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闻灼还没有注意到扶遥,看见之后,他一瞬间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惊喜。
扶遥刚准备离开,她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就靠着栏杆一点点地喝酒。
“我记得你说你喝不了酒。”闻灼推着轮椅来到扶遥身边,在冬天的夜晚,额头都渗出了汗。
“骗人的话。”扶遥随口一说,继续看着远处的海浪。
闻灼沉默一会,然后问:“我没想到你会来。”
扶遥笑了笑,没说话。
海风带来一丝腥味,扶遥穿得不多,不一会儿就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肩上搭上一件衣服,她回头,正好看见闻灼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闻灼坐在轮椅上,勉强直起身想把外套给扶遥披上。但看见她的眼神后,闻灼默默收回外套:“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扶遥平淡地说了一句:“那天我胃痛到只差跪下来求你,你都不肯送我去医院,现在怎么做出这副模样。”
闻灼感觉自己的心连带着腿都像被无数根针扎透一样,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手指已经深深陷入西服布料里:“对不起,我,当时是我的错。”
扶遥看着面前的闻灼低着头,语气畏缩的样子,忽然觉得命运简直奇妙,好像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闻灼在一夜之间被抽筋剥骨,变成了抬不起头只会道歉的普通人。
他现在连登华都控制不了,与从前的日子比,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这扶遥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准备离开。
闻灼在原地没有动,他知道现在能和扶遥再说上几句话都值得庆幸,可现在扶遥在自己面前离开,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挽留她的资格。
扶遥没走多远,先接到了一个电话。
看到来电人,扶遥有些惊讶,现在应该还是上班时间,何寻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她接起来,漫不经心摇了摇酒杯,然后问:“怎么了?”
“这件事其实和你没什么太大关系。”何寻在那边深呼吸一回才继续开口,“但我觉得要告诉你这个消息。”
“怎么了?”扶遥听着何寻严肃的声音有些想笑。
然而她刚要喝酒的动作伴随着电话里何寻的话猛地一停。
“登华有重大变更,闻灼可能要被踢出局了。”
何寻话音刚落,扶遥就下意识看向闻灼那边。
隔着层层人影,她看见闻灼也正在接电话,几乎是一瞬间,他原本垂下来的嘴角就绷紧了。
下一秒,他的目光投过来,扶遥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看见闻灼推着轮椅离开。
他的人一齐跟着走,几个身着全黑服饰的男人离开,场内鲜少有人注意到。
江琅不明所以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扶遥笑了笑,勉强稳住自己微颤的手,“可能有什么事吧。”
当晚,闻灼紧急飞回国,几乎十几个小时没睡,在飞机上看手机盯着登华的动向。
但赶到登华时,时区原因让事情一锤定音,已经无法挽回,闻灼几乎是被迫接受了这一事实。
“股东会已经决议认为你的私人行为给公司带来了巨大损失,并已经向法院起诉,强制收购你手里的股份。”
那人闻灼并不认识,他开始疑惑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登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登华是我爸妈一辈子的心血,你们别想这么抢走。”闻灼有些激动,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小小窄窄的轮椅里动弹不得。
那人轻蔑一笑,一挥手让保安把他赶走。
一脸严肃的保安语气凶恶来到自己面前,闻灼忽然感觉像是有人给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不然怎么会眨眼间,所有人都离自己远去了。
江琅收到消息再赶回国时,闻灼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
登华巨变,闻家被彻底踢出局,众人议论世事无常时,多少带了点看戏的情绪。
扶遥来来回回翻了三次文件后,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扶遥扯扯嘴角:“最近有点感冒,我去倒杯热水。”
离开会议室,扶遥就感觉到口袋里手机震了震。
之前闻父留下的烂摊子现在都被翻了出来,几乎都压到了闻灼身上,闻家有几处家产都要被拍卖。
江琅发来的消息断断续续说明了这些,扶遥把手机放回口袋,一脸平静像是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一个月后闻家老宅都被低价法拍,业内哄然,都说这下闻家是彻底爬不起来了。
此时江琅也在那个不大的别墅里找到了闻灼。
别墅里安安静静,只有闻灼一个人坐在外面,给墙角的花浇水,丝毫不受外界纷扰的样子。
快入春,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毛衣,露出来的手冻得通红。表情也是毫无生气的灰白,只有在看见那些花的时候,目光会闪烁一下。
江琅没有靠近,而是先打了个电话。
“今天项目结束,一起去吃个饭?”走出荣成大楼,何寻邀请道。
“不了,晚上还得加班呢。”扶遥笑笑,顺手接了个电话。
“我最近发现一家挺不错的私房菜馆,可以给你送过去,也顺路。”
扶遥接完电话,转头向何寻道:“真不用麻烦了,你这三天两头跑的,恐怕都没时间谈恋爱了吧。”
扶遥说这话时脸上带笑,可谁都听得出来她这是在用最委婉的语气说最死的话。
何寻表情没有波动,笑着道:“好,那我们下次再约。”
两人互相道别,扶遥离开后,何寻脸上的笑就渐渐淡了下来。
他再遇见扶遥是在公司的合作会议上,来者是家小公司,但势头不错,在父亲的要求下,何寻勉强代表荣成与对方展开合作关系。
