刚好。”张如拭伸手从宋边声的翻领夹层中抽出万象囊,从中拿出一个琉璃罐,塞进宋边声怀里,“拿好,一定要拿好。”
他盘腿坐到匪徒的尸体前,闭上了双眸。
宋边声明白,这个小神一定有他的办法,于是安静地坐下,把琉璃罐紧紧抱在怀中。
“你是何人?”张如拭的声音变得空灵而渺远,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撕裂了牢笼钻进宋边声的耳朵。
无人回应他。
宋边声注意到,张如拭的手指尖竟然变得透明,仿佛清水做成的。
“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透明扩散到了张如拭的脸上,他英俊的五官逐渐模糊,直至失去轮廓。颀长的脖颈也一样,渐渐消失在透明的蔓延中。
“何人会来执行后面的计划?”
一刹那间,张如拭的全身都变成了水一样的透明,阳光照下来,被他的身体筛成五彩斑斓的图案。突然,他的身体失去了形状,透明的液体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样,涌落到地面上。
这场景让宋边声失去了行动和言语的能力,沉浸在这世间的戏法永远做不到的魔幻留给他的震撼中。
愣了片刻,他“刷”地蹦起来,走到张如拭曾经坐过的土地上。黄土是干燥的,没有任何水渍。
低头一看,透明的、犹如清水一样澄澈的液体充满了密封的罐子。
宋边声轻轻触碰琉璃罐子,感受到里面液体传来的温热。
当意识到自己已经抱着“他”时,宋边声突然轻笑一下。
“祖宗啊,您这是要让我一直抱着您走吗?”
罐子里的液体晃了晃。
“您也太懒了。”宋边声轻笑,有种失而复得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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