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理的电话是凌晨打来的。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
为了等这通电话,费铭彻夜辗转,就眯了不到一个小时。
他靠在床头跟李理视频,连问:一路顺利吗,安全抵达了吗,一切安顿好了吗。
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手机那头,李理简短一句都好,低浅笑着,倒显得有些羞赧了,反问:
“你呢,还好吧?”
“挺好的。”费铭放松下来,肩膀缓缓沉下,垂眸一笑,“小金来过,我们一起吃了饭,还喝了点酒,之前那瓶香槟——”
“费铭。”
“嗯?”
“我想你了。”
“我也是……很想你。”
两人透过屏幕看着彼此,目光隽永深邃,一刻不移,无声倾诉着思念与爱。
时空在这一刻重叠,虽相距万里,却又从未分开。
费铭把手机转向了我,李理在屏幕里冲我挥手,问我乖不乖,有没有想他,一如每一次回家时那样。
看着那张眉眼弯弯的美丽笑脸,听着那熟悉的、温软微哑的声音,我激动得疯狂摇尾,连着叫了好几声。
费铭拿着手机下楼,在树屋里找到了正在酣睡的亚历。
亚历的眼神,因为起床气,从一开始的茫然迅速转换为冷漠,瞳孔缩成一条缝,直到听到李理的声音才扬起下巴,温柔地蹭了蹭手机边缘。
李理也给费铭看自己的宿舍,介绍了各种设施,周边配套。费铭看后却有微词,觉得房间太小,光线偏暗,装修、家具什么的都太旧了。
李理却毫不在意:“旧是旧了点,但很干净,刚来就申请到单间已经很幸运了,房间里还有钢琴。生活方面也很便利,附近有超市有商场,地铁站也很近,不过……”
“什么?”
“洗澡只能去公共澡堂。”
“操。”
费铭几乎脱口而出。
李理的笑声,透过手机,酥酥麻麻地传进耳朵里。
我围着费铭打转,想再看看他,却被严肃脸的费铭无视,他对着手机,一番苦口婆心的叮咛。
李理敛了笑,轻声应承:“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
凌晨四五点,是费铭和李理的视频时间。
因为时差,李理那边通常还是午夜,两人聊个半小时,费铭便让他赶紧睡觉,然后自己起床洗漱,做早餐,带我遛弯,给我和亚历准备吃食,出门上班。
大约过了半月,他们又商量着把时间改到了每天晚上十一二点,李理那边则是傍晚六七点。
他们一个工作生活按部就班,一个教室宿舍两点一线,几近千篇一律的时光,却在彼此分享中将衷肠尽诉,你侬我侬。
这几乎是他们的每日必修,即便费铭忙于工作,深夜仍要加班,也会抽空去个电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吃饭了没。
他们视频时,李理通常半躺在床上,偶尔坐在钢琴边,聊到兴起,会随手弹几段零散的曲子。后来买了新的大提琴,他就把手机支起来,对着屏幕拉最爱的肖斯塔科维奇给费铭听。
费铭担心他会否吵到舍友,李理却叫他放心,说这里的学生卷得很,有些凌晨五点就起来练声练琴,热闹得跟菜场一样。
“年轻真好啊,一个个精力旺得跟不要钱似的。”
费铭笑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
“确实比不了。”李理也笑,话锋一转,“不过我说我三十了,丫的全不信,非说我就二十出头,有个姑娘还质疑我们老中人戒备心重,待人不真诚,我真的栓Q。”
“你确实显小。”费铭说。
李理不高兴了:“说清楚,哪儿小?”
