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店大门，晚风这么一吹，程千玥觉得脑子好像顿时恢复了两分冷静。她瞅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低头走路的人，心想自己这到底是在干嘛？就这么水灵灵地从酒店领出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停车场距离酒店大门没几步路，还没等她纠结好就已经走到了。程千玥只得低头打开挎包，却发现车钥匙不在包里，这才想起来是今天背的斜挎包小，她随手就把钥匙圈挂在手指上，后来又放到玄关的柜子上，没换鞋，就忘记拿出来了。
要不，还是让人家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在附近散步？
“不好意思，我没拿钥匙。”程千玥有点儿心虚。
许泽熠没作声，脸上却浮着一丝浅笑，这是几个意思？在笑她没胆量还乱开口？
“……那你等我上去拿一下吧。”她又补了一句。
“要不坐我的车吧，”许泽熠抬了抬下巴，“就在那边。”
“也可以。”
许泽熠从口袋里取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几米开外的一辆车滴滴叫了两声解了锁，是一辆黑色的宝马。
程千玥抿了抿嘴唇，默默跟上了司机。既是乙方的顾问，又是酒店的住客，至少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身份，门口还有24小时监控，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上车后稍微瞄了瞄，车况还可以，里外都整得挺干净的，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她低头系好安全带，无意间瞥到了亮起的中控屏，显示这车已经开了七万多公里。
她记得他刚刚在电梯那儿还说自己是海州人，但是在这儿没有家。车子不是新的，租的还是买的二手？
许泽熠伸手打开导航，将目的地设为了望海公园的山顶停车场，又扫了眼她身上的安全带，“那就出发了。”
程千玥低头看了看手机，没有沈望晴的消息。既然如此，那就默认范经理还没有向她汇报自己和一个男人一起出了酒店的事吧。
“好。”她靠回了座位，心想就当临时换了一位司机吧。
宝马缓缓地穿过喧嚣的街道和拥挤的车流，渐渐驶离城市中心的繁华，向着郊区的方向进发了。
这段没有路灯，只有明晃晃的车灯照亮车前的一小圈。沉默了小半程，程千玥终于忍不住了，问：“可以放音乐吗？”
“可以。”许泽熠微微侧过脸，按了音响。
是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旋律还挺好听的。
“这是谁的歌？”
“我也不知道，随机播放的。”
“你上次说在飞机上见过我。”
“是。”
“我好像想起来当时旁边是坐了像你这样身形的人。”程千玥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说道。
“就算不记得也正常。”
“我骗你干嘛？”程千玥微微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一半隐藏在阴影中的侧脸轮廓，“你那天戴了一顶帽子，没错吧？”
“哭成那样，还能留意旁边的人，你也是蛮厉害的。”
“我是哭了，但没有瞎。”
许泽熠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程千玥没管，又继续说道，“你是汇泽找的外部顾问？上次还没来得及问，你是哪家公司的？”
“不是外部，我前面的工作已经辞了，接下来进汇泽。入职手续还在办理，我还不知道会给我一个什么头衔。”
“那你之前在哪儿上班？”
“你现在是在向我打听汇泽的员工信息还是我的个人信息？”
“只是随便聊聊，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之前在麦肯锡工作。”
“伦敦办公室？”
“是。”
程千玥挑了挑眉，从顶级咨询公司到小型私企，这格调的落差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不过，如果真的是那种实力，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具体什么业务？”
“不动产投资相关。”
那的确是行家里手，程千玥点点头，又不禁好奇，“你怎么想到回海州的？”
“我爸爸这几年身体不太好，想让我回来照顾他。”
“你是独生子？”这是留子回国的常见理由之一。
“不是，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还是上中学。”
“不好意思。”程千玥抱歉地说。
“没什么，我十八岁就出国了，跟他们也没有很熟。”
“我也是十八岁出国的，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UCL。”
“你多大？”
“三十。”对方显然并不在意。
“哦，我二十七。”程千玥自曝以示公平。
交换信息后，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她有点儿不太敢追问，以防不小心再踩到什么雷点。
