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安静以致落针可闻的开阔冷厅中，来往学者络绎不绝。硕大的瓣形吊灯高悬于上，给一切蒙上理智冷静的纱圈。
这是十几年前的教令院，与未来并无明显的不同。荧骤然出现在中央静静流淌的水泉旁，却并未引起来往之人的注意。
按理说不应如此，每次入梦，场景自然而然完善又真实，力争与现实、回忆并无区别，是以无论空中浮尘抑或边角小虫都生动清晰。梦中人的即时反应也让他们如同切实的真人。
但这次，周围之人却如铺上灰布的背景板，灰暗无声，使她一身蓝白也如此鲜艳。
[哇，艾尔海森的梦怎么这样啊，]小哆指指点点，[感觉咋这么假呢，真是一点伪装都不做啊。]
他潜意识或许已经认识到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所以梦中才如此失真。
[让我看看……呃！！？——荧，你这次可以看到好东西了！]小哆突然激动起来，语气神神秘秘，[芜湖哈哈哈哈嘿嘿芜湖！]
荧：？
[这时候正尔海森刚入学教令院，但上了半天就因为课程无趣选择离开，]小哆咳咳两声开始介绍，但很快又嘿嘿起来，[他是提早入学哦！——你懂我意思吗？]
荧：？
[哎呀！就是、就是，他现在还是小孩子呢。]
荧并没有搞懂小哆在兴奋什么。她自然地把话题引回正轨：那我应该？
小哆老实回答，[离开教令院。毕竟他过去的记忆昭示，这短短半天课他在教令院遇到的人都很无趣。所以，荧你应该在教令院外面与他见面。]
[啊，不过我没有说你无趣的意思，只是遵循一下他的回忆。]它好像意识到什么，赶紧补充。
虽然小哆话里漏洞很多，但荧仍选择不过多纠结追问。
她在心里应它一声，迈步朝正前方布满荧蓝树纹的大门走去。
空气在某一刻突然活跃起来，她能感受到轻柔的风穿堂而过，这与前不久一切仿佛迟钝停滞的氛围完全不同。
从她身边经过的学者长衫摆动间，她窥见色彩的涂抹晕染。远离了万籁俱寂，她终于感觉到那一丝烟火人间的气息。
过膝长靴踏上完全静止的外界与教令院大门间隔的那一瞬间，她转头看去，只看到一位浅灰短发的孩童，稚嫩白皙的脸蛋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稳重，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冷漠。
他随她的目光停下了跟着她的脚步，与周身来往的人间仿佛隔了一层厚重却透明的隔膜，与她刚入梦时一般。
见荧回头看他，小艾尔海森歪了歪头，表情却无任何波动。
荧转回头，离开了教令院。
原本静止着的一切都运动起来，万物像是终于从沉默中苏醒又获得了生命。
叫卖声、嬉笑声阵阵传来，人们衣衫染上原本的颜色，于是荧金色的眸中也映出斑斓的色彩。
她往身侧低头看去，艾尔海森站在她旁边，一双寂静的眼睛盯着她，像是在观察着什么珍稀动物。
他此时过于年幼，眼神诚实得直白。明明是乖巧可爱的孩童模样，却让人不敢起逗乐之心。
[……他怎么不说话？]小哆无法忍受当下安静的场面，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荧决定自己先开口，“你好？”
艾尔海森点点头，直直看进眼前少女的瞳孔中，“你不是须弥人。”
很快，他侧头补充，“也不像这里的人。”
在他眼中，少女全身都带着柔和的光晕，让她显得神圣又神秘。本就以白为主色调的衣裙在柔光下几乎要与其同化。
而她的眼瞳和短发不巧又是明亮的金，并不艳丽，却显得过于耀眼刺目了。
他并不认同自己心里因为她的外表而产生的评价：她并不无趣。但是不知为何，他任理智被情感冲破，最后果不其然是孩童的好奇占了上风。
毕竟，他真的还只是个小孩。或许是过于聪颖沉稳的小孩，但也是小孩。
“你来自哪里？”他问，原本冷漠的双眸此刻闪着微弱的求知的光，不仔细注意难以发现。
是他见识太少了。果然还是得多读书。艾尔海森原本坚定靠看书自学的心更加迫切了。
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抛了个问题给他，“你为什么不继续上课了？”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脸颊无意识涨起微微的弧度，此刻他倒是有几分孩子气了，“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想上就不上了。”但是他很快就回答了荧，然后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乖巧的意味：你看，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是不是该回答我了？
[呃，果然还得是他，]小哆对他的回答颇感无语，[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理由，但是他亲口说出来，怎么这么让人不爽呢。]
