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选择了这里,神明的代言人,耶和华所衷之地。”
这里是格伦大陆,在伟大的基罗帝国的统辖之下,强大,神圣而丰饶的土地。
在教廷与皇室的联合统治之下,基罗帝国领土纵横千里,属国无数,其皇城格伦比更是繁华富饶,拥有着全天下最新鲜的事物,最稀奇的宝贝,以及称得上是基罗帝国半个统治者的教廷规格最高,最为隆重的神像与圣殿。
而魔鬼阿莫尔,就生活在这座被称为“基罗帝国版图上最璀璨的明珠”的皇城。
为什么不是出生呢?
因为阿莫尔的生命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漫长到,连他也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从阿莫尔能回忆得起来的时候开始,他就住在皇城格伦比皇家禁林深处一座废弃的破旧古堡里了。
严格来说,阿莫尔应该是一个吸血鬼,他拥有最普遍的吸血鬼所拥有的特征:长着尖长的獠牙,消瘦苍白,害怕光,拥有强大的力量。
至于害不害怕大蒜,这阿莫尔不知道,毕竟没有尝试过。
可是在阿莫尔身上,也有一些不太符合“吸血鬼”这个身份的特点。
比如,阿莫尔是个懒鬼,一年到头从不踏出那座破旧的城堡,人生中最多的时间拿来沉睡。
比如阿莫尔的生活不像其他的吸血鬼那样骄奢淫逸,毕竟他没什么钱。
比如除了吸血鬼之外,阿莫尔还有一些别的爱好——做交易。
与其他吸血鬼不同,阿莫尔生来就对人类的**与恶念非常敏感,他诱惑他们出卖灵魂,情感来换取权力或爱人。
阿莫尔可以从交换的恶欲与灵魂中汲取力量,直到他的客人将身上最后一件值得拿来交易的东西出卖殆尽。
客人沉溺于深渊中死去,而阿莫尔则会像刚饱餐一顿那样重新陷入沉睡,等待不知道多久之后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不少和阿莫尔做过交易的人,都是如今基罗帝国响当当的大人物呢。
说阿莫尔没什么钱倒也不对。
魔鬼阿莫尔,这个名字本身就很值钱。
在基罗帝国,教廷对所谓“巫术”,“魔法”的打击一天比一天严格。
按照他们所说,世上根本没有巫术与魔法,魔法师和巫婆只是神棍骗子的谎言,只有神明能为基罗帝国带来光明。
据说臭名昭著的“堕天使”路西斯在教廷的悬赏就高达二十万金币,而“恶鬼”阿莫尔紧随其后,位列第二,赏金十八万金币,足够买下一个小城镇。要知道,一个据说手里握着五条人命的连环杀人犯,悬赏金也不过才值个五万金币。
阿莫尔对这个榜单有些不满。
路西斯那个不入流的半吊子能排在第一,完全是因为那家伙曾经是个教廷执事,半路叛逃堕魔,教廷面子上挂不住而已。
教廷费这么大劲儿通缉阿莫尔,特别是那个大祭司艾瑞斯成天惺惺作态的要追杀“异端”的样子,真是让他觉得恶心又好笑。
大祭司艾瑞斯,是现今教廷的掌权者,几乎算得上是掌握着半个基罗帝国的统治权。
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算来也是阿莫尔的熟人。
格伦历432年,彼时的艾瑞斯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年轻小子,一个生了一副刻薄相的教廷黑衣执事。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单薄,却又满心**恶念的少年,用灵魂做献祭,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了阿莫尔。
人世间游荡一遭,饱尝欲念与业火。
阿莫尔就喜欢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毕竟皇家禁林没那么好进。
艾瑞斯要找上门来必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来活了。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阿莫尔从旧棺材里坐起来,打量着面前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流了一手血,神情又兴奋又狂热,打算往阿莫尔用来睡觉的破棺材上糊血的艾瑞斯。
“干什么?!把你的爪子拿开!!!”
拜托,虽然落魄,但好歹还是挑食的。
阿莫尔有些嫌弃地想。
心怀恶念的人,连血液都是腥臭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作为一个吸血鬼,阿莫尔却从不以鲜血与客人们做交易。
一只手血淋淋的艾瑞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了手。
除了有些烦心这个小子的血流了一地,而阿莫尔又显然懒得收拾之外,阿莫尔与艾瑞斯的交易常规又顺利。
太常见了,这么多年里来找上自己的客人,要什么的都有。
要情人,要钱,要爵位,要亲朋好友倒霉。
常规地欣赏了一会艾瑞斯在阿莫尔面前展现出的那份假惺惺的痛苦与纠结,还有他眼中写满的**与痴狂,阿莫尔有些陶然地深吸一口气。
就是这样,**,恶意,痛苦。
阿莫尔觉得睡了这么久有些不灵活的身体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同情心换取昏庸的领队执事在作乐时突然死去。
妻子的寿命移作自己的寿命。
刚出生的儿子换取与野心匹配的能力。
用年轻的皮囊换来上位者的赏识。
在阿莫尔的“慷慨”帮助下,黑衣执事,红衣执事,预备祭司,祭司,大祭司。
顺风顺水,食髓知味的艾瑞斯一次次找上门来,一次次在阿莫尔面前上演惺惺作态的挣扎模样。
“哦……我简直说得上是一无所有了,大人,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拜访您。”
坐在透不进来一丝光线的暗室里,阿莫尔有些嘲讽地看着艾瑞斯恨不得掉两滴眼泪的模样,嗤笑了一声。
哦,上个周末,上个月,也这么说。
这话阿莫尔今年听了有不下十次了。
不过说真的,阿莫尔倒是真的想不到,如果下次艾瑞斯还来的话自己要向他索要些什么了。
还有什么东西能拿来交换呢?
想到这,阿莫尔甚至有些烦心地叹了口气。
格伦历439年,艾瑞斯正式出任大祭司,宣告执掌称得上是基罗帝国半个主人的教廷。
成为大祭司后的艾瑞斯,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来找阿莫尔。
阿莫尔清楚地感知到,艾瑞斯谦卑弯曲的脊梁里,日益不耐烦的情绪和忌惮。
哟,小兔崽子。
阿莫尔觉得有点好玩儿。
从前只见过养不熟的狼,没见过还想跳起来把主人吃了的急眼小兔子。
格伦历445年,这是艾瑞斯成为大祭司的第六年。
这一年,艾瑞斯只来找过阿莫尔一次,是在仲夏夜过后。
仲夏夜是整个基罗帝国一年内最特殊而盛大的节日。
仲夏夜的狂欢活动由教廷和皇室联合举办,地点是格伦比教廷圣殿前的巨大广场。
在狂欢夜的第二天中午,阳光最盛的时候,教廷会在同一个地方举办仲夏祭典,无数信众蜂拥而至,朝拜圣殿前,整个格伦比规模最大的神像。
艾瑞斯来找阿莫尔的时候,情绪有些不对劲。
在以往的忌惮与忍耐中,多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恐惧。
艾瑞斯似乎在顾虑什么,看起来像只受了惊的狡猾老兔子。
这一次艾瑞斯的唤醒能够带给阿莫尔的力量已经很有限了。
阿莫尔明白,这意味着这个老家伙的死期将至。
好无聊。
阿莫尔开始时常犯困,觉得世界又变得无趣了起来。
格伦历454年,阿莫尔在从艾瑞斯身上嗅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复杂气息。
唔……首先是一些东湖女巫的气息,其中还有一些复杂的,浅淡的,嗯……错不了,玛格丽特和她的那个叫克罗尔的好朋友。
经过询问,阿莫尔确定了这气息来自于教廷里的一个叫路西斯的见习执事。
“好心”提点了艾瑞斯,阿莫尔告诉他,这个叫路西斯的年轻人很特殊。
阿莫尔建议艾瑞斯把他带在身边。
哦,没什么。
阿莫尔只是想捣乱而已。
把身上带着那三个女人气息的人放在艾瑞斯身边,那可真有趣。
说起来,东湖女巫娜丽莎,森林女巫玛格丽特,极地法师克罗尔,那可都是阿莫尔的老朋友了。
以这三人为首的那几个姑奶奶是阿莫尔不算广的人脉关系里最让他头疼的存在。
本事大,脾气也大。
比如她们天生拥有长生的禀赋,能够知晓未来,沟通自然,广大的神通让阿莫尔都忍不住眼红。
克罗尔似乎是因为早些年丢了个儿子,一直都很讨厌小孩。
而玛格丽特似乎有了个小教女,好像就是艾瑞斯唤醒阿莫尔的那一年。
格伦历455年,那似乎是艾瑞斯和阿莫尔的最后一次交易,他出卖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灵魂,想要获得感知魔法师所拥有的神秘力量的能力。
唯一有些不一样的是,那一次艾瑞斯在来的时候,把全身裹的严严实实。
据他说,是因为最近皇室把教廷盯得很紧,不能被人看到。
阿莫尔没有在意。
艾瑞斯最后的灵魂被阿莫尔欣然收下,枯瘦的指尖在艾瑞斯被蒙起来的眉心处点了点。
艾瑞斯再次睁眼时,看见阿莫尔的时候,这老家伙差点没叫出来。
阿莫尔知道,现在艾瑞斯眼中的自己,应该浑身冒着黑气,丑陋可怖。
魔鬼的馈赠可没有那么好承受,起码在艾瑞斯的胸口,会有一个像是匕首生生刻下的烙印,那是一生也洗不去的,与魔鬼为伍的不堪印记。
是污点,也是刻痕。
做完这一切,阿莫尔知道自己可能要再次陷入沉睡了。
临睡前,阿莫尔提出想去仲夏狂欢夜逛逛。
有些突然,艾瑞斯看起来还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应下来了。
在狂欢夜的当晚,很久没有出过门的阿莫尔还觉得有些新奇,十分骚包地换上了自己平时不常穿的黑色羽毛斗篷,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
见到艾瑞斯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非常年轻的红衣执事。
阿莫尔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却发现了一些让自己意外的事情。
在那名年轻的红衣执事身上,阿莫尔嗅到了一股奇异而熟悉的气味。
那似乎是某种与自己相通的神秘力量,在年轻执事的胸口,还隐隐透出一点青蓝色。
阿莫尔确定下来,那个年轻人就是那个叫路西斯的年轻执事。
艾瑞斯客气地同阿莫尔寒暄,三人穿过乌泱泱的人海和各路小摊小铺。
阿莫尔大致扫了几眼。
也没有象中的那么稀奇嘛,和不知道多少年前自己大致逛过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吃吃喝喝,还有一些许愿和做游戏之类的活动。
艾瑞斯带着阿莫尔停在了非常靠近神像的一间帐篷前。
打量着眼前不起眼的帐篷,除了地段特殊,阿莫尔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艾瑞斯掀开帘子,阿莫尔跟着进去。
帐篷里只有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水晶球,桌前坐着一个看起来没有动静的老婆婆。
阿莫尔眼中精光一闪。
这老婆婆身上隐隐散发着一些白色的寒气,让阿莫尔觉得莫名的熟悉。
好像……曾经在哪见过这样的气息。
看着艾瑞斯郑重地坐在老婆婆的对面,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做占卜预言之类的小铺子。
觉得有些无聊的阿莫尔眼神再次探究地看向了那个年轻执事。
果然,青年身上的气息来自于东湖女巫。
“东湖的人啊……”
阿莫尔喃喃道。
可没想到,这小执事敏感的很。
在感受到阿莫尔的目光后,立刻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又盯着地面不说话。
看着年轻执事戒备的样子,阿莫尔觉得有趣,轻轻笑了一声,在他耳畔低语。
“小家伙胆子不小,娜丽莎最近过得怎么样?”
