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自习,负责坐班的老师临时有事没有来,被陈声接手过来。可能看最近同学们学习压力大,班级氛围过于紧绷,他决定今晚给大家看部电影放松一下。
陈声在讲台上捣鼓了一会儿,让后排的同学把灯关掉。
“班长,”他冲前排的吴莹莹叫了一声,“你负责一下班上的纪律哈。”因为事出突然,原本陈声被安排今晚负责其他班级,这会儿没法同时顾及两个班,只好先这样处理,接着他在开始播放电影后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众人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起开,很快班上变得十分热闹。
“安静一点!”吴莹莹无奈地出声提醒。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部经典励志片,很寻常,或许很多人都看过,但晚自习娱乐的机会千载难逢,哪怕没人看电影,大家也没心思学习了。
纪淳听见前座几个男生叹息:“早知道买点零食了,提高一下观影体验。”
“小意思,我兜里有包薯片,来来来。”
大家情绪高涨,纪淳也彻底写不进作业了,电影他也不想看,索性扭头看向窗外。
玻璃窗有些脏,上面印着长年累月留下来的污渍,在污渍的加持下,窗外的夜景都变得模糊不真实。
“在想什么?”余延平静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
纪淳落寞地垂下眼皮,没有回头:“有些疲惫。”
“趴会儿?”余延建议。
纪淳摇了摇头。
余延盯着他的后脑勺,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忽然伸手去拉纪淳的手。
被余延略带凉意的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纪淳颤了一下。隔了两秒,他刚要挣扎着甩开,却发觉自己的手腕被用力地扣住了。
他挣不开余延的手,只能被迫感受着自己温热的掌心里那一丝难以忽视的凉。
纪淳扭头没好气地问:“你手怎么这么凉?”
“不知道。”余延说,“那你给我暖暖。”
余延向来平淡如水,这会儿不知为何,竟然比纪淳还更显疲色,他眼皮很薄,上面一道漂亮的线条勾勒出微挑的眼型,他的嘴角总是微微低垂着,但此时却难得地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纪淳。
纪淳转头将余延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愣了一下,一想到余延能面无表情地说出此等大言不惭之语,就顿时有点语塞。
教室里虽然有些昏暗,但其实刚才并没有把所有灯都关了,是留了一盏灯的,再加上屏幕上的光,只要距离不是特别远,同桌之间还是能够看清对方的。
此时光影交错,纪淳感觉自己的心也如同昏暗杂乱的光这般难以言述。
余延一手拉着他,一手折起来靠在桌面上,下巴枕在臂弯里,投影机里的光线折射落在他的侧颊上,也落进了他墨色的瞳孔,亮晶晶的有点好看。
就在纪淳晃神得正厉害之时,周围所有的光亮连同屏幕上的电影戛然而止,教室陷入了一片黑暗。然而,班上只是静止了一瞬,很快人声又如浪般翻涌了起来。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我靠——”
各种讨论和猜测中还伴随着些许欢呼声,甚至有人激动地问是否能提前放学。
没人注意到的是,角落里的纪淳静得像一座雕塑,早在停电的那一刻,他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好黑。
纪淳的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只觉得无声的恐惧感从心底深处爬了上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
他的额头上开始爬上一层薄薄的冷汗,随之而来的便是四肢发僵。
余延想碰碰他的肩,却听到纪淳一声低呵:“别碰我!”
好在周围热闹,没人注意到这处的异样。
余延皱了皱眉,握紧了拉着他的手。
他轻轻地纪淳耳边说:“看来你真的很怕黑。”
纪淳心一紧,下意识用力地捏住余延的手指。
余延抬手扳过他的脸面向自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继续温声说:“有什么可怕的,能有我可怕?”
“你不是最讨厌我了么?”
“你在想什么,纪淳?”
他自顾自地说道,尽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他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纪淳自己一直在身边,以此来缓解他的不安与恐惧。
纪淳大脑麻木,他只能看见余延一直在面前说话,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目光落在余延一张一合的嘴唇上,恍惚间感觉眼眶忽然有点发烫。
“别哭。”余延垂眸抹了下他的眼角。
这回纪淳听清他在说什么了,他压着嗓子辩解:“没哭。”
余延低低地笑了一声,对他说:“你这么怕黑,那晚上睡觉怎么办?”