荧继续提问，“为什么不想上？”原谅她此时真的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她做不到说出‘其实这是梦我是入你梦的人’这种话。
艾尔海森沉默了一会，估计是看出她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了，他不满地扫了她一眼，闭上了嘴。
[荧，一个不会和小孩搭话的‘全能’旅行者，]小哆叹气，[场面不会就这么冷下来吧？然后他转身离开？]
不过出乎她们的意料，艾尔海森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回答了荧的问题。“我觉得它们对我并无帮助。或许我更愿意说，很无聊。”
“你不愿意回答我，”他直截了当指出，然后耸了耸肩，“不过，没关系。我总有一天会自己弄明白。”
年龄使他与生俱来的聪慧带上狂妄，但天资聪颖与气质奇特已经让他如必定散射七色棱光的钻石般璀璨，是而那一点狂妄也成为他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代表。
不难想象，假以时日，他会学会怎样将对自己绝对自信的姿态掩盖，至少不要如此锋芒毕露。毕竟，过于锋利的棱镜无法生存于社会，也不利于自身的发展。
他又一次盯着荧金色的瞳孔，像是要将其深深记在心中般。良久，稚嫩的少年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荧并没完全理解他在想些什么。她近乎纵容地让他就那么一直盯着她，而她顺势发呆。
艾尔海森小时候挺可爱的。不过谁小时候都挺可爱的吧。
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她终于想起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会的。”最后她也只是这么说，也不知道往远处走去的少年有没有听见。
[啊，就这啊，]小哆也终于从神游天外反应过来，[不过要是他的话，肯定能弄明白的。毕竟是天才嘛。]
对知识和真理怀有狂热的追求，似乎是优秀的须弥学者必备的心态。但不同的是，有人为功名利禄，有人为富贵荣华，有人为梦想，有人为执念。
相比那些以疯狂欲.念为由追求知识真理之人，艾尔海森可以称上正常，他完全凭兴趣进行学术的研究。
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他可怕，即使他冷静克制，自束自我，但以兴趣为由展开活动，已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范畴。加之他过于聪慧的头脑，已让他年纪轻轻就拥有数项荣誉。偏偏他对此淡泊，始终脱离于众人之外。
当然，这一切很大程度是他人给他擅加的评价，若要认识自我，必须依靠自己。
少年矮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周围的色彩也不断衰退，当他彻底消失在荧目光所及之处后，万物又重归灰色调的暗沉。
一切又重归静止。或者说，这才是它们最初的状态。
荧不知道，艾尔海森确切听到了她的话，他也在离开路中回过头。他看到的如她所见，一切退灰。
但不同的是，他瞳中映出她柔和的轮廓边缘。在灰暗之中，她却被洁白圣美环绕。
＊＊
梦中时间眨眼逝，花开花落日升月降。对荧而言不过又一次眩晕的时间，对梦中人却是一年又一年。
[这一年，正巧独立抚养艾尔海森的祖母去世，]小哆介绍背景，[他仍年少，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处理好她的后事并为自己谋求生路了。]
她眼前是一排排书架，或厚或薄的书籍整齐紧凑摆放其中，木息与纸香混杂，因为本就同源，因而相融成和谐的浅浅淡香。
书籍外扉是有颜色的。一本本色彩鲜明，却又相得益彰。
靴跟踏木板的声音传来，荧下意识想躲，但现实是眼前根本无容身之处。
她只好看向来人，与他皱眉投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艾尔海森此时或许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衣着简单的衬衫长裤，灰发边缘愈发泛白。此时已能隐约看到他未来健俊的身姿，可见自学之余他不忘锻炼。
见到她，他的眉皱得更紧了，但很快又平缓，“解释一下。”
不过考虑到在书库谈话有些许不便，他让荧跟着他来到了客厅。
荧略显拘谨坐在软榻上，但她心中却平静无波，大脑也清晰得可怕。
艾尔海森跷着腿坐在另一沙发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喝了一口，然后看向荧，等她解释。
[不是，他不给你倒一杯？？]小哆疑惑震惊。
