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推开后门,黄昏尽洒,药铺安静祥和。周大夫坐在诊桌前从容收尾,周黎专注打理着药柜。
停顿片刻,周黎便望了过来,一双眼清灵灵如秋水,极致柔和又满是惬意,看起来发生了好事。
“你忙完了?”周黎单手关上药格,步伐松快地走过来。
可宋微却定定站着,一动不动,他背对着光,面容模糊,只勾勒出一个高瘦的轮廓,莫名让人感到沉重。
周黎疑惑着走近细看,往日满是戏弄精神抖擞的人此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目光幽深而冷沉。
让人陌生,寒毛直立。
“宋……微?”周黎怔着,试探轻唤一声。
宋微嘴角勾了勾,可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他淡淡讲道:“后面那个男人,醒了。”
周黎眉心一紧,走过去忧心问道:“是他对你做什么了?”
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不然宋微不会是这副神情,甚至……有些隐藏不住的悲伤。
宋微肩膀一沉,叹了口气,“没事,我就是累了。”
是累,一眼看得出的累。整个人都泄了气,像是副空皮囊硬生生被骨头架子勉强撑起,满是颓意。
“我给你开服药。”周黎一把握起宋微手腕,可还没听脉便被甩开。
他睁大眼诧异看着宋微,宋微却转过头不看他,反倒对远坐前门的周玉安说道:“周大夫,后面那个人醒了,一起去看看吧。”
话音落地,果决转身。
手心空荡,宋微离去时衣衫拂过的残风凉凉落在周黎脸上……
他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一个下午的功夫,到底出了什么事?宋微会如此冷漠?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后院的男人做了什么?
三人一同来到后院。
宋微抬手摸索门栓上的木棍,并无变化,连一丝挪动痕迹都没有。眸色暗了下来,里面那个人,是不想挣扎,还是挣扎不了?
“你把人关起来了?”周黎惊愕低呼。
手腕一紧,宋微顺着那只抓他的手看上去,是一双黑白分明却满是疑惑的眼睛。他陷入沉默,看向周玉安,用目光请示。
周玉安点了头。
周黎怔了怔,手脱力般从宋微手腕上滑落。
他们?
怎么?
所有的疑惑都化作一股郁闷堵在心头,冲淡了刚才在药铺的那点喜悦。
周黎僵硬转头,盯着门缝里面那一片漆黑。一股寒风吹过,吹得鬓角发丝在眼前晃动,恍回他的神。
脸上发凉,心却静下来。能让宋微和阿爹一起瞒着他,里面的人究竟有什么秘密?
“进。”周玉安闷声开口,宋微点头,抽出那几根木棍,推开木门————
阴暗房屋骤然大亮,床上男人瑟瑟缩在墙角,警惕盯着门口的三个身影。
右边挺拔高阔,左边高瘦略微佝偻,中间那个消瘦略矮,可他能感觉到,其他两人都是在上下打量,只有中间这个直直盯着他,目光像要把他钉穿。
三人越逼越近,昏黄的太阳就在中间那人的头顶上,三条影子沉沉照过来,压在他的身上、脸上。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可他身后就是冰凉的墙角,退无可退。
豁地,左边那人猛然闭上了门,房内顿时再次陷入黑暗。他试图起身,可浑身无力,稍稍移动就是骨头寸断的刺痛……
睁眼时一片陌生,本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也终于幸运一次。待到一点点爬到墙角处,勉强坐起,却听见外面什么把他关在屋里?看来是又一次踏入陷阱。
也对,好事怎么会落在他头上?
“走!”他用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沙哑而撕裂。
窗缝透出一丝微弱光亮,周黎紧紧蹙眉,盯着这只陷入绝境的兽。
身边两人仍旧闭口不言,他不清楚他们到底密谋了什么,可毕竟,这个男人是他亲手救回来的,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
周黎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道夕阳探进来,光线柔和洒在身上,和背后男人的脚边。
他拿起窗台上的茶壶,倒杯热水走到床边,伸出手道:
“给,先喝杯热水。”
声音轻淡透彻,像山涧流下的泉水,将屋内的黑暗与沉闷一扫而空。
男人闻声清醒几分,僵硬抬头。在那一小束的夕阳光照下,他顺着眼前纤细修长的手看上去。
水杯升起丝丝缕缕的白雾,遮掩着眼前人的面容。眯眼稍候片刻,雾气散开,出现了一张极其清秀的脸。
容貌清秀似玉,细腻白皙,一双眼睛如同潭水般明亮水润……如同天人。
见男人不动,周黎又将杯子往前凑了凑。
鬼使神差地,男人一点点抬起手,接过杯子。指尖相碰,黑白分明,这人却无丝毫嫌弃,反倒耐心将杯子安稳塞到他冰凉的手中。
手指残留着细腻触感,他收回手,握着茶杯放在胸前,温热气息和那一点善意让他感受了安全,不再负隅顽抗。
他安静坐着,小口小口喝水,像一只流浪在外、可怜兮兮的小狗。
周黎叹声气,转过了身。
转身带起细微的风略过男人面庞,男人鼻子一耸,这气息……好熟悉。
周黎蹙眉看向宋微,宋微依旧目光冰冷地打量着男人。又看向阿爹,也是副不可言说的模样。
回过头,男人直直看着他,比刚才清明不少的眼神里,貌似……有些诧异?