年轻执事听了这话倒显得愈发紧张,阿莫尔觉得有些无趣,就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告诉他,代阿莫尔向娜丽莎问个好。
艾瑞斯端正地坐下后,轻轻叩了三下桌子。
另一边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老婆婆懒懒地掀开眼皮盯着艾瑞斯,似乎是在回忆眼前的老头是谁。
“格伦历445年,十年后,光明会给世界答案。”
艾瑞斯说道。
445年,阿莫尔心下一动。
艾瑞斯的眼中多出畏惧的神色,也是从那年开始的。
艾瑞斯的话音落下,那老婆婆安静了一瞬,接着她的身体开始颤栗,双手哆哆嗦嗦地对着空气挥舞。
“唔……五年后,在哪呢,哦……格伦大陆……在南边,是一座小城,伴随着第一缕晨曦诞生的女婴,是主的女儿,是神的代言者,是引领光明的光明者……”
老婆婆的声音干枯又沙哑,看着艾瑞斯欣喜又狂热的模样,阿莫尔撇撇嘴,觉得有些嘲讽。
打了个呵欠,阿莫尔觉得,是时候回去睡一阵子了。
感应到艾瑞斯与自己的契约断联,那是契约者的生命走向尽头的信号。
确认契约彻底断联,艾瑞斯死了,阿莫尔再次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阿莫尔睡了四十年。
这次叫醒阿莫尔的客人,是个不太讨喜的姑娘。
是野心勃勃不知餍足的贪婪恶龙。
是血印,是心上鲜血淋漓的刻痕。
那是一个冬天,在阿莫尔看来最适合睡觉的季节。
遇见勃朗蒂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
在那座阿莫尔不知道住了多久的破旧城堡里,权杖遇见王冠,血液与**交缠,沉睡的恶鬼被恶龙吵醒。
没错,吵醒的。
“我的上帝,这城堡的主人或许有一千年没有打理过这里了。”
“我现在推门进去或许能正好赶上老鼠在办舞会?蟑螂也说不定。他们或许会请我跳支舞。”
“该死的兰德,回去之后我要让他生吃老鼠,或者在这住上一整年,我一定会这么做。”
谁啊……烦躁的睁开眼,啊,阿莫尔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比死人还难看。这房子是很久没有打扫了,但老鼠办舞会是什么意思?!
气冲冲地坐起来,阿莫尔发誓自己一定要扭断这个无礼的闯入者的脖子。
“哦,我收回刚才的话,这里至少两千年没有被打扫过了。”
“没有灯?没有吊灯?为什么城堡的舞厅会没有吊灯?大家都举着火把跳舞吗?”
阿莫尔阴沉着脸,悄悄来到舞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红发绿眼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散步,到处挑挑拣拣,嘴里叭叭个没完。
唯一让阿莫尔觉得惊讶的是,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姑娘,身上**与恶意的气息却是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深绿色。
和她的眼睛一样,像沼泽,像泥潭,阴冷潮湿。
“……吵死了。”
阿莫尔哑着嗓子,一双冰凉的手毫无征兆地攀附上小姑娘的脖子。
小姑娘呼吸一窒,感受着小姑娘身上纯粹的恶欲的气息,阿莫尔舔了舔嘴唇。
这感觉……就像给一个睡了好多年的饿死鬼面前摆开的一顿佳肴。
接着,像是不受控似的,阿莫尔整个挂在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上,有些没睡醒的他还把下巴沉沉搁在人家的颈窝。
欲念的气息让阿莫尔觉得舒服畅快了不少。
不对,这是个人,还是个姑娘。
过了半晌,阿莫尔才反应过来,瞳孔一缩,伸手轻巧地将小姑娘一推,借力落在了舞厅中央的位置。
“我从没见过这么没有礼貌的客人。”
阿莫尔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红头发,乱糟糟的,绿眼睛像恶龙的眼睛,脸上还沾着灰,裙子也皱巴巴脏兮兮的。
所以这样的人凭什么嫌弃自己的城堡脏啊!
阿莫尔有些生气。
“你也不是个很合格的主人。”
小姑娘长得凶,脾气也不好。
才不跟小屁孩子计较呢,阿莫尔嗤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伸手揉着额头,慢慢悠悠地在舞厅里走着。
这次的客人,脏兮兮的小姑娘,会向自己索取什么呢。
阿莫尔有些期待了。
“你是人是鬼?”
听到她的问题,阿莫尔有些疑惑。
住在这地方这么多年,阿莫尔还真的第一次遇上这种问题。
“你不知道我是谁?”
阿莫尔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凑到小姑娘身边,开始向她介绍自己。
阿莫尔——一位伟大的吸血鬼。
看着小姑娘目瞪口呆的模样,阿莫尔满意一笑。
傻了吧,脏小孩。
在和这倒霉孩子进行了快半个小时鸡同鸭讲,连比划带猜的交流后,阿莫尔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基本信息。
小脏孩子叫勃朗蒂,基罗帝国不知道排老几的小公主。
噢,爹不疼娘不爱,所以才长了张猫恨狗嫌弃的嘴。
阿莫尔觉得自己想通了。
高贵强大的吸血鬼大人,怎么会理会一个可怜虫不懂事的话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个……吸血鬼?还兼职做点巫婆的行当,和怀有恶念的人做交易,用灵魂换取权力?”
阿莫尔对这脏小孩的说法很不满。
“什么叫巫婆的行当?”
“童话里都这么写,公主为了见王子,用声音跟巫婆换了条腿。”
童话?那是什么东西?
巫婆阿莫尔倒是知道。
不仅知道,还认识好几个。
都是说话刻薄脾气大的姑奶奶,倒也没听说哪个一天到晚给人换胳膊换腿的。
“你不知道?你……不会没看过童话书吧?”
被戳到痛处的阿莫尔脸色更黑了。
“少说废话,你真的很吵,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出去?”
“就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
恶鬼阿莫尔这下子是真的生气了。
自己名扬格伦大陆这么多年,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四十多年了,莫名其妙被吵醒不说,还被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公主耍着玩儿?!
要是不弄死她就白当这么多年“鬼”了!
阿莫尔咬牙切齿。
“你有没有搞错?!你唤醒我是为了耍着我玩儿吗?你以为我不会杀死你?”
身影一闪,阿莫尔瞬间来到勃朗蒂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指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
阿莫尔的手一点点收紧,满意地看着手上的小姑娘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咳咳咳咳,我,有,有想要的东西……”
哼,欲擒故纵,早说不就没事儿了么。
阿莫尔冷哼一声,猛的松开手。
“一般,我是说通常情况下,我要拿什么东西去交换呢?如你所见,我只是个被丢到荒郊野外的可怜姑娘……”
“你要什么?”
阿莫尔实在是觉得烦,没耐心再听下去了。
他真的不明白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真是不讨喜。
“国王的权杖。”
听见这话,阿莫尔挑了挑眉。
哟,胃口不小。
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勃朗蒂,阿莫尔觉得她周身浓郁得像液体的欲念气息仿佛要流动起来了。
在阿莫尔面前,勃朗蒂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与渴望……他喜欢这个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在昏暗的古堡里,勃朗蒂绿色的眼睛在阿莫尔看来甚至在发光。
阿莫尔看着那双眼睛,觉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不对。
漏跳个鬼啊,吸血鬼哪里来的心跳。
她想要什么来着?
国王的权杖。
阿莫尔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终于知道自己奇怪的情绪来源于哪里了。
以前,从没人跟自己交换过女王的权杖。
这玩意儿要拿什么换啊。
糟了。
阿莫尔大脑飞速的运转,生怕被眼前的小姑娘看出来自己业务不熟练。
“所以……要拿什么换?”
勃朗蒂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见阿莫尔不说话,小姑娘又追了一句:“能,能换吗,是不是要得有点大……”
“不大,不大,我就喜欢玩大的。”
飞快地从身上摸出一卷看起来脏兮兮的羊皮卷,阿莫尔展开细细看了一阵。
这是阿莫尔之前的……算是工作笔记吧,记录了一些交易的筹码信息之类的。
“你这个情况,呃……我当然遇到过,一般来说,渴望权柄者,需要用情感来交换,你的朋友……”
阿莫尔兴致勃勃地向勃朗蒂展开了自己给出的选项。
很快,阿莫尔就能看到这个讨厌的小姑娘丑恶又惺惺作态的痛苦模样了。
想到这里,阿莫尔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一样。
可是连阿莫尔自己也没发现,在面对勃朗蒂时,他的状态有些兴奋得过头了。
“我没有朋友,哦对了,以后也可以没有。”
阿莫尔的笑容僵了僵。
“没关系,我们换一个,没有朋友的小可怜,哦……你的情郎怎么样?”
