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月身处的位置，虽然尚未进入冰凌花的结界范围，但也已经能够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她打着寒噤，摸着石柱，朝着寒气源头小步前进。
夺回身体掌控权的小黑，正化作蛇形，攀附在沈昭月身上，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耳语，为她指路。
这里石柱密集，简直就是沈昭月最完美的遮挡物，即便她有些笨手笨脚，也没让黎朔发觉。
只因他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手臂上的细小伤口上。
这是先前被顾云声踢进池水时，被岩石刮伤的。
他双眼眯起，眼中恨意翻涌，看着渗出丝丝血线的伤口，心头念起，指尖落在伤口处，用力按压皮肉滑动。
细小的伤口被他硬生生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血珠汇聚成一道细流，融入池水中，自他周身晕染出一道灼目的红。
黎朔疼得直抽气，呼吸粗重，脸上却是痛快的笑意，手上的动作愈发肆意，直到鲜血染红了整个水池，才停动作。
沈昭月早在他发出奇怪动静的时候蹲下身，缩成一团藏起来。
她开始还以为自己暴露了，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质问声，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凝神听了一会，沈昭月没听出黎朔在做什么，倒是一股血腥气先窜上鼻尖。
她只能求助黑雾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黑雾望着自残自己愈发兴奋的黎朔，思索了片刻道：“他好像在找死。”
沈昭月：“？？？”
她想不明白，这些人生顺利得胜过她千百倍的人，怎么总在寻死觅活。
眼见黎朔再度行动，不住地挤压自己的伤口，致使更多鲜血流出，一次次地自残令他的身体倍感虚弱，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水池边，只剩下半张脸在水面浮沉。
这幅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模样，恐怕沈昭月当着他的面走过去，也不会被察觉。
黑雾提醒道：“沈姑娘，机会稍纵即逝，你快些去摘冰凌草吧。”
它肆无忌惮地落地化作一只小狗崽，叼着沈昭月的裙摆，把她往冰凌草的方向带。
直到一人一狗，十分嚣张地从黎朔身侧经过之时，小黑甚至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冷哼，朝着黎朔投去极为不屑的眼神。
这个愚蠢的人类，竟然妄图沈昭月抛下它，如今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简直是个蠢货。
它太过于嚣张，以至于顾云声已经进入秘境之后，它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
以顾云声的行进速度，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赶到这里。
“遭了，顾云声来了。”小黑短促地说完，一时间左右脑互博，不知该如何应对，松开沈昭月的裙摆，急得原地转圈。
若是叫他发现沈昭月在这里，还有机会解释，若是被发现自己的魔族身份，一场争斗多半不可避免。
就这么正面对上顾云声，小黑心中有些发怵。
沈昭月感受到它的不安，闻言道：“你是不是藏到我的影子里就没事了？”
“啊，对对。”小黑兴奋地往沈昭月身边钻，一头扎进了她的裙底。
沈昭月无奈一笑，退后两步，正想提醒它变化地小一些，就被一心躲藏的小黑绊了一跤，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身躯撞入池水中，沈昭月霎时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流吞没，她微张的嘴里吞了不少水，呛得她喘不上气。
窒息带来的死亡压迫感瞬息而至，沈昭月想要挣扎，身体却变得沉重无比。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速度，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不断下沉。
胸腔闷闷地，她的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一声高过一声。
猛烈的心跳在一个诡异的停顿后再度恢复，一股暖流从她的心口处开始向外蔓延。
冰凉的水流中，一只滚烫的手拉住了她，将她从水中捞了起来。
沈昭月的脸颊靠在一个瘦弱的身体上，她身体无力，好不容易脱离窒息，像渴望氧气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
胸口的暖流迅速遍及四肢百骸，甚至从她与黎朔相触的肌肤中不断渗透。
认出沈昭月的黎朔，皱着眉还未开口，便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能量，正从她身上源源不断传来，流入他的体内。
像是清澈的甘泉，遇上了他这个饥渴已久的旅人，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连顾云声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沈昭月竟然做到了。