上次在仓库余延就发现纪淳格外怕黑,这貌似已经严重到身体都会产生明显的应激反应的程度,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缘由,更想过去询问他,但纪淳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自己从未启齿,余延去问他必然不会吐露,反而会伤到他,考虑到这点不妥,余延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隐事,余延愿意等到纪淳自己主动开口。
没过多久,教室又恢复了供电,本以为可以继续观影,但陈声突然带来了个通知:“今天学校电房在搞维修,目前电力不稳定,所以刚才我跟主任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晚就不上晚自习了给大家提前放学。”
话音刚落班上一片欢呼雀跃,随后大家开始收拾东西走人。
“放手。”纪淳低头看了眼那只藏在桌底下被余延紧握着的手。
余延看向他没说话,也没有撒手的意思。
纪淳眼角有些发红,他瞪了余延一眼说:“不放拉倒。”
然后他开始用左手简单收拾好了东西,背起包就要起身。
“不回家是吧?”纪淳问。
“下周二有个数学竞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参加?”余延突然问道。
纪淳:“?”
“不要。”纪淳果断拒绝,直言道,“这种竞赛我们文科生就没必要凑热闹了吧?”
“可是你数学不是挺好的吗?”余延反问。
纪淳注视着余延,眼里的抵触表现得十分果决。
余延见他态度如此决绝,也没放弃,他想了想说:“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没有打赌的爱好。”纪淳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趁他愣神之际终于把手抽了出来。
“你拿了第一我就不缠着你了。”余延迅速说。
听到这句纪淳怔住了,他眼睫颤了颤,似乎是不可置信,余延分辨不出他脸上的情绪,只是有些意外他居然没有表现得很欣喜。
安静了几秒后,纪淳再次开口:“真的假的?”
“嗯。”余延静静地打量他。
随后他听见纪淳低声笑了笑,接着爽快地应下了:“好啊,你敢耍赖我就杀了你。”
“没问题。”余延也勾了勾嘴角,只是眼里的光比方才黯淡了些。
……
隔天是星期三,临近期末,原本每周一次的体育课被取消,陈声宣布上语文课。
众人苦不堪言,纷纷暗自谴责陈声给粒糖果又打一巴掌。
说是上语文,但陈声并没有急着开始讲课,而是从第一组开始把班上的学生一个一个叫出去谈话。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出于对未知情况的紧张,教室里静如死水,谁都不敢出声,但是没一会儿,当有一人开始窸窸窣窣地说起小话,其他人也便开始小声聊天,聊着聊着教室又变得闹哄哄的了。
“你说老陈究竟在搞什么呢?”方玥把笔别在耳朵后面,戳了戳前座的吴莹莹,然后托着腮看向门口。
然而这次作为陈声御用小秘书的吴莹莹也不知道他突然整什么幺蛾子了,她刚摇了摇头,就正好轮到她。吴莹莹出门前对她说:“不清楚,等会你就知道了。”
纪淳这几天真就一心沉浸在他的小错题本上,经过几天的不懈努力,那么厚的一本笔记已经被他写了整整三分之二了。除了数学题以外,他还用书签做了标记,将其分了几个板块,把英语以及政史地等科目的易错题抄了上去。
当他心满意足地把今天最后一道地理题抄写完毕,一抬头就撞见吴莹莹红着眼眶从门外走了进来。
方玥见状有些慌张地拉了拉她的手,问:“莹莹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吴莹莹捂着嘴,只是摇头不语。
不一会儿方玥也出去了。
纪淳看愣了,转头问趴在桌上的余延:“你觉得陈声在搞什么飞机?”
隔了两秒,他没等到余延的回应,低头一看发现他睡着了。
余延脸埋在臂窝里,看起来睡得很沉,最近他总是这副困倦又疲惫的模样。
纪淳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喂。”
余延不为所动。
纪淳半信半疑,难道真睡着了?