“现在没有那种东西,拿以后的换行吗?”
看着面前小姑娘坦荡的表情,感受到身体没有吸收到任何痛苦的力量,阿莫尔的表情有些危险地舔了舔嘴唇。
“我真是个有耐心的主人,你一定有亲人吧小可怜,唔……让我看看,哦……还不少呢,你有个可爱的弟弟,就他了怎么样?”
阿莫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勃朗蒂。
勃朗蒂脸上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恕我冒昧,先生,您这么久来做的就是这样亏本的买卖?”
阿莫尔的嘴角快要被气歪了,他僵硬看向勃朗蒂。
“用我那讨厌鬼蠢货弟弟来换我成为基罗帝国的女王?有这么好的买卖?我一下子实现了我生命中最大的两个愿望,先生,这听起来就像是我用三磅体重换十个金币,有这美事?”
深吸一口气,阿莫尔猩红的眼睛几乎快要冒出火来。
“等等,别着急,你说你是吸血鬼,那你为什么没有吸我的血呢?”
似乎是眼瞧着阿莫尔又要伸手掐上自己的脖子了,勃朗蒂“很有眼色”地问。
“哼,心怀恶欲上门来交易的客人,连血液都是腥臭的,我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
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勃朗蒂,阿莫尔有些恶毒又刻薄地开口:“更何况是你这种……唔!”
勃朗蒂快速用别在身上的小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冲着阿莫尔正在说话的嘴里贴上去。
奇怪。
是甜的。
腥甜的味道。
在舌尖沾上勃朗蒂血液的一瞬间,阿莫尔仿佛全身过了一遍电。
那是阿莫尔交换十个人的**都没感受过的强大力量。
勃朗蒂撇撇嘴,打算抽手,阿莫尔突然一把抓住勃朗蒂还在汩汩淌血的手,对准她的颈窝,露出尖长的獠牙咬了下去。
“瞎咬人,像只疯狗似的,这样对一位淑女简直太无礼了!”
勃朗蒂抬腿对着阿莫尔的膝盖就是一脚。
被踹了也没有在意,阿莫尔反而有些兴奋舔了舔唇边的血迹。
阿莫尔将勃朗蒂扯到了一面蒙着厚厚一层灰的镜子前。
冲着镜子猛吹了口气,阿莫尔飞快躲到了勃朗蒂背后。
猝不及防的勃朗蒂被灰尘呛的连连咳嗽。
“阿莫尔!”
“嘘——别吵,看看你。”
镜子里的勃朗蒂形容有些狼狈,但最显目的,是她的脖子上刚才被咬过的地方,隐隐出现了一个还渗着血的血印,是个字母“A”。
魔鬼的刻痕。
“唔……勃朗蒂,很高兴能和您做交易,那我们,合作愉快?”
回味着那让人上瘾的腥甜味道,阿莫尔笑容可掬道。
“就这样?我回去就能拿到权杖?”勃朗蒂语气听起来有些讥讽,拿看骗子的眼神看他。
“哦不不不,这些只是送您回去的价钱。”
“奸商。”
“谢谢夸奖。”
自从那天之后,阿莫尔与勃朗蒂之间有些奇怪的交易就这么达成了。
勃朗蒂公主以鲜血奉养魔鬼,沉迷那腥甜味道的阿莫尔乐此不疲的在勃朗蒂的颈窝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
阿莫尔一直是个性格古怪恶劣的人,他享受的是看怀有恶念的人在各种**之中做选择时,苦苦挣扎,痛苦又丑陋的模样。
渴望美貌的人失去朋友的痛苦。
渴望权利的人抛弃情感的挣扎。
阿莫尔最喜欢看这个。
这也是阿莫尔一直以来乐此不疲和人做交易,像个圣诞老人一样到处满足别人愿望的原因。
可勃朗蒂公主,她不一样。
她不挣扎也不痛苦,在世人看来重要的东西她出卖起来毫不手软,像是天生的恶龙,贪婪而不知餍足。
在十八岁那年,勃朗蒂成为了皇室这一辈孩子中第一个代表皇室出席仲夏祭典的继承人。
这个消息一经宣布,整个基罗帝国都在讨论勃朗蒂公主。
这代表着,这位公主是目前皇室最受重视与认可的继承人。
勃朗蒂一直对教廷很不满,不满于教廷在民间的声望与重权在握,跟阿莫尔闲聊时,她提起过几次这事。
也提到了那个教廷的风云人物——大祭司艾瑞斯。
谁?
阿莫尔愣了愣。
艾瑞斯,他还活着?
这不可能。
与阿莫尔交易的契约者在出卖灵魂后,不可能会活得下来。
这太反常了。
阿莫尔回想着艾瑞斯当时的模样,越想越不对劲。
阿莫尔打算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不会有人在自己的契约下能活得下来,阿莫尔对此深信不疑。
“这神像是不是重新雕过,我看着大了不少。”
“这儿以前不是祷告室,是个书局来着。”
实在无趣的时候,阿莫尔也会跟着勃朗蒂来街上逛逛。
路过一家报亭,勃朗蒂拿起一份最普通的报纸,把角落版面的通缉悬赏信息指给阿莫尔看。
“十八万,把你押到圣殿去我就发了。”
“别像个乞丐一样公主殿下,不过这个路西斯怎么比我还要多两万,艾瑞斯可真不懂事……”
心情放松的同勃朗蒂开着玩笑,连阿莫尔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对勃朗蒂,和对之前所有的客人都不太一样。
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勃朗蒂的交易是很合算的。
骄傲恶毒,血液腥甜的公主殿下,阿莫尔总是不介意帮她一些小忙。
阿莫尔知道,勃朗蒂有个蠢货弟弟叫兰斯。
上次丢勃朗蒂进禁林的也是他。
在上次没能成功地让勃朗蒂死在禁林之后,兰斯仍旧贼心不死,抓找机会就想着怎么让小公主倒霉,当然,勃朗蒂也这么想。
那是阿莫尔与勃朗蒂结下契约的几年之后,勃朗蒂与弟弟兰斯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甚至在勃朗蒂去视察矿洞的时候派人混在人群中试图刺杀她。
那是个正午,一天中阳光最热烈的时候。
正窝在潮湿阴暗的古堡睡觉,被印记连接,阿莫尔感知到了勃朗蒂的危险。
其实阿莫尔一开始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何况是在正午。
可阿莫尔也料不准皇室这群蠢货疯子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他更不想看着自己的“美味食物”被一个蠢货给算计死。
阿莫尔撑上大黑伞赶到矿洞附近。
勃朗蒂所乘的公主车驾被弓箭破坏了轮毂,阿莫尔在人群找扫视了两眼,找出混在人群中的杀手,做好标记后,轻轻一个响指,阿莫尔便把逼得勃朗蒂缩在车架中的杀手化为了灰烬。
有些满意地掀开车帘,阿莫尔却发现勃朗蒂没有缩在车里,反而是把外袍脱下,只穿着白衬裙打算跑路。
在车内也不能收伞的阿莫尔挤进马车,勃朗蒂愣了一会。
阿莫尔这时也才注意到此时自己和勃朗蒂之间的距离有些过分近了。
宽敞的马车加上自己和那把仍然撑着的大黑伞就显得有些拥挤。
但阿莫尔不管这些,只是直直盯着看见自己有些意外的勃朗蒂。
勃朗蒂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
“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四五只小蚂蚁就把公主殿下弄成这样?那以后可怎么办啊?”
“你以为你不来我就没办法吗?多管闲事。”
注意到勃朗蒂赶忙坐回位置上,嘴上虽然说着刻薄的话,可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看见勃朗蒂笑,阿莫尔的神情也松泛了一些。
没有理会勃朗蒂的刻薄,阿莫尔觉得自己心情不错。
勃朗蒂嘛,这人就是这么不可爱,什么事都从来不说。
阿莫尔笑了笑,将地上的外裙捡起来,执起勃朗蒂的手帮她把外裙穿好。
骄傲的公主殿下,仪容可不能失礼。
勃朗蒂这个公主做得很称职,她在一众大臣中反对征伐,主张鼓励发展商业和生产,重视教育,主张开设除了教廷学院之外的学校。
那天,阿莫尔难得有兴致,陪着勃朗蒂去慰问一家火灾失事的木工家庭,这是她作为皇室公主经常要做的事情。
在勃朗蒂握着那个木工家妻子的手,含笑告别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阿莫尔若有所思地看着马车。
车上……有个人?
想了想,阿莫尔轻轻附在勃朗蒂的耳边说。
“上面有只在发抖的小狐狸。”
勃朗蒂不动声色地同木工家告别,好整以暇地迈步进了车架。
阿莫尔呆在下面,脸上若无其事,却不自觉地支起耳朵留意着马车里的动静。
小狐狸说自己名叫杰福,埃德温·杰福。
听到这个姓氏,阿莫尔挑了挑眉毛。
埃德温家族,格伦大陆最古老的一支贵族。
杰福跟勃朗蒂说自己是索勒公爵的儿子,在很小的时候,被现在的埃德温族长索勒公爵的弟弟格瑞公爵丢到郊外了。
灰姑娘。
阿莫尔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很俗套的故事。
青年用接近怨毒的语气告诉勃朗蒂,他想要舅舅格瑞一家人的命和埃德温家族的爵位,而他能给勃朗蒂的,是一个公爵的全力支持与埃德温家族近半数的财产。
恶毒又大胆的灰姑娘。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的行为无礼极了。”
“凭你现在还没杀了我。”
确实无礼极了,应该把他赶出去,或者直接掐死,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感兴趣。
阿莫尔默默地想。
“说真的,小蠢货,这东西不重要。”
“也可以很重要,只要公主殿下点头。”
灰姑娘杰福应该是给了勃朗蒂什么东西吧。
“跟一个无礼又愚蠢的陌生怪人合作,听起来像是在发疯。不过,我就喜欢发疯。”
可不是么。
但阿莫尔总觉得,勃朗蒂这个“无礼又愚蠢”不止是在说杰福。
“喏,小灰姑娘,没想着跟你那个恶毒舅舅讲讲情面?”