黎朔吓得一把推开了她，不可置信道：“你做了什么？”
两人仅仅只接触了片刻，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不少，方才放血带来的眩晕感都消减了。
沈昭月被他推得倒退几步，幸在池水不深，她气力也恢复了不少，没有溺进水里，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她虽然在水里短暂窒息，但自心口暖流过后，现在胸口顺畅了不少，身体也没有其他不适。
这状况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更遑论给黎朔解释。
“是不是我撞疼你了，你没事吧？”沈昭月依据黎朔的反应，猜测自己刚才一定是撞疼他了。
毕竟他身体虚弱，本就需要精心疗养，哪里经得起她这一撞。
黑雾的小蛇脑袋从她的袖口里游出来，透过水面都看得出来黎朔的气色比刚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哪里是被撞了生气，分明是被沈昭月渡了不少生气，自杀失败，才恼羞成怒。
感受到顾云声向此处迫近，黑雾不敢说话，连忙缩回沈昭月的袖口中。
用手草草擦去脸上的水珠，沈昭月没听到黎朔的回应，有些担忧地向前探索，想靠近他一些。
离开水池边，她的行动变得极其缓慢，好不容易前进了两步，就被人捏住后领，整个人从水中拔出，随意地甩在地上。
沈昭月早在腾空的一瞬间就做足了准备，落地时虽然脚步踉跄，倒也没有狼狈地跌倒。
她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撞上冰冷的石柱，耳边捕捉到顾云声关切的声音：“为何流了这么多血，谁伤的你？”
沈昭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在场只有她一个外人，该不会她要成了替罪羊吧？
然而顾云声下一句话就打断了她的想法：“你自己放血？”
很好，在顾云声看来，她根本毫无威胁，不配进入他的考虑范围。
黎朔受伤的手臂被顾云声拉着，硬生生被他拖拽上岸，没有任何克制的力道压制在伤口上，剧痛让黎朔禁不住颤抖起来。
可笑的是，方才沈昭月不知往他体内渡入了什么，那股能量竟然在身体内部持续流转，此刻自发地朝着手臂伤口汇聚。
疼痛之下，是温暖又酥麻的感受，宛如血肉正在新生。
顾云声也很快察觉了异常，他注意到黎朔手臂上的变化，伤口明显有了恢复的迹象，这样的恢复效果，是他从未在黎朔身上见到的。
过往的每次疗愈，无论顾云声耗费多少天材地宝，用在黎朔身上，都收效甚微。
这样令人惊喜的发现，让他瞬间就将黎朔的叛逆行为抛诸脑后，抽出一道灵力探入黎朔体内，查探变化源头。
始作俑者沈昭月没听到他们的动静，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现在再不走，等会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她悄悄起身，扶着石柱探路后退，力求不发出声音。
然而她再如何注意，在修士眼中也如同夜里的灯火，显眼得很。
顾云声催动灵力卷住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倒着拉回寒潭边。
沈昭月被拉着疾速飞行了一小段路，腰上的力道猛地松开，这回再也站不住脚，屁股结结实实地嗑在地面上，疼得眼中溢出了生理性眼泪。
顾云声的话随后响在她的耳边：“朔儿的伤，是你治疗的？”
她同顾云声打过的几次照面，次次都吃足了苦头。
他何止没将她放在眼里，简直是没当做人来看待，没用时一掌拍飞，有用时随手提过来。
沈昭月侧着身子缓解疼痛，闷闷地想，这些正派修士看人下菜碟的模样，甚至还不如宴时清那般待她如寻常人。
心里攒着一股气，她说话也不如之前那般客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如此态度，顾云声反倒对她更重视几分，“若是你能治好朔儿，我便予你想要的冰凌草。”
“好，”沈昭月应得毫不犹豫，继续道，“你先将冰凌草交予我。”
顾云声眯起眼，审视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即便他没有有意释放灵压，高阶修士的压迫感依然让沈昭月感到呼吸一滞。
“劝沈姑娘莫要耍心机。”
沈昭月咬着牙道：“我只是一介凡女，顾掌门何必忧心，反倒是我才担心得很，手里拿着东西，才好办事呢。”
顾云声被她暗地捧得心头舒畅，应了她的话：“这株冰凌草已生长数千年，蕴有灵，采摘不易，明日我亲手交托与你。”
沈昭月微微一笑道：“那我等着顾掌门。”
顾云声走近她，扶着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沈姑娘身上沾了水，在这留久了怕是要着凉，顾某给你寻个弟子来，带你去休整。”
沈昭月道：“我有一位好友，正好是你的弟子，你叫她来吧。”
没想到沈昭月还能认识他的弟子，顾云声平静的语调起了一丝波动，奇道：“哦？是谁？”
“云清岚。”
顾云声没有多说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黎朔捕捉到了他变换的脸色。
只露出侧面的脸陡然阴沉下来，随后吐露出的言语却是温和的：“那便唤清岚来接你。”
顾云声引着沈昭月离开，黎朔看着两人的背影，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却见沈昭月走了几步后，背着手朝着他指了指。
黎朔眼中雾散，露出迷茫神色。
她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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