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姜皎去东衡宫的时辰晚了一些。她带着李氏的责备和七宫八院的对于‘女子嫁人’的勉责穿过一大片海棠花的御花园,从那里摘了两朵花泄愤,然后眉色沉沉回到寝宫。
今日不同往昔,宫门口没有出现兰知会端着肚子等自己的身影,却相反点了很多蜡烛。
灯火通明的。
这么晚了,这是在干什么。
她刚要步履匆匆进去,方才踏进一只脚兰知会‘欸’一声。
姜皎见她同往常一般抱着盆兰花从这个高脚架转移到另一个上去,一颗心放了下来,眉眼也舒展开。
兰知会将怀里的花给身后的侍女,抿嘴看了一眼殿里,目光隐晦拉了姜皎出来。
姜皎被她拉出来二仗摸不着头,更别提方才听见的殿里压抑的啜泣。
“夫子今日罚了阿云,二百遍,从回来到现在饭都没吃一直在写。”兰知会看似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姜皎却已然明白。
“阿云不会写字,我见她就照着字的样子去抄,别人写三遍她最多写一遍,这样要写到什么时候去,写到明天?”兰知会带着气。
“她犯了什么错,才上学第一天就被针对?”
“你先别生气。”姜皎深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她的脊梁叫她冷静下来。
兰知会自知有肚子不能动气,渐渐平静后倚靠在姜皎身边。
“她今日与八公主起了口角,演戏糊弄师长。长殊必定不能惯她这个。我听说今日被罚的不只是她,阿珠也被罚了。”她轻声哄着她,将今日所见所闻、来龙去脉全讲给她听。
“话不能这么说。”兰知会的眼圈居然红了。
“她为什么演戏给你们看,还不是从没人能给她撑腰。你们一个两个的倒是说高话了,无亲无靠的又不是你们,大冬天跪在雪窝里的也不是你们。”兰知会心酸,却憋着气凶她。
姜皎哑口无言,她看见兰知会的眼泪,心软下来。
“我进去看看阿云,大不了我替她抄怎么样?”她无奈说道。
兰知会终于露出点笑来,勉强挂着:“算了,你们才是亲姊妹,还是你进去看看。”
姜皎点头,进了大殿。
兰花清香、卷珠帘缠绵,烛火徐晃,啜泣已经止了
姜寒坐在书案后,卷着袖子抓着纸一遍一遍描写。阿婉给她研墨。
姜皎先是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姜寒确实是在描笔画,可并不是全然没有章法。譬如一个字写了三遍,居然流畅起来。
这个孩子确实聪明,聪明的简直有些过分了。
姜皎心里有了数,她提起裙尾,缓慢坐在了姜寒对面。
“心里委屈?”她平心静气问。
姜寒停下了手里的笔,她畏缩了一下,不敢抬头,轻声声说:“没有。”
“还说没有,纸张都要被打湿了。”姜皎拿起一张她写过的,上面还有两大滴泪珠子。
姜寒头低得更甚:“裴觞宴与我有私仇,他不喜欢我。”
姜皎哑然失笑,她刻意没有去纠正姜寒话里对裴觞宴的不尊重:“怎么会,没有人会不喜欢阿云。”
从没有人跟姜寒说过这句话,本来演得入迷的心不禁一颤。
她抬起头,姜皎眼里带着光亮和笑意,忍不住出手摸了摸姜寒的脑袋。
姜寒确实在演戏,她想要知道裴觞宴和姜皎到底是何等关系,为什么居然能把他请来给一群无用之人教书。课上的中伤和委屈已经自己舔舐愈合。含泪垂眸还是装委屈,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阿姊。”她不禁喃喃开口。
“不过裴夫子确实罚的太多了,今日若是不帮你总不能叫你写一晚上。”姜皎挽了挽袖子,“所以阿姊帮你写。”
“可是,字迹不一样他会看出来的。”姜寒愣愣看着她的举动。
“没事,我仿照着你的字迹来写,保准他看不出来。”姜皎说着,身后已经有侍女莲步轻移拿来了她惯用的笔墨纸砚铺在桌子上。
“我也来帮忙。”兰知会笑着说道。
她扶着桌子温柔地跪坐在姜寒身边的软垫上:“我们阿云下次要是受了委屈,回来跟我们说才行,哪能一直哭鼻子呢?”
哭鼻子。姜寒听着这哄孩子的话,像被点了穴,一直注视着她跪在自己身边,她肚子大了,扶着腰很不方便。被兰知会一点鼻子,姜寒眸光一闪恍然惊觉,立刻低下头去。
可倩娘娘、宝华公主,为什么要给自己撑腰为什么要帮自己。
她手腕厄折,食指不禁抽搐了一下。
是不是因为,她们本身就是很好的人,所以对谁都那样好。
她再抬起头来时大殿已经陷入沉静,兰知会、姜皎,包括阿婉和几个会写字的侍女都各自找了位置,要么就趴在书案上要么就垫在柱子上,还有在地板上的,静静写了起来。
她迟疑地握着手里的笔,心中翻涌。
那晚上,整个东蘅宫熬了个大通宵,姜寒写到最后殿里静悄悄的,每一个人都睡得东倒西歪。
殿中间有一樽大香炉,平日里总会燃烧一些保胎的药。
今日则不然。
如若不是安魂助眠的药物,怎么会让所有人毫无警觉睡过去,怎么能让姜寒有可乘之机,又怎么让李氏得偿所愿。
不远处放着兰知会的茶盏,天青色碎盏冰裂,整个皇宫里恐怕找不出第二盏。
难怪其气势之盛便连十姐姐那个呆头呆脑的都能挂在嘴边。
盏中泡着翠绿的药茶,倒映着姜寒沉凝的面目。
她握着手心当中的那包药,心跳如雷。
天色已经黎明放光,殿外清早的气息带着兰花的香气,冷洌洌的风钻进宽袖,姜寒转头,拿起一件披衣给身边趴在桌子上就沉沉睡去的兰知会轻轻盖了一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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