啧,怎么还聊上天了。
阿莫尔莫名的不爽,有些不满地打了个响指。
马车猛地一震,车里安静了下来。
“别这么叫我,我要的是埃德温,不是回埃德温,而且……格瑞舅舅的命,我也很想要呢。”
“我喜欢痛快的人,这个我先拿走了。”
当晚,勃朗蒂来古堡找阿莫尔。
其实阿莫尔也不知道那天自己为什么开始生气,他把城堡的大门紧紧关着,勃朗蒂敲了好一会都没给她开。
最后还是勃朗蒂没耐心了踹了几脚,阿莫尔才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了。
在听说了勃朗蒂的计划之后,阿莫尔更不满意了。
“未婚夫是个什么东西?”
“公主和埃德温家族的年轻族长,天造地设不是吗?”
“你让我多咬两口,我去弄死艾瑞斯或老国王是不是更省事?”
“好主意,可我现在不想发疯。”
有些失望地耷拉下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阿莫尔觉得自己讨厌那个杰福。
阿莫尔不说话,报复似的一口重重咬在勃朗蒂脖子上。
“嘶——阿莫尔你是狗吗?”
虽然不情愿,可谁让阿莫尔一向是个有耐心,有求必应的主人呢。
一个美妙的夜晚,阿莫尔来到埃德温家族的庄园,如入无人之境。
阿莫尔杀了格瑞一家人,包括格瑞那个年纪不大但看着就让人讨厌的小孩。
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太好,阿莫尔没有留手,把这个人打包丢去了山里喂狼。
当然阿莫尔没忘了在显眼的地方扔下一条血淋淋的断手与格瑞的佩剑。
很快,格伦比就盛传起了格瑞公爵一家的死讯。
而勃朗蒂公主恰好在这时“无意间”救起了落难的杰福,把他带回了皇宫。
半个月后,埃德温·杰福公爵正式成为了埃德温家族的新主人,同时,还成为了勃朗蒂公主的“未婚夫”。
“我亲爱的阿莫尔:春天即将降临,在早春,寒冰融化,当第一滴融化的寒冰滴落在泥土里,我总会在这里等你。玛格丽特。”
格伦历504年,一个暮冬的下午,阿莫尔又收到了玛格丽特寄来的邀请函。
森林女巫玛格丽特,阿莫尔那几个嘴毒脾气大的女巫朋友之一。
玛格丽特一直居住在格伦比城郊的森林里,是个矮小的老太太。
她每年早春的时候都会举办一次茶话会,邀请一些同样拥有神秘力量的奇怪客人来做客,再送上一瓶自己亲手酿制的冰酒。
奔着蹭酒,那茶话会阿莫尔去过几次。
几个女巫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吵得阿莫尔头疼。
后来也因为一直在沉睡,那茶话会阿莫尔就再也没去过了。
这请柬阿莫尔一年收一封,攒了能有好几个麻袋。
收到请柬的当晚,勃朗蒂也拿着两份请柬来访。
“那白银祭司应该也会去……请柬上有她的气息。”
阿莫尔漫不经心地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勃朗蒂果然来了兴趣。
白银祭司维多利娅,教廷不知从哪找到的据说是被主保佑的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就被奉上了白银祭司的高位,仅次于教廷的圣殿大祭司。
这是近几年皇城里最大的新闻。
那似乎是个美丽的少女,总在圣殿祭典点燃篝火前唱一支圣歌。
维多利娅与勃朗蒂,二人分别作为教廷与皇室的象征,一直不太对盘。连带着对教廷的不满,勃朗蒂对这位白银祭司一向不那么客气。
勃朗蒂思索片刻,告诉阿莫尔,她打算带着阿莫尔和杰福去这个茶话会看看。
怎么又是杰福。
阿莫尔发誓自己从没这么讨厌过一个名字。
“我只有两封,我和杰福用。”勃朗蒂说:“好歹作为一个有点名气的“恶鬼”,你应该有自己的请柬吧?”
“没有。”
自然地抢过勃朗蒂手上其中一张请柬,阿莫尔眼睛也不眨地说起瞎话。
赴会那天,阿莫尔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将平时很少穿的黑色羽毛斗篷穿上。
那是阿莫尔只有在一些正式场合用的,平时一般就拿黑袍子对付一下。
看见杰福的时候,阿莫尔眼皮跳了跳。
这小崽子真是阴魂不散。
而且杰福今天穿的也格外精神,像只孔雀。
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精心设计过的样子,胸口的扣眼上还插了支花,像要去结婚似的。
不满于勃朗蒂还是叫了杰福来,阿莫尔又有些不高兴了,在车上闭着眼睛休息,一路上没有讲话。
马车缓缓驶向城郊的森林。
第一滴融化的寒冰落在地上,阿莫尔再次作为客人到访,来到了一泓还没有完全解冻的寒潭边。
真是久违。
下车前,按照茶话会的规矩,阿莫尔带好了精美的面具,从不同的入口走入茶会的地点。
接待客人的,不是从前的玛格丽特,而是她年轻的教女。
那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一双宝石一样的绿色眼睛。
每一代森林女巫都叫这个名字。
从前的玛格丽特去哪了?
阿莫尔不知道。
只是这个年轻的森林女巫好像认识讨厌的杰福,她眼神的停顿被阿莫尔准确地捕捉。
玛格丽特转身去厨房把准备好的点心与冰酒摆了出来,邀请众人入席。
勃朗蒂不动声色地坐下,锁定了维多利娅。
那也是勃朗蒂今天的目标。
玛格丽特把客人交给她的五封邀请函按照位置摆好,指尖依次抚过那些邀请函。
奇妙的光芒在玛格丽特的眼中流转,霎那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用完全不属于她的一种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念叨着什么。
阿莫尔皱起了眉头。
流程不对。
往年茶话会的开端,是森林女巫的祝祷。
可现在玛格丽特施展的,是预言术。
不是什么很高级的魔法,但预言似乎是只有女巫才会拥有的天赋能力。
也是因为这个,女巫一直被称为是“得神明庇佑的女儿”。
“唔……真是不简单……真实中总掺杂着谎言,甚至谎言将淹没你们,恶人中的善人是恶人假面下的愚善者,他会毁了这一切!”
说完这话,玛格丽特猛的睁开眼大口喘着气,神情有些恍惚。
阿莫尔侧过头,一边的勃朗蒂的眼中似乎写满了震惊。
阿莫尔笑了笑。
哼,没见过了吧,小乡巴佬。
“预言,只有女巫才会拥有的天赋能力。”
阿莫尔“好心”地凑在勃朗蒂耳边轻声说。
也许是多年没参加,换了新花样吧。
阿莫尔懒得想这些。
当玛格丽特的预言结束,桌上一片死寂,没有人讲话,所有人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点心,没有表情。
玛格丽特想了想,起身道:“各位尊贵的客人,请让我表达对你们的欢迎。”
“欢迎?你是说刚才那段表演?我从没见过在茶话会开始前告诉我「毁了这一切」的主人,这真是太失礼了。”
这话是勃朗蒂说的,她一向习惯先声夺人。
“我最讨厌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语,什么预言,在我看来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维多利娅,总是这样跟勃朗蒂对上。
“这酒真不错,景致也好,干嘛说这么刻薄的话,你说是吧小夜……”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名叫路西斯的执事,与那位传说中的叛逃者堕天使重名。
他是维多利娅身边很亲近的侍者。
阿莫尔在他身上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东湖女巫。
阿莫尔确定,这就是那个比自己还要贵上不少的堕天使路西斯。
“闭上嘴路西斯,没人愿意听你发疯。”
维多利娅这样不耐烦地说。
“玛格丽特小姐,感谢你的招待,你身上这条紫色裙子很好看,很配你的胸针,不如我们干一杯,为了这奇妙的聚会,也为美丽的玛格丽特小姐?”
杰福赶忙找到机会开口,似乎想让紧绷的场面放松一些。
不过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一次尴尬而暗流涌动的聚会。?阿莫尔不在意,阿莫尔喝了很多冰酒。
味道还是很好。
格伦历504年的夏天,仲夏祭典前,教廷赠予了皇室一座据说是被神明庇佑的神像。
皇室为此特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当作是这座神像,这座教廷赠予的,代表“友善”的礼物的揭幕仪式。
舞会将由皇室的勃朗蒂公主主持,大祭司艾瑞斯与白银祭司维多利娅也会代表教廷出席。
除了作为代表出席的贵族,皇城格伦比的所有子民都被邀请参加这难得的狂欢盛典。
勃朗蒂最近快被这事烦死了,她可不相信艾瑞斯那老头会给皇室送什么友好礼物。
阿莫尔不关心这个。
在知道这次活动的时候,阿莫尔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和勃朗蒂一起跳支舞。
说实话,阿莫尔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假面舞会?我也想去。”
阿莫尔懒洋洋地趴在棺材板上。
“哎呀,现在是白天,勃朗蒂你把窗帘拉严实,想让我死吗?”
