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不进这条巷子，沈清把车停在了路边。他犹豫了一下，只拿上了那件卫衣。
赵孟霖家在老式的筒子楼里，这里没有电梯，老旧的楼梯上铁扶手已经生锈。空气里弥漫辣椒炒肉、糖醋排骨、油爆大虾、土豆牛腩等各种各样的菜香，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饭桌上有说有笑的声音传了出来，显得温馨。
“咚咚咚。”沈清抬手敲门。
屋里传来鞋子拖地的声音，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门后问：“谁呀？”
打开门，屋里传来的是土豆炒鸡蛋和豆腐汤的味道，在邻居丰盛的晚餐中，显得有些寡淡。
开门的是赵玉玲的母亲。她的背微微弓着，头发白了一半，面容憔悴。她见到门外是两个陌生人，警惕地问：“你们是不是走错了？”
沈清温柔地笑起来，礼貌地说：“没走错，这是赵玉玲家，您是她的母亲吧？”
赵母瞳孔震颤，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握紧，已经很多年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霖霖的名字了，就连他们夫妻俩有时候都不敢提及。
这个陌生人是谁？他怎么知道女儿的名字？
她鼻子发酸，带着一隐秘的丝期望问：“找我有什么事？”
女儿失踪的这几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个敲门的年轻人目光晦暗，带着淡淡的悲伤，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赵父闻声而来。
沈清只考虑到了天黑光线并不明显，要是他们现在就想把尸骨搬上来比较不容易吓到邻居。而且这个时间点家里大概率没有外人。或许是他们回家晚了一些，简单的两个菜做起来，吃上饭的时间也比别人家晚了一些。或许应该再晚一点再敲门，至少让他们把今天的晚饭吃完。
可是事已至此，沈清只好递上了那件装着衣服的袋子。“我记得你们贴的寻人启事，您的女儿穿的是这件衣服，上面的两个补丁很特别，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母接过袋子，赵父颤颤巍巍地把衣服拿出来抖开。一看到那个补丁，夫妻俩瞬间泪目。
这么些年，仅靠着那张同学帮女儿在校门口拍的照片怀念她。夫妻俩共用着一个便宜的老年机，赵玉玲
自己竟然连一张亲生女儿的照片都没有。
赵母小心翼翼地抚摸那两个自己亲手缝上去的补丁，满是褶皱的手激动地颤抖着。霖霖对不起，是爸爸妈妈没有用，挣不到钱，让你高中了还穿着初中的旧衣服上学。你知道我们的难处，所以你从来都不说，是我们亏欠了你太多太多。
这个家一直是缝缝补补地过。没有了女儿，本来就没有希望的生活变得更加死气沉沉。
衣服上厚厚的尘土和腐蚀褪色，已经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女儿的衣服，她在哪里？”
沈清：“她在楼下。”
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夫妻俩眼里瞬间有了亮光。
沈清看出她眼里的期盼，吼间发紧，惋惜道：“她……已经是一具尸骨了。我们误入一片森林，在一棵树旁发现了被这件衣服包裹的白骨，我就想了那则寻人启事，离开森林的时候就把尸骨带回来了。她现在就在我的车里。”
那束光彻底熄灭了。
赵母抱紧那件衣服，悲痛欲绝。
“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吗？”
沈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手心向上比了个往外的手势道：“请跟我来吧。”
丈夫将身形不稳的妻子护在怀里，下了楼。
-
沈清轻轻地打开了后座车门，然后让开了位置。
看到这具白布的那一刻，隐忍的哭声终于从咬紧的牙关中泄了出来，悲伤如洪水般汹涌。
沈清站在那里，他一贯温柔的神色漫上了浓重的哀伤。其实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但他强大的记忆力迫使他在此刻想起了那个女孩的脸。
她站在学校门口，羞涩地笑着。十六岁，是上高一的年纪。她的家境清寒，但父母是爱她的，无论如何一定能够支持她上完学，这也就意味着她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
当时来贴寻人启事的应该是赵玉玲的叔叔，大爷大妈们追着他询问的时候，沈清正好路过。叔叔说赵玉玲成绩特别好，上的还是重点高中，回回考试都是年纪前十。
大妈八卦地问：“小姑娘读书这么好怎么还谈恋爱啊。”
叔叔说：“我们肯定也是不鼓励早恋的。但是这个男孩啊可是年级第一。家庭条件好像也挺困难的，但两个孩子生活和成长的环境很像，又一样努力，彼此间支持鼓励，既不影响学习又能一起树立目标努力进步，谈了也就谈了吧。咱们呐都是过来人，两个人之间能够相互扶持，一起去创造更好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呢？”说完男人抹了一把眼泪。
她没有傅闻瑜那么幸运，她和相互喜欢的男孩满怀期冀地走进那片树林，却永远地失去了未来。
秦默看着沈清，读懂了他的哀伤之下的悲悯。
他太善良，所以才会痛苦。
哀嚎的痛哭引起了邻里的注意，大家纷纷出来，围在一旁。有好奇观望的，有低语猜测的。但大家都礼貌地没有上前。
眼见人越来越多，赵父走向沈清，苍老的手重重地握住沈清的手，他万分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沈清：“先带着赵玉玲回家吧。”
裹着尸骨的白布被抱出来的时候，人群一阵惊呼，随即便明白了这是什么。
