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鸢转过身,见眼前的女孩衣衫破烂,怀里紧紧抱着鼓囊的钱袋,便知她就是方才冲撞之人。
瞥见她的小布鞋已破得仅剩鞋底子,姜鸢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眼下两波人群拥挤在一起一同围观看戏,人人都闭紧双唇不发出一点声响,好听到里面的热闹进行得如何了。
姜鸢被一声轻咳吸引了注意,这才发现萧确站在女孩身后,高大的身形衬得女孩更加娇小瘦弱。
视线与他对碰,姜鸢竟甘拜下风地移开目光。
他眼底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目光夹杂怀疑而凌烈逼人,又因瞬间涌起的一抹惊喜而明亮起来,眼眶却让人难以察觉地渐渐泛红,流露出的怜惜又被汹涌而来的**淹没。
这时女孩将他从深陷情感的泥淖中拖出来,踮起脚尖把钱袋捧得高高的,却也才到他的脖颈,她乖巧道:“大人,你看我要还给她了,你别把我抓走。”
说罢,她把钱袋递给姜鸢,诚恳地鞠上一躬:“对不起!”
围观群众算是知道怎么个事儿,低声议论起来。
“小小年纪就偷人东西,长大以后岂能得了!”
“快看看自己有没有丢东西,说不定也被这小丫头片子偷了去!”
女孩捏着衣角低下头,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滴答坠地。
姜鸢见萧确仍旧紧紧盯着自己,眉头一蹙,将女孩递来的钱袋推回她怀里,顺手抹净她的眼泪,把她护在身后。
“大人,我们能换个地方解决此事吗?”
萧确只是勾着一抹笑看她,没有回应。
他身旁的侍卫十五撇撇嘴,大人堂堂一介御史,哪有闲工夫管这等小偷小摸之事。他忍不住上前提醒:“大人,要不让她们自己去衙门解决吧,我们还要赶着去府上呢!”
萧确挑眉回过神,无事十五的提议:“好,那便换个地方再议。”
正巧街对面有一间茶楼,三人来到二楼包房坐定。
姜鸢先发制人:“大人虽抓到她偷了东西,但依照我朝律法,若是被偷者不予追究,或是偷者原封不动归还赃物,便可从轻处罚或不予处罚。”
说着她打开钱袋随意瞄了一眼又道:“我东西未少,也不予追究,那么大人可否放她离开?”
萧确含着笑意反问:“你确定没丢东西?”
“是。”
“那便放她走吧。”萧确让十五开门送人,见姜鸢把钱袋给了女孩,便示意十五护送她安全离开。
屋内只剩下姜鸢和萧确二人,两人各怀鬼胎,等着对方开口。
萧确低头抚着手中的簪子,他敢肯定这是儿时送给杜元漪的那支簪子,她顽皮将它摔断的半截翅膀,和这簪子断的地方一模一样。
眼前的女子装扮极为朴素,一件灰色的麻布衣裙,腰间系着一黑色布条,简单地束起了她纤细的腰肢。
她轮廓线条凌厉,蝶翼般的眼睫下藏着一双丹凤眼,是他寻遍整个京城都没寻到与之相像的眼眸。
他绝不会认错,她就是他找了十七年的杜元漪。可观她这副模样,应当是还没认出他来。
见她方才还是冷冽如霜,似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现下应是有求于他,眼里立刻柔媚如春水荡漾,叫人看得心底起痒。
萧确抬手把弄起手中的簪子,试探地问道:“这簪子是你的?”
姜鸢本想如实回答,可见他狡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猜不出他是何用意,摇摇头道:“不是,旁人送我的。”
萧确知她撒谎,淡淡一笑:“哦?是何人送你的?”
“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故友。”姜鸢继续淡定地满口胡诌。
望向她毫无波澜的眼眸,萧确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姜鸢却暗自窃喜,仿佛看到了潜入杜府的希望,便立刻补了句:“大人是有意寻到此人吗?”
一听这话,萧确再次抬眸认真注视她。
方才他只是想逗弄她,没想到她当真不打算与他相认。可她失踪了这么久,突然出现,应当已是另一种身份,不知她是否有苦衷,还是得等她自己承认才好。
那么眼下就是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纠结着该以何种理由才能说服她,忘了回她问题。
姜鸢见他走了神,敲敲桌子又问了一遍。
萧确从沉思中抽出半缕神来回了个“是”,姜鸢立即坐直身子恭敬道:“我可否与大人做笔交易?”