勃朗蒂翻了个白眼,还是帮阿莫尔把窗帘拉严实了。
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阿莫尔就这么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了勃朗蒂面前。
虽然这个传说在民间见怪不怪。
可由阿莫尔亲口承认,还是不一样的。
阿莫尔摸了摸自己早就停止了跳动的心脏。
好像……自己还挺信任这个恶毒又刻薄的公主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同“恶”打交道的魔鬼,是不会也不该有“信任”这种情绪的。
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是这样自然的说出来了,没有觉得一点儿不对劲。
阿莫尔想。
“舞会全国人都可以去,你想去没人拦着你。”
“仪式也想去。”
看勃朗蒂没有拒绝,阿莫尔眼睛一亮,忍不住得寸进尺。
唔,魔鬼嘛,都是贪心的。
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勃朗蒂还是给阿莫尔搞到了一封邀请函。
舞会前,勃朗蒂拿了瓶年份不错的葡萄酒找上门来。
不过不是为了找阿莫尔喝酒。
勃朗蒂让阿莫尔帮忙在酒里下了一道真言咒。
那是阿莫尔之前无意间跟勃朗蒂提过一次的,一个不算是很高级的咒语,只是能够让中咒者口吐真言而已,依靠任何媒介都可以施展,是很基础的咒语。
没想到勃朗蒂就这么记在了心里。
“这是想知道谁的真心话呀?”
阿莫尔皮笑肉不笑地依言照做,心情算不上愉快。
“不是,只是有些猜测……等确认了告诉你。”
舞会当天的下午,广场上的舞会进行得差不多了,民众的狂欢还在继续。
受邀的贵族们已经开始进入宴会厅,等待着今天盛典的**——神像揭幕仪式。
阿莫尔拿出邀请函,刚准备迈进宴会厅,迎面就碰上了也装模作样拿了封邀请函往进走的路西斯。
勃朗蒂在忙,阿莫尔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去找她。
上了宴会厅二楼,阿莫尔记得那里中间的房间是艾瑞斯的休息室。
阿莫尔还没推门,艾瑞斯就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脸色很不好看。
看见阿莫尔,艾瑞斯的表情看起来畏惧又恐慌。
阿莫尔觉得有些好笑,顾忌着环境的艾瑞斯和阿莫尔去了宴会厅外一侧的树丛。
阿莫尔不明白艾瑞斯为什么这么怕看见自己。
天地良心,自己只是想来找“老朋友”打个招呼。
“你是来杀我的?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说着,艾瑞斯就像发了疯一样要上来夺阿莫尔的大黑伞。
阿莫尔争抢间暴露在阳光下的手指传来一阵烧灼的疼痛。
“你真的胆子大了不少啊……”
阿莫尔笑得有些危险,伸出枯瘦的手指紧紧地箍住了艾瑞斯的脖子,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了。
霎那间,阿莫尔似乎明白了艾瑞斯为什么发疯。
在他身上,阿莫尔嗅到了真言咒的味道。
“勃朗蒂问你什么了?”
阿莫尔饶有兴致地问。
看艾瑞斯不配合,阿莫尔有些恼怒。
“这条命……在很久前就该归我了……”
不顾阳光的烧灼,阿莫尔修长的手指直直插入了艾瑞斯的胸口。
血液的灼热加上手指灼伤溃烂的痛觉,刺激得阿莫尔浑身一震。
几乎是在阿莫尔的手就要洞穿艾瑞斯胸口的时候,艾瑞斯拼尽全力的向后仰去,跌跌撞撞地跑了,一边跑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等着……烧死……毁灭……”
阿莫尔有些听不懂,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看了看地下的一滩血渍,阿莫尔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臭死了。
也没有清理,阿莫尔毫不在乎地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就转身离开了。
没在外面找到勃朗蒂,阿莫尔晃荡着进了宴会厅,找了个角落安静站着。
宴会厅为摆放神像,特地在大厅和舞台的交界处拉了一道幕布。
幕布里黑漆漆一片,突然间,从幕布里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十分苍老的声音。
是艾瑞斯在致欢迎辞。
幕布里燃起了烛火,众人还能清晰地看到幕布里艾瑞斯的身影。
宾客们议论纷纷,夸赞艾瑞斯的致辞方式很有艺术美感。
在宾客中央,维多利娅似乎不小心踩到了勃朗蒂的鞋子,勃朗蒂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个她早就看不顺眼的白银祭司,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她好一阵。
阿莫尔笑了笑,觉得勃朗蒂炸毛的样子还有些……可爱。
可当阿莫尔看到勃朗蒂把自己的手帕递给杰福,还在那个讨厌鬼耳边亲昵地说话时,阿莫尔的心情可就算不上愉快了。
时间到了。?主持揭幕仪式的勃朗蒂笑眯眯地站在台子上,熟练地说了一堆体面又好看的话。?最后进入正题,勃朗蒂带着众人倒数,见证神像揭幕。
三,二,一。
舞台亮起,幕布揭开。
扑通。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阿莫尔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毛。
有趣起来了。
神像肃穆巍峨,在神明悲悯目光的注视下,是被圣剑贯穿了胸口的教廷大祭司——艾瑞斯。
不过也早就该死了。
艾瑞斯的死在格伦比,甚至是整个基罗帝国掀起了惊涛骇浪。
教廷大祭司这个身份作为教廷神权的代行者,代表了太多东西了。
在艾瑞斯死后,教廷拥戴了他们敬仰的白银祭司维多利娅成为新的大祭司。
教廷与巫术异端的矛盾一天比一天尖锐,艾瑞斯的死,变成了这一切的引爆剂。
打出了讨伐异端的旗号,教廷展开了名为“围猎行动”的征伐。
而森林女巫玛格丽特,被当作了几乎是头号的征讨对象。
勃朗蒂作为皇室的代表,在这场以教廷之名兴起的征伐中,最明智的选择是保持中立和沉默。
虽然对外沉默,可不爽似乎都发泄在阿莫尔身上了。
这两天勃朗蒂的脾气格外大,说话比以前还要刻薄。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勃朗蒂告诉阿莫尔,教廷举兵征讨城郊森林的日子,就在明天上午。
也不能说是告诉阿莫尔吧,主要是告诉杰福。
虽然知道这事瞒着杰福是最合适的做法,可是看着那个蠢货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勃朗蒂还是选择“发发善心”,好心告诉了杰福。
这就是杰福这个讨厌的蠢货在阿莫尔和勃朗蒂面前发疯的原因了。
“阿莫尔不是无恶不作吗?!他不是魔鬼吗?!还有路西斯,他不是被二十万金币悬赏吗?!什么清算能绕过他们算到玛格丽特头上?啊?你说啊!”
得,还真的发疯了。
一边站着的阿莫尔丝毫没有被点名的自觉,兴致勃勃地看着杰福失态地嘶吼。
勃朗蒂安静地坐在桌子后面,平静地看着杰福,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勃朗蒂,他们怕路西斯,怕阿莫尔,就敢讨伐玛格丽特?”
“对。”
勃朗蒂慢条斯理地开口。
“把你那副样子收回去,我不是玛格丽特,我没耐心看你发疯。对,那帮蠢货就是敢讨伐玛格丽特,你埃德温族长敢去讨伐教廷吗?有力气发疯指责别人,不如怪自己没本事没办法救下她。”
勃朗蒂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杰福一下子泄了气。
看着勃朗蒂冰冷理性,刻薄得有些残忍的样子。
连阿莫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他目光中带上了笑意。
“我知道你想想救那个女巫,但现在我们确实拿教廷没办法。我劝你不要犯傻,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勃朗蒂派了几个侍从守在埃德温庄园,可阿莫尔看的清楚,勃朗蒂也没有让侍从有多紧盯着杰福,只是告诉他们,有什么动静来说一声。
“心软了?”
与勃朗蒂一起走着,阿莫尔撑着大黑伞往勃朗蒂那里倾斜了一点,把她盖在伞下。
“心软什么,我该说的也说了,该警告的也警告过了,他还要发疯的话,随他去吧。”
“皇室的未婚夫,埃德温公爵,杰福现在可不只是一个人那么简单。”
“你觉得我不够理智。”
“我觉得,我们勃朗蒂公主似乎……也是个善良的孩子?”
勃朗蒂闻言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还是算了,善良了就得不到吸血鬼大人的帮助咯。”
“你求求我的话,说不定呢。”
阿莫尔目视着前方,开口道。
这时候的吸血鬼大人甚至真的在想,如果现在的勃朗蒂是个毫无恶意的姑娘,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到此为止吗。
想到和勃朗蒂桥归桥路归路的情形,阿莫尔皱了皱眉。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阿莫尔不愿意。
阿莫尔和勃朗蒂一同走在月光下轻声闲聊。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刻。
静谧,安宁,甚至是幸福的。
杰福会发疯这事,阿莫尔和勃朗蒂都不意外。
天还没亮,侍从来找勃朗蒂,告诉她杰福连翻了好几道院墙,跑去了城郊森林。
勃朗蒂还没睡醒,心情不算太好,冷声叫阿莫尔隐秘些跟着,自己调了一队皇家骑士团去了城郊森林。
要是勃朗蒂早知道教廷拿出的是这个阵仗,说什么她也要把杰福关起来,或者直接打晕吧。阿莫尔在心底猜测。
这是阿莫尔第一次见到教廷一次性出动这么多人。
脸色苍白犹如行尸走肉的维多利娅看起来简直像是被硬生生绑来的,她身边站着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的路西斯,在他们的身后,是数十位圣殿红衣执事和数不清的圣殿执事。
看着教廷这么大阵仗,勃朗蒂看起来脸都要绿了。
杰福和玛格丽特被围在中间,杰福的表情看起来又绝望又嘲讽。
“这么久都没带着跑了,杰福这个废物。”
勃朗蒂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阿莫尔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阿莫尔没说话,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看戏似的旁观着。
就在皇室和教廷两拨人蠢蠢欲动的时候,玛格丽特突然飞快伸手,将杰福一把拉在身边,她的另一只手紧紧箍住杰福的脖子,掐的很用力,指甲几乎快要扎进杰福的脖子里了。
几乎是同时,勃朗蒂“配合“地懒洋洋开口:“愣着干嘛啊,杰福公爵被女巫挟持了没看到吗?”
“公主殿下,我看未必是挟持吧。”
维多利娅身后的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的红衣执事有些不满地站出来。
维多利娅还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呆呆地不说话。
“不是挟持是什么,执事总不会觉得是杰福公爵伙同女巫吧?那我在多问一句,执事是怀疑公爵伙同女巫呢,还是怀疑本公主,哦,或许是皇室?”
