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一到周五，沈确几乎每天都在被“春节”追着跑。
好几年没在国内过年了，先是家族聚餐，接着又是姜函硬拉着她去见一群高中同学，再之后是轮番拜访老师、亲戚，甚至还有几位几年未见的留学生朋友也刚好回了长沙，一场接一场的饭局从清晨到夜晚，排得满满当当。她好几次梦里都在应酬。
简丹这几天原本也陪着她，但一直等不到姜函那位“神秘男友”来长沙，简丹立马切换频道，约了几个长沙的平面设计师朋友出去吃饭聊合作。早早就不见了人影。
这会儿，沈确的手机上翻看着心颖、恒之、李婧、曼婷几位同事发来的春节祝福。曼婷还顺便甩了她一份第四集的脚本。
“你大过年的还在写脚本？”沈确一边啃着一颗瓜子，一边发微信过去。
“在家太无聊了，就干脆工作吧。之后上班还能划水多好。”曼婷回复道，“你先好好过年，脚本不用急，等你回来我们再慢慢讨论。”
“行。”沈确点了点头，却没能完全松下来。
她盯着脚本文件几秒钟。反正今天没什么安排，不如趁现在把一些前期资料整理一下。她试图窝在家中办公，却发现家里根本没法专注：妈妈一会儿要她下楼买瓶醋，一会儿让她帮忙晾衣服，爸爸还翻箱倒柜找不见什么户口本、医保卡，又喊她去翻找。
沈确索性穿上羽绒服，抓起电脑和资料夹，和父母打了声招呼：“朋友叫我出去吃个饭，我下午回来。”
出了门，长沙的冬日风钻进脖颈里。街上大多数店铺都还关着，偶尔经过几个便利店，也都贴着“初八恢复营业”的红纸告示。沈确走在街上，目光随着长沙这几年翻天覆地的变化游移。距离她上一次常住在长沙，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终于，她在街角发现一家名为“久已”的咖啡馆还开着。木质门面与玻璃窗映着淡淡阳光，白与棕为主的装潢素雅静谧。门口贴着一张手写海报：“今日营业，欢迎每一位客人。祝大家新春快乐。”
沈确点了杯美式、选了份轻沙拉，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戴上耳机，打开Notion和Word，开始梳理第四集的结构。
第四位记录对象是一名叫张梦雪的小学班主任，三十一岁，教书之外还是一位兼职签约小说作者——当然，这个没多少人知道。每晚下班后便开始熬夜码字，如今已经出版两本小说、签约了几部影视版权。沈确是在小红书上刷到她的，发现她人在北京，便以策划人身份约她吃饭。那顿饭聊得非常顺，甚至让她有种“这个故事非讲不可”的感觉。
现在，她打开Notion新建项目板块，把张梦雪的采访内容分类：教育者的双重身份、女性职场自我书写、夜晚书桌前的孤独、以及“用写作对抗现实”的意象主题。她一边敲字一边咬吸管，眉心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太专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店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林既白隔着玻璃看到她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和朋友这两天在长沙谈合作，今天上午朋友赖在酒店补觉，他便独自出门转转，没想到这条街几乎都还关着，只有这家小咖啡馆在冒热气。他正打算推门进去，就看见窗边一个身影，背影裹着羽绒服，头发随意挽起。她正专注地盯着电脑，手指敲得飞快，完全没注意到周围。
林既白走了进去，买了杯黑咖啡，站定在她桌边。
“沈确。”
沈确抬头，眼睛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
“林……林导？”她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自己头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化妆，穿着家里随便套出来的衣服，脸颊忍不住热了一下。
她表情微妙：一秒钟的惊讶、三秒钟的懊恼、然后快速抿了抿嘴角装镇定。林既白看着她一系列的小反应，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点。
“你怎么在长沙？”沈确问。
“和朋友谈合作。”他简洁地答，“我可以坐这吗？”
“当然。”沈确赶紧移了移电脑，把自己刚刚划好的重点统统缩回最小化。
“新春快乐。”林既白坐下，顺手脱下手套，“过年还在加班？是在看《寻找格陵兰岛》的内容？”
沈确点点头。
“你这样，会让人以为我是个甩手掌柜。”他轻轻一笑。
“只是今天没事干，想趁机会清理点材料。再说你本来就不是那种‘催人型’导演。新春快乐，林导。”沈确笑着解释。
一阵短暂的沉默飘了下来。
沈确偷偷瞥了林既白一眼。他穿的是黑色呢大衣，里面套着浅灰卫衣和运动裤，看起来随性却不失体面，整个人松弛又干净，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穿。
“ISTJ。”林既白忽然开口。
“嗯？”
“你之前说的MBTI。我回去做了测试。”他说。
沈确忍不住笑了，“你还真去做了啊？”
“我不信，但我想试试看。”他淡淡说。
沈确怔了怔，忽然有点脸热。她低头看了一眼电脑，“林导不回家过年？”
