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的虎丘山道上，叶萱攥着铜钥匙的手沁出薄汗。青石阶缝里钻出的蕨草扫过脚踝，她第三次回头确认——韩骁背着全站仪跟在她身后三步，工装裤沾着山泥，右手始终虚虚护在测绘箱绑带处，像是藏着什么易碎品。
“文物保护局要求两人同行，没说要演谍战片。”她故意踢飞一颗石子，惊起竹丛里的白腰文鸟。
韩骁腕间的测绘绳擦过野蔷薇枝桠：“地宫入口在剑池西侧，你走反了。”他忽然驻足，左手展开的清代舆图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边缘洇开的茶渍，“乾隆年间的地宫维修记录显示，最后一任守塔人姓叶。”
叶萱猛地转身，帆布包带勾住他胸前的钢笔。墨线缠绕的瞬间，她看清他锁骨处隐约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山雾漫过他的声音：“福建土楼叶氏宗谱里，光绪年有位先祖在虎丘塔供职。”
“你查我？”她扯回背带，钥匙齿扎进掌心。
“查过所有参赛者。”他抬手挡开垂落的蛛网，袖口下滑时露出小臂交错的旧伤，“建筑测绘不是过家家。”
剑池寒潭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叶萱将钥匙插入生锈的锁眼时，韩骁突然扣住她手腕：“顺时针转三圈，停在西偏南15度。”他指尖的温度比潭水还冷，“明代地宫机关改造过，错一步会触发报警。”
锁舌弹开的闷响惊飞一群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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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甬道里弥漫着陈年的桐油味，韩骁打亮强光手电，光束扫过青砖上密麻的刻痕。叶萱的镜头对准墙壁，忽然踉跄着后退——数百个“正”字从墙角蔓生到穹顶，像是谁在囚禁时光。
“1923年守塔人日记。”韩骁的光束停在一处刻痕，“每守一夜划一笔。”他抚过砖缝里干涸的朱砂，“最后三个月，刻痕间距越来越乱。”
叶萱的呼吸凝在取景框里。镜头推移间，忽然照见墙角蜷缩的黑色金属——那是架裹着蛛网的箱式摄像机，黄铜镜头裂成蛛网状，皮腔上印着“柯达1900”的烫金字样。
“别碰！”
韩骁的警告晚了一步。叶萱指尖刚触到三脚架，整座地宫忽然震颤。积尘簌簌落下，她被人拽进怀中翻滚到石柱后，韩骁的背重重撞上砖墙。黑暗中响起齿轮转动的吱呀声，十八尊罗汉像的眼珠突然转向他们。
“你碰到重力感应装置了。”韩骁的声音擦着她耳际，呼吸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左手摸索着解开她缠在纽扣上的发丝，右手始终藏在身后。
叶萱挣开他时，手背蹭到他后腰渗出的温热。强光手电滚落在三步外，照亮地上一串新鲜血珠。
“你受伤了？”
“旧伤。”韩骁用鞋尖碾碎血渍，忽然举起激光测距仪。红光扫过罗汉像手中的法器，“跟着我的光斑走，错半步就会启动第二道机关。”
他们踩着跳跃的红点穿行在机械罗汉阵中，叶萱的帆布鞋几次擦着铁蒺藜边缘掠过。韩骁的后背像堵移动的墙，始终挡在她与危险之间。直到踏上最后一块青砖，叶萱才发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那是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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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像机取出时，皮腔里掉出本焦黄的日记。叶萱就着手电光翻开扉页，瞳孔骤然收缩——宣纸上是与她如出一辙的小楷，写着“宣统二年叶氏秋棠记”。韩骁的测绘绳突然缠住她手腕：“看头顶。”
穹顶不知何时降下无数铜铃，山风灌入地宫，奏出的竟是《牡丹亭》的调子。叶萱仰头时，一滴温热液体落在眼睑——韩骁右手掌心血线正顺着手腕蜿蜒，在测绘绳上洇出暗色花纹。
“你手...”
“出去再说。”他撕下衬衫下摆缠住伤口，露出小腹狰狞的旧疤，“程野在景区管理处有眼线，再不走...”
山道上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程野的阿斯顿马丁横在石牌坊前，车窗降下时露出他腕间新换的百达翡丽：“二叔请了周小姐来观前街试婚纱，你这个准新郎倒有闲心钻地洞？”副驾上的女人抬起描画精致的眼，周慎行指尖的钻戒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叶萱抱着摄像机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韩骁的测绘箱。他忽然握住她发抖的手腕，将染血的测绘绳绕上两人交叠的掌心：“劳驾告诉二叔，我要加赛一场测绘。”
山风卷走程野的冷笑。叶萱甩开韩骁的手时，发现那根测绘绳不知何时系成了死结，绳结处染着两人的血，像枚怪异的同心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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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扑打美院画室的窗棂时，叶萱终于看清摄像机暗格里的秘密。褪色的婚书上，韩骁母亲的名字与叶秋棠并列，日期正是她投缳前三天。沈青梧的麂皮靴声在门外响起，老人抚摸着摄像机裂痕：“当年她抱着这机器跳进剑池，救上来时只剩半卷胶片。”
暗房红灯突然闪烁。显影液里浮出张泛银的照片——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在虎丘塔前微笑，腕间缠着褪色的蓝白测绘绳，怀中婴儿襁褓上绣着木芙蓉与萱草。
韩骁的呼吸突然在耳后凝滞。他染血的右手悬在照片上方，阴影笼罩着女人颈间翡翠吊坠——与周慎行今日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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