赵家父母魂不守舍地抱着女儿的尸骨往家里走。他们的身形比刚见到的时候更加苍老瘦弱。
人群里有的随着赵家父母上楼了，有的留在原地，看着沈清和秦默窃窃私语。
沈清并不理会投来的视线，他问秦默： “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
秦默知道他的意思。
如果他不带着赵玉玲的尸骨出现，那么她的父母就还能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生活着，只是没有回家。
可是如今，那具白骨正式宣告了她的死亡，希望彻底破灭。从今以后，任何一丝幻想都没有了。
秦默：“人总是要接受现实的。起码他们还能给她立一座墓碑，带着她喜欢的东西去烧香祭拜。而且……他们因为失去女儿愧疚了太久，生活如一潭死水，也许今天以后，会有新的改变也说不定呢。”
沈清望向楼上，这才发现他们的房间灯光都比周围更暗一些。
“但愿吧。”
-
谢之扬准备期间，江妍成功地进入了父母的梦境，并且告诉了他们冥婚发生的事情、从沈清那里打听来的傅闻瑜的情况以及对他造成的伤害，还有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让父母带着银行卡来一趟沈清家。
父母第二天马不停蹄地赶往女儿在梦中留下的地址，在破旧的街区真的找到了沈清家，还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女婿”。
他们通过傅闻瑜跟自己的女儿对上话。愧疚地表达了歉意后把那张银行卡递给了傅闻瑜，却被他拒绝了。
“这笔钱我不能要。”傅闻瑜态度坚定。
江父：“可是……可是我们真的很对不起你，不知道你家是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危险。”
“坏人已经抓起来了，我的腿也好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幸运了。你们给我父母的那笔钱我没办法退给你，要么已经进了赌场，要么就是被讨债的拿走了。我也不想替他们偿还。所以这笔钱，我更不能要。”
江父：“那笔钱不用还给我们，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有负担。但是这张卡还是请你收下……”
傅闻瑜：“我真的不需要。”
见他如此坚决，江妍也只好放弃。她说：“那你以后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助，一定要找我爸妈。”
傅闻瑜答应了。
一周后，谢之扬如愿考上了地府公务员。
离开前这座城市前，傅闻瑜在谢之扬的陪同下，回了一趟家。
沈清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白安知道这事以后拉着秦默一起来了。他不知道的是沈清早就跟秦默说了这件事，秦默当时就跟沈清说了要一起过来。
他们三个留在门外。
父母并没有在家，这让傅闻瑜松了一口气。
谢之扬和他一起站在院子里，拉着他的手说：“对不起。”
傅闻瑜笑着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当初我救人的时候小心一点，就可以早点带你离开这里了。”
“我曾经在这个，想过无数个假如。假如我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就好了，假如他们不去赌就好了，假如我勇敢一点早早地逃跑就好了。我也怨恨过，为什么我的命这么不好，为什么每次要看着希望近在眼前的时候现实又给我沉重一击。但是谢之扬，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假如你那天不去救人就好了。”傅闻瑜眸光闪动，看着他，说： “因为这才是谢之扬。这才是你。”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坚定。
我的生活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困境，我早已溺在水里。是你把我从冰冷和黑暗中捞了起来，胸腔里的酸涩，骨缝里的痛苦，浓稠的绝望好像因为你的出现，被一点点地扫开。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填满了我的生活，我不再沉湎于过去的苦痛，萌生想要朝着未来狂奔的冲动。
傅闻瑜的眼睛里有了鲜活的神采。
“答应你的事，迟到了一年，但我没有失约。”傅闻瑜认真地看向谢之扬，内心充斥着疯狂的喜悦。
“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一直陪着你。”谢之扬珍重地拥抱了傅闻瑜。
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二个拥抱。
傅闻瑜只用了一个纸袋子就装完了自己的东西。手里抱着那盆栀子花。
见他们要出来，三人收回探进门里的视线，装作很忙。
等他们出来，白安才看见似的，问：“收拾好了？就这么点东西？”
傅闻瑜：“没什么要带的。”
沈清：“到了那边说一声。”
傅闻瑜：“好。”
谢之扬：“那我们先走了。”
白安不舍道：“报道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啊，我不能说我多厉害，但还有我老大呢！他懂的最多了！”
谁让他地府就是他建的，规矩都是他定的呢！
秦默：“嗯。”
两人再次道谢，关上院门头也没回地离开。
他们一起，重新走在了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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