“过完了，这两天出来见人。”他淡然地答。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沈确开始意识到，这个人说话永远是用句号结尾的。好像他对任何话题都能轻巧地停住、不延伸、不打扰。但那目光却又像什么都在观察着、记录着。
手机忽然亮了。
是姜函在三人群里发的消息：“周诚来了，今晚一起吃饭？”
沈确回了句：“吃。”
“有事？”林既白问。
“嗯，朋友约饭局。我得先回趟家。”沈确如实回答。没注意到林既白眼中闪过的一丝失落。
“我送你吧。”他说得理所当然。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
“没关系，我也正好要出去走走。”
两人并肩走在街头。沈确一直在想着怎么打破那份尴尬的气氛。
“你是怎么想到《寻找格陵兰岛》这个创意的？”林既白忽然问。
“高中的时候写的一篇文章。后来被老师选去投期刊，还收到了读者回信。那是我第一笔稿费。”沈确笑着回忆。
她没注意到林既白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我家到了。”沈确指了指楼上的居民楼，“谢谢林导送我回家。”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阿确？”简丹回来了。
她看到沈确和林既白，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这位是？”简丹故作无意地问。
“林既白，我们纪录片的执行导演。”沈确回答，“简丹，我的闺蜜。”
“你好。”林既白点头。
“常听阿确提起你，可算见到真人了。”简丹笑着伸出手。
沈确瞪她：“我哪提过？”
“外交辞令，懂不懂？”简丹悄悄说。
林既白站在原地，神色淡定，但唇角明显浮出一点笑意。
“那我们就先上楼了，不打扰林导了。林导再见。”沈确快速地和他说完再见，便拉着简丹往楼道里走，动作干脆得仿佛落荒而逃。
“你这有情况啊。”电梯门一关上，简丹就一脸促狭地凑过来，“林既白本人比照片上立体多了，还有点小帅。成熟稳重的少年系爹味男友，这不是你的菜吗？”
“你闭嘴吧。”沈确翻了个白眼，语气又羞又恼。
“之前姜函说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你俩之间这氛围，确实有些微妙。”简丹边说边揪着围巾松了松，“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和朋友谈合作。”沈确低声回道。
“然后谈到了你家楼下？”简丹不依不饶地笑，八卦的眼睛仿佛都亮了起来，“等我一会儿把这件事同步给函，简直嗑cp现场。你俩有戏！”
沈确懒得搭理她，只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晚上吃饭时，沈确和简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周诚。
他剃了个干净利落的平头，一米八的身高，穿着深灰色毛呢短款大衣，里面是一件藏青色高领针织衫，下身配了黑色直筒休闲裤。人看起来干净利落，说话时神态很真诚。
“你们好，我叫周诚。”他笑着与两人逐一握手，语气温和又大方，“新春快乐，终于见到你们了。”
“你好，周诚，我叫沈确。”沈确礼貌地回应。
“简丹。”简丹则挑眉打量了一下周诚，笑着点了点头。
姜函今晚倒是难得认真打扮了一番，穿着一条米白色针织毛裙，外面套了一件杏色毛绒外套，脚下踩着一双深棕色高跟短靴，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配上红唇，整个人温柔又明艳。
“隆重登场啊。”沈确调侃道。
“点餐吧，今天我请客。”她自信地说，拿起菜单就开始浏览，显然是提前做了攻略。
这家餐厅是一家地道的湘菜馆，开在一条小巷里，木门老旧但干净。墙上贴着红底黑字的春联，空气里飘着干辣椒和花椒油混合的味道，店里还有几个本地人正在喝酒划拳，过年的气氛热热闹闹。
众人点了五道菜——剁椒鱼头、干锅牛蛙、农家小炒肉、剁椒炒蛋和手撕包菜，色香俱全，辣味十足。
“我们今天可是托了你的福，难得让这妮子请客吃饭。”简丹打趣着，眼神在姜函和周诚之间来回打量，“可算盼着她把你拉出来见我们俩。”
周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十分诚恳：“和丹丹姐赔不是，我先自罚三杯。”说完便拿起酒杯，干脆地倒了三杯小酒，仰头一饮而尽。
沈确和简丹顿时一愣，彼此看了对方一眼，都有点被他的行动力惊到。
“可别，可别。”沈确赶紧阻止，“回头姜函心疼你，拿我们是问。”
“行了行了，别喝傻了。”姜函瞪了周诚一眼，但眼底带着笑意，把一小块剁椒鱼头递到他碗里，“你才刚来长沙，先吃点东西压压酒。”
沈确开始模仿着警察的样子：“说吧，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怎么认识的，如何发展的，谁先开始的...”
餐桌上的气氛这才热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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