“交易”二字正中萧确下怀,他也正有此意,这次他完全将魂归位,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大人既想寻我这个故友,我可以代劳。”姜鸢满脸假意地笑道。
既然萧确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就说明他确实在寻一人,而这人有跟她一模一样的簪子。反正这个故友是她编造出来的,方才也说了不知是死是活,最后找不到伪造个死人给他便是。
见萧确眼中泛着光,似是对她这个交易颇有兴趣,她便接着道:“只是我那故人远在长州,此去路途遥远,极为费时费力。大人方才也见着我把钱袋给了那孩子,现下我身无分文,不知大人可否让我在府中谋个差事挣点饭钱,等我攒够了钱便去帮大人寻人。”
她怕萧确急着找到那人,便又加了句:“大人若是着急,我可以少攒点早日动身的。”
萧确听到这交易,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原来她只是想赚钱,如此一来甚好,月例钱每月才发放一次,只要给她发的少点,让她多些时间攒钱,他就有足够的时间等她主动与自己相认。
可这计策也不是万全的,万一她很容易满足那就糟了。
他端坐身子,清了清嗓:“这交易听起来倒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姜鸢。”
萧确对她不叫杜元漪并不感到意外:“是个好名字。这交易可以达成,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姜鸢疑惑地一歪脑袋。
“以你的命作为质物,如何?”
这人可真是贪得无厌。
姜鸢紧闭嘴唇不想答应,可眼下这是接近杜府最好的机会,可不能丢失了,便点点头同意了。
萧确起身欲离开,突然退后几步站到她面前抬起手,宽大的袖口往腕下滑落,露出他手中已捏得火热的簪子:“我暂且帮你收着,等你寻到人再还与你。”
姜鸢微微一笑:“随大人心意便好。”
—
姜鸢跟着萧确去到杜府。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青石板铺平的平整院落,眼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四角翘起的檐都沾满傲气。精心修剪的花草为红墙黄瓦增添生机,新砌的池塘鱼游龟走。
姜鸢见过大户人家的屋子,但这的光景比别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确让旁人在屋外候着,只身进入正堂。
姜鸢瞧见十五抱剑干站着,凑过去打听:“我看这府上有这么多仆从了,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十五撤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姑娘放心,你是在大人的府上干活,不是这儿。大人府上空得很,不用担心没活干。”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姜鸢尴尬一笑。
没想到萧确不住在杜府,一番努力之下,竟绕得更远了!
她借解手之意,脱离十五的视线范围,熟悉完整个杜府的布局,听到不远处有人声拦住了去路,一个转身躲到假山后。
尖锐女声从木桥上传来:“你凭什么能同我一道来!”
接着一温柔女声弱弱回应:“母亲怕姐姐惹上麻烦,便叫我一起来。”
姜鸢竟不合时宜地凑起热闹来,透过石缝看清二人的脸。
一人身着郁金裙,淡绿蝶纹帔帛环绕周身,凌云髻上插着大红牡丹花,不嫌重似的插满了各种发钗。胭脂俗粉将整张脸盖满,她插着腰,红唇嘟上天,神情厌恶地看着另一人。
另一人与之相比打扮极为简约,双螺髻上绑着粉色飘带,一身淡蓝襦裙,身姿娇小,弱不禁风。
听久了吵架甚是无聊,姜鸢无心再听,正要离开时不慎踩到了隐在草堆里的树枝,被那尖锐女声叫住。
“你,出来!”
姜鸢后悔一抿嘴,她就不该凑这个热闹!
她低着头从假山后撤出身影,小步快速向桥上走去。蓝裙女子乖巧给她让出身位,让她站在姐姐面前。
走近细瞧,姜鸢才发现此人是阮府大小姐阮明语,那么站在她身后的便是二小姐阮知秋了。
阮明语插腰道:“你是何人,竟敢偷听我说话!”
“奴婢是萧大人身边的丫鬟。”姜鸢仍旧低着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面孔。
“萧哥哥何时带过丫鬟在身边?你骗人!”
阮明语步步逼近,一脚踩住姜鸢的衣摆,姜鸢被这股力扽到地上,膝盖隐隐作痛。
忍……
姜鸢咬紧牙关:“奴婢不敢撒谎。”
“姐姐,要是她真是萧大人的丫鬟,你如此对她,被萧大人看到就不好了。”阮知秋劝说道,可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挠耳朵的音量。
阮明语轻笑一声,抬起姜鸢的下巴:“一个丫鬟而已,就算我把她从这儿推下去,你信不信萧哥哥也不会为了她说我一句不是!”
阮知秋眼珠子一转,嘴角悄悄勾起,声音颤抖道:“姐姐知道的,萧大人从来都只认是非。”
听她这么一说,阮明语偏要让她瞧瞧自己在萧确那是特殊的存在,她瞥眼看向姜鸢,眼中瞬得闪过一丝敌意:“你长得倒是挺像我儿时讨厌的一个人。”
姜鸢挤出笑,心里直呼“倒霉”。
见她用力拎起自己的衣领,姜鸢不想衣服被扯坏,便配合着力道站起身子,被她往水里推。
阮知秋急忙跑上前来阻止,可她看似在护着姜鸢,实则也在用力将她压入水中。
这下姜鸢看清了这俩姐妹各自的心思,盘算了一下如何对自己有利,身子悄悄一转,借着阮明语的力让她顺势跌入水中。
她站在桥上和阮知秋一同假意替阮明语着急,等围观群众多起来,趁还无一人下水救人,她立刻跃入水中将她救起。
等两人爬上岸,家主杜泉河才匆匆赶来。
“发生了何事?”