勃朗蒂说话却毫不客气,怼得那红衣执事脸色涨红,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啧,配合倒是默契。
眼看着杰福又快要失控了,勃朗蒂向阿莫尔打了个手势。
开工了。
阿莫尔闪身上前,一掌把杰福打晕带回了马背上。
散播巫术邪说的异端玛格丽特,在教廷的打击之下,终于被抓获。
这是格伦比最近最大的好消息,人们纷纷称赞教廷的英明,信徒的欢呼一天比一天强烈。
终于,教廷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里宣布,他们将在今年的仲夏祭典上任命伟大的白银祭司维多利娅成为教廷新的大祭司。
同时,杀害前任大祭司的异端将在祭典上被处以极刑。
勃朗蒂最近没事干,整天和阿莫尔凑在一起,时不时聊一聊关于玛格丽特和杰福的那点事。
阿莫尔对这事没什么看法。
唯一的看法可能是,爱情真麻烦。
要死要活哭天抢地,又累又吵又烦人。
可当勃朗蒂赞同阿莫尔的观点时,他似乎并不那么开心。
玛格丽特被抓走后,杰福冷静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冷静下,是一份隐隐要爆发的危险和疯狂。
勃朗蒂自己有些担心,担心这个蠢货要坏事。
勃朗蒂的判断很准确。
这蠢货一开口就是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天才”主意。
“你让我去求维多利娅?杰福我真想打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得到底是什么,维多利娅这个大祭司当得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吉祥物你知道么?再说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维多利娅会帮你?”
小天才杰福找到个魔术师,打算把他塞进教廷里作祭典行刑负责点火的执事,提前替换柴火,用魔术做障眼法,让玛格丽特假死脱身。?现在他来求勃朗蒂,让勃朗蒂去跟维多利娅说,把人塞进教廷去。
勃朗蒂被这蠢货气得简直要笑出声来。
阿莫尔怕被殃及,干脆站在一边当背景板。
见勃朗蒂不答应,杰福又求助似的看向阿莫尔。
勃朗蒂冷哼一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别看我小可怜,我吞噬的是恶欲,我对爱没有兴趣。”
阿莫尔十分自觉自觉的表态,说着还看向勃朗蒂。
眼神中写着“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就有些生气的勃朗蒂,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更生气了,没有理阿莫尔,她转头把杰福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阿莫尔站在一边,有些摸不准自己又是哪句话没说对,触了这位姑奶奶的霉头。
杰福平静地摘下了那枚他看作命根子的红宝石戒指,递给了勃朗蒂。
“求求你。”
“你可别做出这幅样子,让我觉得埃德温家族的信物像街上按车卖的马铃薯。”
本来以为勃朗蒂会直接拒绝。
可没想到,勃朗蒂不情不愿刻薄了两句,就答应了杰福的请求,甚至没有收下那枚戒指。
奇怪了,这可不像她。
可能……就是想给教廷找点不痛快?
阿莫尔有些不耐烦的想着。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仲夏夜也越来越近了。
仲夏夜是格伦比一年中最特殊的一天。
在这天里,不管是空气,还是人的心情,都是躁动而狂热的,可能是习惯了古堡的潮湿阴冷,阿莫尔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可他还是以狂欢夜为借口,去找了勃朗蒂。
那次答应杰福的请求之后,很久一段时间里,勃朗蒂没有再来见阿莫尔。
虽然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可是阿莫尔似乎真的很不习惯她不来找自己。
可能是太久没有喝到血了?
可也没有很久,阿莫尔不是很馋这个。
阿莫尔觉得自己是在发疯。
“你去过仲夏狂欢夜吗?”
主动从古堡里钻出来,阿莫尔去找了勃朗蒂。
“当然,我还去致过开幕辞。”
“我是说,去玩过吗?”
勃朗蒂把目光从羊皮卷上移到了阿莫尔的脸上,接着她合上了手里羊皮卷,在阿莫尔头上一敲。
“如果是对一位淑女的邀请,那么你的行为很不礼貌。”
噢,这是有戏的意思。?打蛇上棍这一套阿莫尔最熟。
阿莫尔一把牵住勃朗蒂的手把她拉进怀中,轻轻凑到她的侧颈。
“那么,怎样才算礼貌?我发誓你再找不到比我更有诚意的人了。”
勃朗蒂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向阿莫尔的膝盖。
“这个时候还咬人,太煞风景了阿莫尔。”
那就不咬了呗。
闻言,阿莫尔真的听话地缩回了头,执起勃朗蒂的手,轻轻印下一吻。
“神明作证,阿莫尔绝对诚心。”
勃朗蒂挑了挑眉,接受了阿莫尔的邀请。
阿莫尔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像是内心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填满了。
像勃朗蒂的血一样,甜丝丝的。
“所以吸血鬼为什么要神明作证?”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绝对诚心。”
仲夏狂欢夜在圣殿神像前巨大的广场举办,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落下,仲夏夜正式登场。
出门前,阿莫尔想了半天,破天荒地没有打着那把大黑伞,而是换了个面罩带着,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勃朗蒂也找了个面具戴上,是和阿莫尔一样的黑色。
既然说是要带勃朗蒂玩,那一定要好好露一手。
抱着这样想法的阿莫尔拉着勃朗蒂坐在一个打牌的小摊子上,一门心思要勃朗蒂好好开开眼。
……
不到一个小时后,看着空了一半的钱袋,阿莫尔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不好看。
输掉了快一百个金币。
一边的老板都一副“没想到能赚这么多”的表情。
人类的纸牌游戏为什么会这么难?!
阿莫尔真的有点肉痛了。
他没有什么钱,可又不能在勃朗蒂面前出丑。
不然以她的性格,一定会狠狠嘲笑自己。
“起来吧你,我来。”
就在阿莫尔咬咬牙打算继续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勃朗蒂终于忍不住打断。
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勃朗蒂一把把阿莫尔揪了起来,坐下代替他继续玩了下去。
勃朗蒂自信的笑脸在灯火下明灭不定。
看着熟练交换筹码的勃朗蒂,阿莫尔觉得自己那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了。
嘶……怎么办。
有点喜欢啊。
阿莫尔好像知道,那些难以言表,无以名状的情绪,是什么了。
无恶不作的吸血鬼喜欢恶毒刻薄的公主。
阿莫尔喜欢勃朗蒂。
没有心跳,但会心动。
“皇室教这个?”
看着重新被勃朗蒂赢回来的钱袋,阿莫尔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管皇室教不教,没输钱你不就开心了么。”
“我才不会心疼这么一点钱!”
阿莫尔有些恼羞成怒。
勃朗蒂在旁边看着笑了半天,最后还是很给面子的换了个话题。
夜深了,狂欢正到酣时。
阿莫尔悄悄地拉着勃朗蒂跃上圣殿的高墙,站在高高的墙头。
“怎么样?”
“你是说景色?”
“不然还有什么?”
“景色很美,可我看着很不顺眼。”
勃朗蒂笑得畅快又放肆。
在月光下,阿莫尔凝视着勃朗蒂眼中浓郁的绿色。
像宝石,像恶龙。
这样的眼睛,就应该装满魔鬼的倒影。
“我也不顺眼。”阿莫尔赞同地点点头。“找点乐子吗?”
手腕一翻,阿莫尔变出两个火把来递给勃朗蒂,有些期待地舔了舔嘴唇。
“好啊。”
勃朗蒂拿过一个火把,与阿莫尔相视一笑。
阿莫尔带着勃朗蒂,在圣殿各个角落穿梭着。
这些平时戒备森严不能轻易踏足的禁地,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在基罗帝国皇城格伦比的圣殿放了一场火。
阿莫尔点燃了树丛,勃朗蒂就点燃一幢房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肯服输似的。
“不顺眼,那就毁掉。”
月光下,阿莫尔这样对勃朗蒂说。
直到圣殿里响起了警报,执事们发现了大火,烧了个尽兴的阿莫尔才和勃朗蒂大笑着抱在一起,越过高墙回到了仲夏狂欢夜的广场上。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或许有这个荣幸能邀请您跳支舞吗?”
“也是我的荣幸。”
他们举着火把,在圣殿映天的火光下跳舞。
“被我说中了,真是举着火把跳舞啊。”
“那时候你说话真的很刻薄。”
“现在也刻薄。”
“我喜欢。”
耳边是来自整个格伦大陆的异乡人奏响的乐曲,华尔兹,圆舞曲,带有异域风情的鼓声和笛声。
没有章法,什么舞蹈都跳,他们尽情的旋转,跳跃,相拥。
时间过得真快啊。
直到天光大亮,外面的鼎沸人声才渐渐沉寂。
已经精疲力尽的阿莫尔和勃朗蒂坐在神像的肩上靠着彼此休息。
阿莫尔不能见到阳光,他们得在日出前离开。
“走吧。”勃朗蒂说。
阿莫尔点点头,准备抱着勃朗蒂离开。
在靠近她的一瞬间,勃朗蒂的眼中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阿莫尔愣住了。
勃朗蒂,在吻他。
在太阳升起前,勃朗蒂在神像的肩头吻了阿莫尔。
阿莫尔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颤栗着回抱她。
爱人拥吻着,从神像的肩头一跃而下。
风在耳边呼啸,他们在失重中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神像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神秘地微笑着。
算了,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
勃朗蒂,勃朗蒂。
我的欲念之源,我的血印,心上的刻痕。
第一缕阳光洒在地上,天亮了。
这不是阿莫尔第一次见到圣殿广场。
可和夜晚不同,烈日下的圣殿广场是另一种感觉。
玛格丽特的刑架立在巨大的神像前,看着广场上挤满了的乌压压的人群,阿莫尔觉得有些不适应。
勃朗蒂与杰福盛装出席,站在祭台上,两人之间隔得很远。
杰福现在心情很差,勃朗蒂不愿意触霉头。
而阿莫尔撑着一把大黑伞,落后两步在勃朗蒂身边站着,时不时勾一勾她的手指玩。
教廷那边,“堕天使”路西斯穿上红袍装成红衣执事一样,跟在看起来精神状态比之前更差了的维多利娅身边。
教廷那边的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也没人说什么。
看着被绑上刑架的玛格丽特,阿莫尔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和恶心。
如果都是恶鬼,那为什么有人站在阳光下,有人被绑在在烈火中?
