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全部垂首候在祠堂之外,屏息静气,寒风刮下,也不敢有所动弹。
派去行宫通报求救的人还没走多久,他们侯爷就率领黑压压一群精兵到了庄外。
亲手把贼人放进来的门房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到侯爷的马前跪地请罪,指天发誓他真是亲眼看见了受伤吐血的玉姑娘才让人开了庄门,万万没想到引狼入室害了大管事们。
现在贼人挟持了人质躲到了祠堂,攻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管门不力,只能以死谢罪了。
门房管事泣血哭诉完,趴在地上等候发落,战战兢兢,想着要怎么应对头顶即将降下的惊怒责问,毕竟他自己在知道玉怜脂是匪首,领着人刀胁大管事的时候直接吓跌了下巴,主子一时间不相信他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眼睛里倏地出现两只玄黑官靴,又极快消失。
主子爷从马上利落翻身而下,径直越过了他。
立刻心惊胆战抬起头,却看见侯府主院的福明管事冷漠朝他摆手:“行了,这没你的事,退一边去。”
门房管事动作比脑子快,来不及思考,三两下就爬起身飞速闪开,眼前,战马上的银甲精兵全部下马,雷厉风行,迅速围住了祠堂外院。
站在核心处的男人目锋寒沉,抬臂挥下,亲兵势如破竹,攻入院中。
混乱惊心的声响透过院门传出来,仆下们的头全部垂下,越来越低。
小管事们都站在离院门最近的地方,站立许久,脸都被雪气刺得发痛时,余光忽地瞥见玄黑虎纹官靴,立时浑身紧绷。
脊背僵直,视线也随之向上了一些。
眼中映入女娘被男人大氅覆盖住的柔软裙摆,缀着珍珠的粉白绣鞋。
腿不自觉发软,瞬间把眼睛紧紧闭上,只恨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睡死过去。
……
福明接过婢子捧上来的铜盆,盆中水汽热腾,绸巾搭在盆边。
房门打开,低着头将铜盆放在桌上,脸色肃穆快步退出屋子,廊下院外,亲卫重重把守,密不透风。
坠地纱幔掀开,高大身影走到桌边,大掌拿起绸巾浸入水中,拧好,转身走回贵妃榻前。
女娘安静坐着,身上沾了血的外袍已经褪去,微微歪着头,目光黏着他移动。
男人身形阴影重新将她覆盖住,小巧下颌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抬起,指上粗糙硬茧摩擦着她软而凉的颊肉,绸巾抹去她脸上沾染的点点血色。
脸上很快干净了,不等他开口,她乖乖地把全是鲜血的双手抬起来,放进他展开的绸巾里。
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轻而易举包裹住她的,仔细而缓慢地抚捏擦拭。
他和她的手无论大小,还是色泽,差距极大,隔着薄薄一层绸缎,交叠着勾缠相磨。
血色慢慢从女娘白细的小手褪去,转移到湿绸上。
男人面色极为冰冷,扔了手上染血绸巾,终于抬眸,对上那双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一如既往,含着盈盈的水光,看着他的时候,娇怯,渴慕,仿佛他是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发难,柔软的细声已经轻轻揉进他的耳中,
“砚郎,你生我气了吗?”
她从榻上站起来,仰首,白细的手抬起,小心捧住他的面庞,让他更好地和自己对视。
“是不是我做了不好的事,吓着砚郎了?都是我不好。”泪珠蕴在眸里,丝丝滴滴滑落,可怜极了。
“可我也是被逼无奈的,砚郎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不想你讨厌我。”她在祈求,在依赖。
男人看着她,神色依旧寒冷,一言未发。
花言巧语,惺惺作态。
捧住他脸庞的那双手逐渐滑向下,轻轻拉着他坐在榻上,手的主人站在他面前,泪水不停地滑下。
“我知道,你肯定已经知道我骗了你的事了,你觉得我只是在算计你,利用你,事情达成了,就不管不顾了……”她抽泣着,因为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可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不是毫无情意……”
她抚着他冷漠的眉眼,依依难舍:“你这么好,这么好……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原本也以为,我是完完全全地在利用你,可后来,你带我去祭拜阿爹阿娘,说要娶我的时候,你知道吗,我真的好高兴。”
泪水打在他覆在膝上的手,情难自已,声音断续:“可是我害怕这样的高兴,阿爹阿娘死的不明不白,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我怎么能只顾自己的情爱快活,我想和你厮守,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越幸福,就越觉得自己辜负了阿爹阿娘,我太害怕了,我害怕自己忘了这份血海深仇,砚郎,你能明白我吗?你能明白我的,对不对?”