“回老爷,是阮府小姐不慎落水了。”
“二小姐?”杜泉河漫不经心问道。
“是大小姐。”
“什么!”
杜泉河叫人群散开,走到落水二人面前,蹲在阮明语身旁关切询问:“明语啊,你可有受伤?”
“咳咳……杜老爷……是……”
阮明语被水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阮知秋替她回答:“杜老爷,姐姐不慎落了水,还好有这位姑娘及时相助,不然姐姐怕是……”
说着她抹起眼泪来。
说到这位姑娘,杜泉河这才注意到阮明语身边还有一人,这人看着面生,却又有熟悉的感觉。
他微微弯腰试图看清姜鸢的脸:“你是新来的?”
姜鸢从方才便看出阮家两姐妹的地位,加上刚刚杜泉河的表现,更让她确定救阮明语是正确的抉择。
显然杜泉河这么问便是对她有了兴趣,进入杜府才是首要目的,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她理了理黏在脸上的头发,刚要起身回答,被萧确抢先挡在身前,将她掩盖得严严实实。
“她是我府上新来的丫鬟,今日随我一同前来。”他又转身语气故作责备道,“让你在门外等着,跑来后花园做什么?”
姜鸢知道萧确是故意打断,立刻下跪认错:“早就听闻杜大人的宅子光景胜美,奴婢从未见过如此光景,看得入迷不慎迷了路,还请大人责罚。”
她嚼着后槽牙,双手紧握裙摆。
关键时刻坏她好事,真有他的!
萧确见她认个错还不忘拍马屁,无奈道:“看在你救人的份上,便将功抵过不予责罚。义父,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萧确转身要走,被阮明语拽住袖口,她将喉咙里的酸涩咽回肚子,勉强挤出娇嫩的声音,指着姜鸢:“萧哥哥,是她推我下水的!”
姜鸢默默在心里作呕。
萧确眉头蹙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那请阮大小姐告诉我,她为何要推你下水?”
“她……”阮明语委屈巴巴,但理亏又说不出话来。
萧确的目光转向阮知秋,本意只是想让她说明这件事的始末,谁知她抬眼与他对视的一瞬红了面颊,紧张道:“萧大人,姐姐确实是无辜的,这位姑娘也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被阮明语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头一低,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杜泉河见机插话:“人家明语专门来这等你,你怎不能与她好好说话!”
阮家是京霖最大的布商,阮家大夫人是皇后的妹妹,阮府大少爷又是有名的镇北侯将军,许多官家子弟都想与阮府攀上关系。
萧确知道杜泉河也有此意,但他不可能会遂了他的愿。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姜鸢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可顾不得看这样无聊的戏码,躲在萧确身后用通红的双手紧紧环抱住身子,视线忙碌地穿梭在围起的人群中。
看上去全府的人都因此事围了过来,说不定能发现潜藏的暗雨。可人还没看全,凉风一过,她没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萧确偏头瞥了她一眼,神色立刻暗下来,为了给阮明语留个面子便道:“我相信阮二小姐的话,这事情应就是个意外。还请义父见谅,我刚上任,有许多烂摊子要处理,便不打搅杜府安宁了。”
他特意加重“烂摊子”三字,好让杜泉河难堪。杜泉河幸有自知之明,不再多说什么,把躲在人后看戏的儿子杜淮景揪出来,让他来应付阮大小姐。
他本想着阮明语自幼喜欢萧确,这亲家他是板上钉钉的。谁知这混小子整日想着他那死去的女儿,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此一来,他只能想法子让杜淮景顶替上。
杜淮景虽比不上萧确,但好在生了副好皮囊,也还算是有优点。配不上阮明语,能和阮知秋搭上一腿也行。
出了杜府,十五不知从哪拿了件披风递给姜鸢,姜鸢谢过披在身上。
回萧府的路上,依旧是人群簇拥,鲜花满街。萧确坐着轿子,十五和姜鸢在边上跟着,时不时被花束袭击。
萧确不知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半天,十五才在旁人贴着耳朵的欢叫声中听到他的暗示。他示意姜鸢走在他与舆轿之间,伸手拦着周围的人,一人承受鲜花打脸。
这花香是真的香,打脸也是真的疼。
他不明白了,为什么大人对一个刚见面不到一日的女子这么好,他跟大人五年了都没这待遇,莫不是因为她是女的?
难道大人也会怜香惜玉?!
他倒吸一口气看向姜鸢,这女子确实有几分姿色,可大人心中只有小姐杜元漪,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吧!
姜鸢察觉到十五疑惑的目光,也用疑惑的目光将其对碰走。
一路上她一直记着从杜府前往萧府的路径,想着至少哪天溜出来救人时不会在寻路上费时间。
也不知走了多久,轿子在一处大宅前停下,姜鸢抬头望去,惊得呆站在原地。
萧确下轿,迎上她的背:“怎么,不敢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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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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