“脸小,好看。”
“呸。”
李理啐他一口,费铭却笑,目光温情而缱绻。
*
费铭工作依旧忙碌,偶尔出差顾不上我和亚历,金小姐就会过来帮忙照料几天。
她也会跟李理视频,躺在沙发上跟他闲聊,或是逗逗我和亚历,让我俩展示才艺给李理看。
亚历已经长成了一只健硕的成年狸花猫,性子从幼时的活泼好动,渐渐变得沉稳安静,越来越有亚瑟的影子了。
但和亚瑟最大的不同是,他很亲人,随便摸随便抱。金小姐特别喜欢亚历,常抱着他又亲又蹭,笑容诡异,声调尖细地碎碎念叨“小猫咪这么可爱是会被吃掉的……”。
换作亚瑟,估摸早已赏去一记喵拳,然后躲得远远的了。可亚历极尽享受,会眯起绿眼睛,翻开毛茸茸的柔软肚皮,发出满足亲昵的呼噜声。
我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李理则在手机那头笑骂金小姐变态。
有一次,李理在回宿舍的路上跟金小姐视频,他举着手机边走边聊,介绍校园里的各处建筑和风景,中途遇到几个同学跟他打招呼,他微笑着用俄语一一回应。
其中一个声音低沉醇厚的男生,大概跟李理关系较亲,李理把他介绍给了金小姐认识。
金小姐不会俄语,那个男生的英文也很蹩脚,两人几乎鸡同鸭讲交流一番,竟然出奇地愉悦顺畅。
据李理之后详述,男生名叫伊万,是住在他隔壁的舍友,老家远在俄罗斯西北的摩尔曼斯克,那里地处北极圈内,冬天还能看到极光,却拥有俄罗斯最大的不冻港。
“五官深邃如雕刻,气质矜贵而神秘,尤其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令人一见难忘、无法自拔。”金小姐由衷感叹,“年轻的斯拉夫人简直就是世界瑰宝。”
李理颇为鄙夷,说人家今年刚二十,你个老牛赶紧擦擦口水。
金小姐大骂滚滚滚。
“他约我寒假去他老家玩。”李理说。
“你答应了?”金小姐问。
“在考虑,”李理的语气有些迟疑,“不过我确实挺想看看极光的,土狗没见过。”
金小姐嘁了一声:“我看你就是馋人家的美色,小心我跟费铭告状,说你见异思迁。”
李理冷笑,让她尽管去。
“费铭只会担心我不好好吃饭,作息不规律,担心我练琴太拼,搞坏身体,甚至担心我出门在外被人欺负受委屈。爱我都嫌不够,怎么可能怀疑我。”
金小姐以一个嫌弃到干呕的动作,结束了这次通话。
*
转眼半年过去,翻年过后又是春节,因为担心亚历坐车应激,这次换费铭父母来我们这边过年。
除夕夜,李理隔着屏幕跟二老拜年,说了一大堆新年贺词。费铭没忍住笑了,问他是不是临时上网搜的。李理没好气地说你烦不烦。
费妈妈关切叮咛,说那边冷,年轻人别光顾风度不要温度,得多穿点,还问他穿没穿秋衣秋裤。李理忙说穿着的,穿着的,我最怕冷了,可不敢顾什么风度。费妈妈不信,非要检查。
费铭在旁边哭笑不得,说差不多行了。
李理却非常配合地撩开外套和毛衣,扯出里面的秋衣说:“阿姨你看,我没骗你吧,这还是加了羊羔绒的那种。”
费妈妈这才满意,把手机还给了费铭。
趁着费妈妈做饭,费铭拿着手机溜到了阳台。
“宝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费先生。新的一年请务必更加爱我哦。”
费铭忍俊不禁,轻声说:“好。”
李理似乎去到了室外,隐约能听到嘈杂的环境音,一个低沉的男声跟他说了什么,我听出是伊万的声音。
“我们要去听新年的第一场音乐会。”
李理跟费铭解释,言语间洋溢着轻快的笑意。
费铭有一瞬间僵直,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淡静温和,他说好,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手机两端,莫名一阵短暂的沉默。
“费铭。”
李理轻轻叫着费铭的名字。
“费铭,费铭,费铭……”
叫到第七声时,费铭无奈地叹了口气。
“费铭,你不要吃醋,”李理的声音像是附在耳边的悄悄话,“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异乡人,终归有一天是要回到你身边去的。”
*
费妈妈又做了一大桌色香俱全,但我没资格尝味的年夜饭。
亚历循着香味,跳上餐桌顺了一块炸带鱼,叼到茶几底下嚼得咯嘣香。我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哈喇子淌了一地。
“你要么,我再去拿一块。”
亚历舔着爪子,语气理所当然、光明坦荡,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偷。
而作为狗德标兵的我,内心相当挣扎,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左右横跳。
亚历不耐烦地皱起眉。
“到底要不要?”
“要!”
亚历轻笑一声,尾巴高高竖起,往餐桌走去。
我望着他傲娇的背影,一时怔忡,回想起曾经的亚瑟,别无二致。
从什么时候起,亚历与亚瑟竟如此相似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软乎乎地叫我“大毛哥哥”了。
心脏倏地刺痛,一股难以言状的哀伤,厚重地、悄然无声地,渐渐将我笼罩。
“你快吃啊。”
亚历把冒着热气的炸带鱼,往我跟前拨了拨。
我咔咔两口炫完,外酥里嫩,满齿留香,费妈妈的手艺实属顶级。
“好吃吗?”亚历问。
我点点头。
“还要吗,我再给你拿。”
“不要了。”
“亚历。”我突兀地叫了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叫我‘大毛哥哥’了?”
亚历直直地注视着我,原本怔然的眼神,在沉默中渐渐冷了下来。
“蠢狗。”
他转身就走,把震惊至无以复加的我,丢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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