女娘的泣诉让人心碎,可男人的脊背依旧挺拔,似乎不为所动。
他沉默坐着,垂眸不再看她,她哭得越发伤心,如以往独处时那样,坐入他的怀中,小脸贴在他的颈窝里。
“砚郎,砚郎……”哭着唤他,“我是心爱你的……”
骗子。他闭起眼。
“我越来越不想骗你,可到了后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坦白,我怕你会怨我,我一想到你可能会恨我,我就怎么也开不了口……”怀里的人抬起头,细密缠绵,亲吻他的侧脸。
她最擅长狡辩。
她最喜欢狡辩。
千万不要被她欺骗了。
他的漠然不言似乎让她越发不安,哭声渐渐小了起来。
她环着他的脖颈,最后,低低地说:“……你是不会原谅我了,对吗?”
“也对,本就是我对不住你。”泪还在滴落,她的身体渐渐蜷缩起来,掌心缓慢攥住心口的衣料。
脸颊紧紧贴着他,像是离别前最后的缱绻。
“我欠你的,是我欠你的……”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肩膀也开始颤抖。
谢砚深猛地睁开眼,大掌掐住怀中人的肩头,迅狠将她拉起。
玉怜脂依旧深深低着头,不肯抬起,声音已经难掩痛苦:“一切,都是我做的,和旁人无关……他们,都是听命行事罢了……咳!”
刺目的猩红映入眼中。
“你做了什么?!”男人双目随之染上赤色,强制钳住她的脸抬起,掌心被她口中淌出的鲜血流满,“你吃了什么?!!”
“来人!!!”勃然暴怒。
房门被猛然推开,福明慌忙跑进来,看清屋内情状时,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脚下踉跄差点跌倒,转身连滚带爬出的房门:“快,快叫医师,快——!!”
泪水模糊了双眼,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身体开始发冷,很冷,很痛,慢慢麻木。
玉怜脂望着眼前这张仿佛蒙上一层灰雾,对她怒极恨极的面容,忽地笑了。
冬祭,族庄,她和他在这个地方开始这场虚假作为底色的孽情,命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既然是在这里开始,那就让一切也在这里结束吧。
繁华事散逐香尘。
她也算无怨,无悔。
“我欠你的……我自己还你……你恨我一个,就够了……”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放过,阿姊他们……”
神智不断模糊,身体则被紧紧锁在一个坚硬灼热的怀抱里,不能动弹。
彻底坠入黑暗之前,耳中刺进男人狠戾震怒的声音——
“你活,他们才能活,”
“你死,他们就只能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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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
眼缝里钻入了光,但还是摆脱不掉朦胧黑沉。
“师父!您快醒醒……!”
“快醒醒啊!”
耳边的声音也很熟悉。
段素灵勉力睁开眼,意识逐渐恢复,头顶的帐子很陌生。
艰难扭过头,张风和钱庆跪在床榻边,看见她醒了,差点喜极而泣:“师父,师父您醒了!”
同时扭头朝身后大喊:“醒了,去告诉他们,我师父醒了!”
段素灵的眉心缓缓皱起,说话都十分费力,呕哑破碎:“……这,是哪?”
“姑娘……呢?”
张风回过头,听见她的问题,脸色煞然白下来。
沉默不敢言语。
任谁都看得出不对劲。
“……你,说话——”段素灵忍着身上剧痛,睁大眼,牙关几乎咬出血来,“姑娘呢?”
右边的钱庆涕泪横流劝慰:“师父,师父您伤还没好……”
“说!”一把挥开他扶上来的手。
“少东家……为了给您和其他受伤的武师疗伤,带着我们闯了镇北侯府的族庄,后来,镇北侯带兵来了,我们的人都被抓住了,”钱庆抽噎着哭嚎,
“镇北侯亲自带走了少东家,没多久,就来人说……说少东家服毒了!”
段素灵瞬时怔住,而后猛地俯身剧烈咳喘起来,张风连忙上前察看她的伤势,狠狠瞪了钱庆一眼。
“师父,师父您别急,侯府的医师已经在救治少东家了!”
“那边来人说了,等侯府的医师诊脉出结果,若您醒了,就来和您商讨医案,刚刚已经去通报了,待会儿人就会过来的!”
段素灵眼中通红,抬起眼:“姑娘服了什么东西?!”
张风战战兢兢,急促呼吸几下:“我,我也不知,是侯府的人来之前,少东家从您和她自己的香囊里拿出来的……”
“是不是,红色的小丸?”段素灵的声音颤抖。
“是,是!”
“几颗?”
“三……三颗。”
话音落下,榻上的人猛地掀开被褥,想要翻身下床,险些跌在地面上。
“师父!您还不能行走!”
“师父!”惊呼。
“带我去——”段素灵目眦欲裂,唇角溢出点滴鲜血,“姑娘在哪?现在就带我去!!”
放心,怜宝没事哒。[爆哭]
十分钟前的谢邃:绝不可能再心软
十分钟后的谢邃:这辈子再也不敢和她冷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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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爱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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