如果都不是,那冠冕堂皇假意慈悲的又是谁?
教廷那边,按照流程,由一名年迈的红衣执事致辞。
不远的天边,传来异常的响动。
什么东西?
从远处的天空飞了过来,落在了广场的神像上。
是一只白鸽。
随着白鸽的停留,信众的尖叫和惊呼排山倒海般传来。
在广场伟岸神像身体上,钉着一具被泥壳包裹着的尸体。
纯白的鸽子动着脑袋,在泥壳上啄了两下。
外壳脱落,那句干枯的躯体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白鸽飞往祭台。
阿莫尔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边的勃朗蒂也没料到这一出,紧锁着眉头盯着那只有些诡异的白鸽。
教廷那边,一位苍老的执事出列,从鸽子脚上解下一个纸卷,颤抖着展开。
“魔鬼,魔鬼阿莫尔在我的心上刻下血痕,他掠夺我的灵魂,我痛苦的死去,恶魔,恶魔路西斯他羞辱一个可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信徒,他为我覆上泥土,在我的脸上捏出神明的脸来!惩罚,惩罚他们!他们血债累累,他们恶贯满盈,神不会饶恕!”
一封关于控诉和讨伐的血书。
讨伐阿莫尔与路西斯,以死者心头的血痕,控诉这两个魔鬼的累累罪孽。
谁?
没听错,是自己。
还有路西斯那个倒霉蛋。
在玛格丽特被处刑的祭典上,教廷公然向“异端们”发难。
其实这感觉还挺奇妙,当面被通缉什么的。
其实早该有这么一天了。
从教廷打击异端开始。
从阿莫尔选择与勃朗蒂交易开始。
从与勃朗蒂相爱开始。
早该有这一天的。
唇亡齿寒,教廷的胃口不小。
玛格丽特,阿莫尔,路西斯,紧接着就是勃朗蒂和杰福。
谁都跑不掉。
阿莫尔轻轻松开了勾着勃朗蒂的手。
勃朗蒂会选择牺牲阿莫尔吗?
老实说,阿莫尔不知道。
第一次被摆上天平的两端,阿莫尔还觉得有些新鲜。
他甚至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更想听到勃朗蒂怎样的态度。
“红衣执事说的是谁啊,吞噬灵魂,真可怕。”
那位年迈的红衣执事神色古怪的笑了笑。
“勃朗蒂公主,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我说的就是你身后的这位——阿莫尔先生。”
这位执事显然很不给面子。
“执事别欺负我年纪小,我怎么不知道我的侍从有这么个名字。”
勃朗蒂只装作不知道,继续胡搅蛮缠。
“他敢把那柄伞收起来,站到阳光下吗?”红衣执事继续说:“公主殿下,被恶鬼蛊惑,要及时抽身啊。”
阿莫尔收敛了玩味的笑容。
阿莫尔不敢。
当然不敢。
显然勃朗蒂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她突然像被针扎到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这是强大而傲慢的阿莫尔第一次认识到这件事。
阿莫尔的爱,魔鬼的爱,是不被期待的。
与自己相爱,是要早日“抽身”的。
没办法见到阳光的阿莫尔。
只能蛰伏在黑暗里的爱人。
会被光明灼烧焚毁的爱。
无力而绝望。
勃朗蒂深吸一口气,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似乎是努力想让自己表现的再高傲一点,再盛气凌人一点。
认识这么多年,阿莫尔太了解勃朗蒂了。
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勃朗蒂虚张声势下的仓皇,心虚,紧张。
“教廷要向皇室宣战吗?”
“您代表的是皇室的立场吗?或者说,保护阿莫尔,是皇室的立场?”
看着勃朗蒂的为难和沉默,阿莫尔甚至都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怎么办啊。
见不得勃朗蒂为难和难过。
阿莫尔悄悄探出手,轻轻勾住勃朗蒂的手指。
“放轻松。”
勃朗蒂与阿莫尔勾着的指头颤了颤。?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吵大闹,骄傲的公主,从来不会掉眼泪。
“我讨厌威胁,不要得寸进尺。”
勃朗蒂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睁开:“教廷也不要这么着急,你们现在不还有没进行完的仪式么,这件事可以慢慢聊,不急。”
“公主殿下,这恐怕不是您说了算的。”那名红衣执事干枯的手指摸了摸手上的纸卷,神情有些兴奋:“我说,这事儿很着急,最好……现在就办。”
太过毒辣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阿莫尔把自己藏在黑伞下。
信众膜拜的嘈杂声响让阿莫尔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无数的圣殿执事拥在圣殿前巨大的广场上,教廷的红衣执事倾巢而出,似是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从未有人能在一个普通的下午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奇妙的景象,而这也将会是格伦比的子民们一生无法忘记的一个下午。
仲夏祭典上,在教廷宣读完那份讨伐的裁决书后,天边被不断闪烁的火光与电光照耀成斑斓的颜色,神像的眉目逐渐龟裂,圣徒虔诚祭祀,神像裂痕处隐有晦涩的咒文涌动。
路西斯一只手拉住微微有些颤抖的维多利娅,侧头撇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勃朗蒂。
“你的小情人这么一闹,你可就和教廷撕破脸了。”
听了这话,勃朗蒂舔了舔嘴唇,有些危险地笑了。
“说得没错,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彻底毁了它。倒是可怜你的小夜莺,大祭司没得做咯。”
听了这话,维多利娅转头看了看勃朗蒂,表情有了一瞬的波动。
“飞出笼子不一定代表自由。但毁掉笼子一定可以。不自由,毋宁死。”
勃朗蒂笑了笑,拿出一个模样奇怪的令牌,交给了身后的一个侍从。
路西斯看着侍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公主亲卫?真是下血本了。”
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杰福从远处收回了视线,垂眸摘下了大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递给了勃朗蒂。
“我以埃德温家族第一百七十四代族长之名,将它交付给公主殿下,整个埃德温家族听从您的调遣,清算教廷,至死方休。”
这一次,勃朗蒂没有再嘲讽杰福的戒指是街上的马铃薯。
她郑重的接过了戒指,向杰福执了一礼。
“阿莫尔。”
勃朗蒂轻声念出那个名字,像是发号施令。
勃朗蒂为了阿莫尔与教廷开战。
这个事实让阿莫尔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体内早已干枯的心脏似乎回春,并不存在的血液也要倒流进脑袋里。
广场上,阿莫尔撑着那把大黑伞,垂眸俯视着乱成一团的广场。
阿莫尔一向慵懒的面孔多了几分神色,他讥笑着翻了翻手腕,随即颇有兴致地行了个绅士礼。
他的手落下,身后的地面猛然裂开,无数恶鬼随着地面裂缝爬了上来,狰狞的望着前方圣殿广场。
“阿莫尔向各位问好。”
也是直到这一刻,世人才知道那尊沉睡古堡的恶鬼阿莫尔,究竟拥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
在地狱恶鬼的哀嚎中,阿莫尔随手斩断玛格丽特身上的束缚。
这家伙可是员大将。
玛格丽特反应很快,手指翻飞间,强盛的光芒连绵不绝。
刹那间,整个圣殿广场被笼罩在强光中,甚至几乎要蔓延到祭台上去。
路西斯此时像是彻底兴奋了起来,黑色的羽翼猛地抖开,眼中的猩红凝成实质。
教廷不是对手。
阿莫尔满不在乎地这样想。
难为勃朗蒂费心布局这么久,可以直接打的嘛。
就在这时候,教廷为首的一个红衣主教眼神怨毒地盯着在广场上大杀四方的众人,古怪又癫狂地笑出了声来。
阿莫尔当下便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那主教朝着神像的方向跪下,虔诚祷告。
“伟大的神明,您忠诚的信徒将灵魂奉上,祈求您降临世间,将这些异端罪恶的灵魂救赎,将信仰撒向格伦比!”
为首的那名红衣执事近乎癫狂的声音落下后,从他的心脏处涌现出了耀目到刺眼的光芒,缓缓向神像移动,甚至隐隐打破魔法强光的笼罩。
缓缓收敛了笑容,阿莫尔神色中的讥讽也逐渐被惊惧取代。
魂咒。
圣殿主教以自己的灵魂与生命做祭,借圣殿拥有的信仰之力对神发出的祷告,请神明降下诅咒,恨意越强,信仰之力越强,诅咒就越强大和可怕。
他想借谁的信仰之力?
哪里有最浓郁的信仰之力?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远处,矗立在那里微笑的神像。
受万民祝祷跪拜,整个基罗帝国,甚至是整个格伦大陆里,最大的一座神像。
在光芒涌现的同时,几乎没有任何思考,阿莫尔,路西斯和玛格丽特都不约而同的飞身扑向了那名红衣执事。
绝对不能让魂咒成功施展,如此磅礴的信仰之力的作用下,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阻止的办法只有一个——在诅咒完成前,杀死献祭者。
同时,最好用安魂圣歌阻止灵魂作乱。
玛格丽特是三人中离那红衣执事最近的,也是最先到达的一个。
玛格丽特的身影在半空微微停滞了一瞬。
她好像在回头,好像在看谁。
明白她要做什么的阿莫尔收起了玩味的神色,第一次真正对这位森林女巫的骄傲与强大致以敬意。
“非同寻常的悲悯,这是天外来音,黑暗让你迷失,这救赎指引光明————”
恍惚间,歌声在耳边响起,很好听。
这就是安魂圣歌。
在玛格丽特飞身朝红衣执事撞去的瞬间,维多利娅颤抖着,唱响了那支圣歌,
歌声中,阿莫尔仿佛听到了什么。
那是一串长长的,陌生而晦涩的咒语。
玛格丽特消失在火光中,与那名献祭的执事一起开始渐渐散作耀目的光点,比太阳还耀眼。
女巫是得神明祝福的女儿,也只有她们得以有幸,能够……和光同尘。
阿莫尔与路西斯联手,拼尽全力才平息了魂咒与和光同尘两种强大魔法碰撞所带来的冲击和余波。
阿莫尔形容有些狼狈地落回勃朗蒂身边。
“不——!”