就在他想靠近些再叫一声的时候,余延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抬头,纪淳反应迟钝,当余延的臂弯揽过他脖子时,他居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于是纪淳不得已顺着余延的左手,脸朝下被摁到了他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弄得纪淳特别难受,他挣扎了两下却发现对方的臂力惊人竟丝毫不为所动,单手力量便如此,这简直是压倒性的制约。
“干嘛?”余延可能醒了有一会儿,嗓音却仍然有些低哑。
纪淳趴在他腿上,试图调整姿势,他闷闷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幽怨:“好心叫你还这样对我。”
他说话的时候下巴随之起伏,硌得余延有点疼,余延低头看着他乌黑的发顶,说了句:“你下巴好尖。”
闻言,纪淳在夹缝中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垫在脸下。
余延笑了一下放开了他。
重获自由的纪淳立马坐直了身子,不想再搭理他了。
没过多久轮到余延,他起身走出教室。
纪淳见他走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眼余延的桌肚,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后,他直接坐到余延的座位上开始上手掏。
然而翻了会儿,纪淳并没有找到之前余延给他看过的那份档案袋,最后只好索性放弃。
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余延怎么可能把那个东西放在这里。
当他准备坐回自己的位子时,余延好巧不巧地回来了,被当场抓获的纪淳只感觉尴尬到了极点,迅速回到原本凳子上。
余延坐下,开口嘲弄他:“没想到我家小狗还会刨主人的窝。”
纪淳回怼:“你才狗。”
“淳淳乖。”余延说。
“有病吧!”
这下好了,小狗彻底炸毛了。
在距离下课的最后五分钟,终于轮到纪淳被叫了出去。
他走到陈声所在的走廊那头,等待老师的发言。
“最近感觉怎么样呀?”陈声问,怕他不知从何说起,便补了一句,“比如学习、生活,跟余延或者其他同学相处。”
纪淳想了一下说:“挺好的。”
“之前的一些现象应该没有了吧?”
“没。”
陈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合理的语言,他接着说:“是这样的,上周我们班不是各科都小测了一下嘛,成绩出来了,老师看见你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相比之前退步了很多。”
说着,陈声拿出一张被对折了两次还起了毛边的成绩单子,上面全班同学的各科成绩、总分和排名一览无余。他摊开来看,指了指那个被他用红色水笔圈起来的纪淳的名字。
高二一班原本一共46名学生,除去被退学的吴越和窦良,现在班上有44名学生,这张表上纪淳的名字竟然才排在了第25名。虽然说一班是经由一层层考试精挑细选出来的,全年级最好,教学质量最优的快班,同学之间的竞争大且差距小,但纪淳才25名确实不是他本该有的水平。
“老师发现最近几次考试你的成绩也一直徘徊在这个名次左右,但据我所知,你以前基本上都是能保持稳定在年级前二十的,发挥最好的时候也能冲进年前十。”陈声继续说道。
纪淳被他这么一说,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有种无端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见他有些沉默,陈声怕自己说重了,重新调整了下语气说:“我不是在责怪你,其实老师也知道发生之前那些事情对你的影响也蛮大的,必然会给你的生活学习造成一些负面的作用,但是呢,我们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尽快走出来,我们要努力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纪淳忽然觉得他这话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莫名感觉意识恍惚迷离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能向前看?”
“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能释怀呢?”
“人都死了你还想怎样?”
一瞬间好几个声音在纪淳的脑海中同时炸开来,紧接着是一阵强烈又刺耳的嗡鸣声,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身子不自觉的晃了两下,最后扶着走廊上的栏杆缓住了点。
“不舒服吗?”陈声关切地问。
纪淳只感觉耳边充斥着各种不同的指责声,他有些勉强地说:“有点。”
陈声也不再多说什么,让他回教室。
纪淳坐到位子上深深吐了口气,这会儿他耳鸣的厉害。
余延掀起眼皮看纪淳了一眼,发现他脸色惨白,于是他放下手里的笔,皱眉问:“你还好吗?”
纪淳推开余延伸来扶他的手,搜了搜太阳穴说:“没事。”
“我觉得你有必要去医院看一下。”余延突然正色道。
纪淳震惊:“医院?”
“嗯。”
“哪有那么严重。”他白了余延一眼觉得他又在唬自己。
“你……”余延正要继续说,桌屉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紧接着是一连串的震动又打断了他。
余延低头拿出手机,看了不到三秒眉头就皱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他抓起手机起身就走,丢下纪淳一人坐在那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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