他的反应不对。无论如何，面对一面之缘之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都不可能如此平和。
他一直都很平静。但是，偏偏不该是平和。
荧看向他的双眼，与他对视。艾尔海森挑眉，却也不开口。
他甚至又闲适地再喝了一口茶。
小哆：……
“我想，我并不用解释，”荧终于开口，“你已经明白了一切，不是吗？”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灰发青年倚靠在沙发上，从一旁茶几拿了一本书。
荧并不是很想说出答案。但是当下对方故作疑问，她也并没其他办法。她张了张口，正要继续。
青年直起身靠近她，一双冷质的眼睛似笑非笑，“不用了。我想我懂了。”
荧：。？
[你们在说啥？？加密通话？？？]小哆是真的没懂。
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艾尔海森未扣最上两颗扣子，灯光在他锁骨处打下昏黄的阴影。他垂下眼眸，长睫如松柏叶片紧凑，他把手上的书翻开放在荧面前的桌上。
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学术名词一个接一个。
[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小哆是真的没看懂，[他想干嘛？]
荧在心里叹了口气。
艾尔海森伸出手，骨节分明又修长、隐约可见其上青筋。他用手拂过书页，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纸张上一行行紧凑的字随他的动作而消失，最后只留一片空白。
做完这一切，他又靠回沙发，默默观察身旁少女。
[啊！？！？？？]小哆震撼，[他什么时候拥有这种能力了？？不是还没神之眼吗？？？]
“事到如今，还不能说吗？”青年灰发微遮眼，让人难见他的神情。
荧：“你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表情依旧平静。
“嗯。与其说是完全虚假，不如说是幻梦吧。”艾尔海森点点头。
“我目前认为，这一切不过我的一场梦。毕竟抛开你，其他一切如此真实——所以，你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荧对此早有猜测，但是她无法确定。
艾尔海森猜出她所想，并不在意她的沉默。“是我主观想要你出现的吧。”
“毕竟，第一次见你，我眼中的你，客观来讲确实非常神秘——而神秘必然带来好奇。那么，你出现的原因便已显现。”
荧沉默片刻，良久，她问，“那你解决了你的好奇了吗？”
艾尔海森笑了笑，却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如说，疑问更多了。”
他依旧很好奇。而好奇意味着兴趣——这代表他新的课题已经产生。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荧倒了一杯。
对比将来的他，他仍显不足——在感情表达上，他过于直白。
他微低着头，发丝略显凌乱却不失美观，“是梦总要有醒的时候，我以为我有机会弄清一切，不过，那注定要交给梦外人了。”
“但‘我’算是免费得了一次重回过去的机会。”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语气缓慢，远投的目光像是奔回了祖母仍在的从前。
他看向荧。他没告诉她，她在他眼中一直柔着微光，与这个虚幻的世界格格不入，又格外美好。
他一直很好奇。好奇带来探究欲，而探究欲会带来什么，此时的他或许不会再知道了。
屋中挂钟昭示夜晚也来，但外界仍旧灰蒙蒙一片，不带色彩。
艾尔海森又笑了笑，他突然又直直朝荧的方向靠去，直到他能从她金色的双眼中看到清晰的自己。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是梦的？”荧问。
艾尔海森张口，但他的言语被突然开始旋转的一切搅碎。零散断断续续的话语，荧完全无法拼凑。
[啊啊啊啊要回去了！！]小哆终于开口，看来它是被刚刚这俩人神神秘秘的话给惊住不敢出声了。
sorry各位，本人开学连上好几周，根本没啥放假时间——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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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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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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