看眼睛,不是傻子;看肢体,没有残废。
万幸。
周黎这些日子的担忧放下。也不想再忍受身边两人这种沉默,刚想开口,却见宋微直直走过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问:“你是谁?”
男人目光从周黎身上挪开,满是戒备地朝宋微皱起眉头。
这个人对他敌意很重。
宋微继续压声逼问:“你费尽心思来到丽安,是为了什么?”
“费尽心思……”周黎重复着,满是不解。瞟了眼阿爹,神态自若,并无诧异。
他不愿弯弯绕绕问来问去,索性直接向宋微开口发问:“怎么回事?”
宋微见男人沉默不语,冷哼一声,“这几天而特意找人打听,丽安县压根没这个人。”
“这又怎么了?”周黎在内心疑惑,但没发声,等宋微继续言明。
宋微看向男人,开口继续道:“外来人口需在城南登记,我找人查过,根本没有这个人。”
周黎眉心皱了皱。就算是乡下进来打工,寻个活计,完全没必要避开城南,除非……
宋微看出周黎心中猜疑,声音压低道:“他从城西巷尾钻进来,东南西北四处乞讨,还装作哑巴。谁都说不出他从哪来,要往哪去,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最后才晕在城东街口,被周黎捡了回来。”
宋微眉眼间都是隐忍,深吸口气,方才继续说下去:“本身一个乞丐并没什么奇怪,从外面进来也算正常。可偏偏我还打听到另一点消息,说岚水乡有一长工杀主不成,逃跑与土匪为伍。”
屋内瞬间静极,能听到几人细微的呼吸。
宋微向前倾斜身子,俯视着男人,“你脸上的刀伤,是那群土匪划的?怎么,他们不收你?”
周黎的心猛地坠下去。
普通乞丐,被人欺负也不过拳打脚踢,哪会有这么骇人的伤疤?这种大刀阔斧的伤疤,还能是谁的手笔?
“还有一种可能……”宋微眼神锐利,甚至凶狠,“你是装作乞丐来替那群土匪踩点的!”
宋微声音陡然提高,气势压人。
他常年混在镖局,对于土匪最是熟悉,也最是痛恨。
那几年,多少兄弟就死在这群畜牲手上?
想起那些悲痛往事,宋微身子止不住的战栗,恨不得将眼前这走狗扒皮抽血,骨头拆出来扔到太阳底下暴晒,挫骨扬灰。
周黎急步走来,担忧唤了一声:“宋微。”
愤恨的心稍稍平复,他克制着自己,不想将这些恨意带给周黎、周大夫,这与他们无关。
“没事。”宋微一摆手,深吸了口气,“周大夫,周黎,你们看怎么办?我建议先把人控制住,去报官。今年清匪力度大,官府不会不管。”
他是想亲手杀了这走狗给兄弟们报仇,可会带来麻烦。送到官府,对周黎周大夫来说,最稳妥也最安全。
眼前一切都超出周黎预想,让人混乱。他眸色沉下来,理清思绪,这场引狼入室的危机因他而起,自然也该由他而熄。
他看了阿爹一眼,周玉安朝他点头。
他转身看问男人,眸色复杂:“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悠长的清苦香气探到鼻边,男人耸动鼻子轻轻嗅着,内心渐渐平定。
这几天一直萦绕在他梦中的气味,救下他,和他说别担心的那个人的气味,就是眼前这个人身上传来的。
他叫周黎?
男人望着他,可惜,现在的周黎眼里只有警惕,没有刚才的温润。
男人微微皱眉,垂下了头。
倏尔,嘴角又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紧接着,一颗豆大的泪从眼角滑落。
不管怎样,他逃出来了,他可以活了。
这异常的反应……
周黎拽着宋微袖角,看向阿爹,三人面面相觑。
男人嘴唇嗫喏起来,太久没说话,骤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闷在地上,语调怪异:
“人,我想杀,没杀成。跑了,没,没和……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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