车子已经开始向上爬坡了，隐约可以从路边树丛的缝隙之间窥见山下星星点点的城市光源。
“好漂亮啊。”她感慨道。
许泽熠循着她的声音正要扭头，就被程千玥喝止了，“你别看，好好开车。”
“好。”许泽熠只得把脸转了回去。
程千玥自顾自望向车窗外，嘴角不自觉绽开了一抹笑容。
许泽熠把车停在了半山腰的观景台停车场，“到了。”
程千玥望了一眼外面，说：“今天好像人不是很多，来太早了吗？”
“可能是天气预报有雨吧。”许泽熠一脸平静地说。
“啊？”程千玥打开车门，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夜空。
果然，一片雾蒙蒙的暗灰，云层跟散落的棉絮似的，乱七八糟堆叠着，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她低头看了一下手机，虽然天气预报一向都不准确，但至少眼下显示着二十分钟之后就会开始下雨。
“还有二十分钟下雨。”她转身对许泽熠说。
“那就先看二十分钟。”许泽熠已经关掉了引擎，“要是雨大了，可以回去，也可以在附近找家店进去坐会儿。”
好吧，程千玥没说什么，下了车。也不全都是坏处，至少人不多。
只是走近观景平台边缘才发现，从山上俯瞰下去竟也和天空一样，一片迷蒙，仿佛加了层毛玻璃，光源看起来远了很多，亮度也弱了不少，不远处甚至还有人嚷着怎么照片拍出来跟鬼片似的。
许泽熠双手撑在围栏上，眺望着看不清的远方，忍不住笑了，“以前在英国的时候，经常爬山爬到一半就变成这样了。”
程千玥轻轻出了一口气，“感觉看了个寂寞。”
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才上山来的，这样的情况也不能说是意外。
“不过，出来一趟，你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儿？”
程千玥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
“你在酒店门口喊住我那时候的那张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心情。”
“那是上了一天班，实在是太累了，上班能有什么好脸色。”
“看来老板的女儿也不轻松。”
程千玥肩膀一紧，扭过脖子看向身旁站着的人。
许泽熠没有避开她的视线，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这在海州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
路灯昏黄的光罩在他脸上，程千玥微微眯了眯眼。
在本地富豪圈层之中，程家确实排得上名号，她并不否认。
程澍也不是低调个性，恨不得随时随地都向路人昭告她是自己的独生女。网上甚至还能搜到不少程澍带着她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
然而，程千玥并不觉得自己和程澍之间像寻常父女那边熟稔亲昵。只要一回到家，程澍立刻就会像熄了火的柴，变成一个寡言少语的干巴老头儿，虽然他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长。
不过，还是感谢各大新闻媒体为她提供了那么多精修图，让她见证了二十多年来修图技术的飞速发展，也填补了偌大的家找不出一张完整全家福的吊诡。
“嗯。”程千玥轻轻应了一声，冷笑着说，“但外面传的那些东西，当笑话听听就好，没几句是真的。”
眼皮忽地一凉，好像有一滴雨落在了睫毛上，她抬起手，“好像下雨了。”
“有吗？”许泽熠跟着她抬起了头。
“有。”程千玥伸出手，等了几秒，一滴雨落在了掌心。
“回去吗？还是去哪儿坐坐？”
“你说呢？”程千玥反问。
“我随你。”
“已经出来散了心，那就回去吧。你一会儿把路费和油钱算一算，我到时候加上报酬，一起转给你。”
“你还真把我当成你家司机了呀，程大小姐？”许泽熠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
“我没提前看天气，害你陪我出来白跑一趟。你把帐算清楚，也不吃哑巴亏。”
“大小姐，我都答应和你出来了，就没想着要从你这儿捞什么好处。”
听出许泽熠话语中的不悦，程千玥顿了一下。也是，一般人不会像她这样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邀约，更不会像他那样接受这么莫名其妙的邀约。结果卧龙遇到凤雏，就这么水灵灵地开出了这么大老远。
她眨了眨眼，换了个方案，“那你陪我在附近找个地方喝一杯再回去吧。”
“你让我看着你喝？”
“你可以点无酒精的呀，吃的也随便点，我请客。”
“但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你也可以把我放在哪家店门口，我喝完喊车回去。”
“不行。”
“为什么？”
“你又想像上次那样吐在酒店门口吗？”
程千玥张了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上次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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