很平常的午后,但当何寻第一眼看见身着正装大步走进会议室的扶遥时,他就明白,这一次,他终于比闻灼先近了一步。
让他庆幸的是,扶遥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不管何寻怎么旁敲侧击,扶遥永远对这几年自己的经历绝口不提。
他以为这样循序渐进慢慢相处就好了,但扶遥态度的转变,或许就是从那个雨天,闻灼来到自己家门口开始。
那天本来约好和几个朋友在家里聚一聚,闻灼仓惶离开后,扶遥进屋时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但当时何寻没有多想,他只以为是扶遥看见闻灼后又想起之前的事心情不好。
但后来他察觉到扶遥走神的时候越来越多,她不是个对工作不负责的人,也很少被其他事牵动情绪。
何寻看向扶遥有些焦急快步走的样子,不由疑惑,为什么明明自己先来,却永远比不过后到的闻灼。
九点,扶遥终于结束了加班,拿上车钥匙准备回家。
江琅发过来的照片还在聊天框里孤零零地躺着,照片上的闻灼安安静静靠着轮椅,望向阴沉天空的目光灰暗空洞,像是在发呆,又不像在发呆。
照片背景里的房子扶遥很熟悉,自己曾在那里一个人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现在看来,房子也像褪色的照片一样变得破旧。
扶遥坐在驾驶位上,发动机已经启动,轰隆隆地发出声音。
她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直到手机暗下来,她才回过神。
深冬的大街上车并不多,扶遥一脚刹车急停在变红的信号灯路口。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惊觉自己怎么会在开车的时候走神。
缓过神来,信号灯变绿,扶遥却一转方向盘,往和自己家背道的方向去了。
几乎是肌肉记忆一般,车停在别墅门口时,扶遥都觉得自己陌生起来。
别墅里只有微微一点光,扶遥很熟悉,应该是只有客厅里那盏落地灯打开了。
房门严严实实关着,扶遥便下车走近了些。
靠墙一圈花圃被重新修缮过,种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浇水壶放在一旁,里面的水已经流干净了。一串黏了泥土的轮胎印迹延伸到房门口,
扶遥不由得皱眉,在她的记忆里,闻灼对待这些事情从来没有这么马虎狼狈过。
她正站在门外出神,忽然就听见屋内哐当两声,先是撞到东西,然后是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可屋内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扶遥顿时心头一惊,小跑着就往门口去。
房门没有上锁,扶遥只是轻轻转了一下把手,门就轻易打开了。
门一开,扶遥还来不及反应,就借着昏黄灯光,看见了轮椅翻在一旁,倒在地上的闻灼。
她立即过去把他扶起来,然后看见了他手心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口。
闻灼痛到满头大汗,但看见扶遥后,他还是咬牙想要站起来。
但他下意识用伤到的手撑到地面,身体就因为疼痛瞬间脱力。
闻灼低着头,嘴角绷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笨。”扶遥忽然说了一句,“不知道用那只手撑着地。”
闻灼抿唇不敢抬头,勉强重新坐回轮椅后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江琅担心你,让我来看看。”扶遥双手环胸扫视一圈客厅,“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等等。”闻灼想要拦住她,却困于自己的腿,刚起身就被迫坐下。
扶遥自然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她回头看见闻灼双手扶着轮椅,身体发抖却怎么都站不起来的样子,顿时失笑。
“有事?”闻灼抬起头,正好与扶遥居高临下的眼神对上。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凭什么让我留下?”
闻灼猛然身体一震,仿佛看见扶遥转身离开的样子。他忽然感觉心头一痛,一股莫名的酸楚贯穿全身,让他迫切想要留住扶遥。
留下来说什么呢?聊你这几年过得是不是很不好,聊你每天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聊你是不是还恨着自己。
闻灼双手搭上轮椅扶手,然后下意识开始用力。紧接着他无力的腿像是被灌进力气,一点点从歪倒的状态慢慢变直,到最后竟然真的能支撑他颤抖着站起来。
扶遥始终保持着那副双手环胸冷眼旁观的样子,而在闻灼的幻觉里,扶遥已经打开门,头也不回就要离开。
“你别走……”闻灼迈出了第一步,许久没有运动的腿没有知觉,萎缩的肌肉难以支撑。闻灼身体一歪,扶着旁边的桌子勉强站稳。
“从前是我的错。”闻灼又迈出了一步,在他的视线里扶遥已经停下脚步,“一开始我把你当成江琅的替身,但后来我发现我对江琅的不是喜欢,对你才是。”
每走一步都很艰难,闻灼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刀尖也不为过。但他眼里只能看见终于停下来的扶遥。
“从前我对你不好,我总是不回来,回来了也对你冷眼冷语。”闻灼说着说着,不知是腿脚的痛,还是心里的疼,让他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我也不关心你,你胃痛到进医院我也不在意,所以才耽误了你的治疗。”闻灼慢慢往前走,然后在离扶遥几步之遥的距离时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扶遥垂眼看着倒在地上,却还在尽力抬头想看自己一眼的闻灼。
他颈部青筋爆起,却还在尽力说着最后一句:“我不奢求你原谅,你能不能,能不能——”
扶遥在此时拨通了一个号码,大约在自己回到这里见到闻灼的那天,这个号码就发来了一条空白短信。
电话“嘀”一声马上就被接通,那边的人喊了声“扶小姐”。
“他疯了。”扶遥低头看着呼吸急促起来的闻灼,“现在送去医院或许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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