这是谁的声音?高亢又刺耳,像拿指甲挠玻璃。
阿莫尔转头。
是维多利娅痛苦的抱着头跌坐在地上,无助的一声声哀鸣直直刺进耳朵。
杰福目眦欲裂,从祭台上飞身朝那阵快要消散的光点飞扑了过去。
“勃朗蒂”
一个陌生而浑厚的声音响起,勃朗蒂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老国王在簇拥下上了祭台。
现在这个场面,说是乱成一锅粥也一点儿不过分。
“陛下。”
勃朗蒂不动声色地把阿莫尔护在身后,微微弯腰。
“介绍一下。”
勃朗蒂变了脸色,勉强笑了笑。
“他……”
“阿莫尔,一个通缉犯。”
老国王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浓重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禁卫军不是玩具,勃朗蒂我感到非常失望,但没关系,眼下是你的好机会。”老国王浑浊的眼睛越过勃朗蒂在阿莫尔身上扫视,这眼神让他觉得很不爽。
“以皇室之名宣告对魔鬼的判决。”
“不是的陛下……”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勃朗蒂,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阿莫尔不动声色的站在勃朗蒂身后。
在老国王和他身后站着的几个衣着华贵,正幸灾乐祸的贵族青年的注视下,勃朗蒂甚至直不起腰来。
几乎是被挟制着,她颤抖着双手在早已经准备好的羊皮卷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阿莫尔听到了皇室事务官的宣告。
出乎意料,不是处以极刑,而是放逐。
看着面前的勃朗蒂轻轻松了口气,阿莫尔就知道,勃朗蒂为了保护自己提前备下了一手。
有些不合时宜,可阿莫尔还是嘴角上扬。
老国王的脸上随着表情出现了深深的纹路。
“勃朗蒂,你翻不了天。”
“陛下,阿莫尔也翻不了天。”
勃朗蒂抬起头,勇敢的直视老国王的双眼,她的手却手心向上伸向阿莫尔。
“阿莫尔,对吧?”
勃朗蒂的手在抖。
别害怕,亲爱的。
阿莫尔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伸向自己的颅顶。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内血肉深处的撕扯。
那颗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在撕裂。
扯出一半来,凝为实质,化成一颗暗红色的宝石。
强忍着整个人都被扯成两半的撕裂疼痛,阿莫尔云淡风轻地将宝石放进勃朗蒂的手心。
“当然,殿下。”
老国王的眉头解开了一些,还没来得及说话,广场那就传来一阵骚动。
广场上,杰福飞扑出去的身影突然被一阵青蓝色的气流裹挟着。
霎那间,从杰福的胸口中掉出了个什么东西,小小的,发着光,慢慢在空中散作了尘埃。
而这时的教廷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声音清脆。
身边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信徒的呐喊,火焰的燃烧。
圣歌也停止了。
这个世界停了下来。
阿莫尔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
下雪了。
黑色的,整个格伦比,目光所至之处,都被笼罩在这场黑色大雪里。
火焰好像也是冰凉的。
在黑色的大雪里,一股莫大的悲伤笼罩了所有人。
被这样的情绪震撼,勃朗蒂几乎是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悼亡诗。
女巫的复杂咒语,暂缓时间,共享悲伤情绪的强大魔法,阿莫尔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悼亡诗。”
强按下巨大的疼痛,阿莫尔的语气凝重了起来。“我从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
冰冷的呼啸中,阿莫尔忍不住握紧了勃朗蒂的手。
呼啸的黑色大雪,不知道是谁的悼亡诗。
有人停止时间,有人在仲夏降下黑色大雪,有人在烈火中与即将消散的爱人相拥。
“阿莫尔。”
“我在。”
与勃朗蒂相拥,看着泪水从勃朗蒂的眼眶滑落。
阿莫尔轻轻上前,冰凉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别哭啊,我在呢。
————
“雄狮衔着墓碑行走在街头,妖精的灵魂在烈火中燃烧,圣人揭下愚者的假面,红色丝线连接起蔷薇与笼中的夜莺,权杖与王冠,腥臭的血液交缠,咏叹调响起,赞者降下黑色大雪;咏叹调停歇,格伦比永夜————”
格伦历504年的仲夏祭典上,杰福用玛格丽特留下来的胸针,使用了一次“悼亡诗”。
那是森林女巫独有的浪漫。
每当重要的人故去,森林女巫施展悼亡诗。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为已故之人降下黑色的雪花,延缓时间。
以诗歌,以大雪相送。
格伦比从没有过这样的大雪。
雪停之后,格伦比陷入了永夜。
玛格丽特死了,她用生命阻止魂咒神降,在所有人面前化作了光点。
而恶鬼阿莫尔,在老国王的面前,在宣告被放逐的旨意声中,亲手撕裂了自己一半的心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心脏凝成的宝石送给了爱人勃朗蒂。
也是在那次的祭典上,维多利娅被玛格丽特的死逼疯了。
在阿莫尔的视角里,确实是“疯了”。
维多利娅跪在祭台上捂着脑袋尖叫,眼中涌出血泪,脖子上那串钻石项链也碎成了好几半。
几乎是在项链碎掉的一瞬间,阿莫尔凑在勃朗蒂的耳边,声音带着惋惜。
“这小姑娘活不长了。”
那一天,路西斯打碎了格伦比圣殿前那座无比宏伟的神像,半个圣殿广场化为废土。
在尘嚣中,路西斯带走了维多利娅,留下气急败坏喊着要下通缉令的一众教廷老头儿。
战败的教廷,不过是在想办法为自己挽尊罢了。
太阳再也没有在格伦比升起。
这对阿莫尔来说,这反倒是好事。
勃朗蒂把杰福给她的红宝石戒指还了回去。
如她所说,没帮上杰福的忙,当然不会白拿他的东西。
明明阻止了浩劫,阻止了讨伐与屠杀。
可他们没有人觉得自己赢了。
在玛格丽特死后,可能是为了防止勃朗蒂上位对教廷彻底赶尽杀绝,教廷的剩余势力全身心地开始给勃朗蒂找麻烦。
他们以阿莫尔为理由,阻止勃朗蒂成为王位的继承人。
同时。还在不断主张让勃朗蒂把恶鬼阿莫尔交出去。
民间激扬的宣讲,与国王的通信,压力来自能够感受得到的任何地方。
教廷打着正义的旗号,一改往日强硬的态度,而是以一个受害者自居,劝勃朗蒂不要养虎为患,做足了恶心人的姿态。
似乎从前没有人知道阿莫尔如何恶贯满盈。
一夕之间,阿莫尔成为了公理和正义的敌人。
魔鬼,蛊惑,异端,除掉。
这阿莫尔每天一睁眼就会听到看到的词。
祭典之后,阿莫尔很少能见到勃朗蒂。
爱人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真是让人生气。
阿莫尔知道她在忙什么,无非就是想试着能不能在教廷正义的情愿下保住自己。
勃朗蒂的选择在情理之外。
在这样的局面下,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勉强保住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鬼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其实阿莫尔也觉得没什么所谓,毕竟教廷喊着要通缉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是照样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教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这次似乎不一样。
勃朗蒂似乎不是在为阿莫尔奔波,而是为了阿莫尔和勃朗蒂两个人,为一对爱人。
勃朗蒂和阿莫尔作为独立的个体都可以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可一对爱人不行。
勃朗蒂公主与恶鬼纠缠是洗不去的污点。
是被世界中伤的借口,是被耻笑的理由。
而对于恶鬼阿莫尔来说,爱是自己为自己带上的镣铐。
这意味着他不能与世界作对,自我流放。
他束手束脚,全心全意忧虑着另一个人的人生。
那段时间里,勃朗蒂经常去圣殿拜访,一去就是一天。
好像只有在那,阿莫尔才能百分之百堵到勃朗蒂。
那是一个深夜。
看到坐在圣殿外街边不算太干净的台阶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的勃朗蒂,阿莫尔觉得自己那颗早就沉寂的心脏要化掉了。
刻薄的,骄傲的,恶毒的公主殿下。
她就应该手握权柄端坐在王座,而不应该为了任何事情像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小刺猬,坐在脏兮兮的路边。
说起来,阿莫尔的城堡也脏兮兮的。
第一次见面就被勃朗蒂嫌弃了。
第一次见面,她要什么来着?
国王的权杖。
野心勃勃的小公主,最想要的是国王的权杖。
她生来是要站在高台上的。
阿莫尔的爱只是污点,和这个人一样。
站不到阳光下的。
阿莫尔觉得自己现在悲观的有些过头了,但事实确实是这样。
两三步走到勃朗蒂身边。
“蜷在这儿扮刺猬?”
听到阿莫尔的声音,勃朗蒂没有抬头,反而把头又往怀里埋了埋。
“不会说话就闭嘴。”
“一起出去走走吗,禁林这阵子风景很好。”
“阿莫尔。”
“不想去?那去湖边?逛街也不是不可以……”
“阿莫尔!”
听到勃朗蒂的打断,阿莫尔就有些头疼。
阿莫尔害怕勃朗蒂跟自己说教廷的事情,更害怕她嚷着要救自己。
阿莫尔真的不太习惯,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和承受这样沉重严肃的情绪。
“你和路西斯谁比较厉害?”
阿莫尔愣了愣,也没想到勃朗蒂会这么问。
“虽然那家伙赏金高一点,但那是因为教廷更恨他,要说厉害那肯定……”
“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走?”
勃朗蒂抬起头,直勾勾盯着阿莫尔的眼睛。
“什么意思,赶我走?”
懒洋洋地坐在勃朗蒂身边,阿莫尔大剌剌靠着勃朗蒂的肩膀。
“你也可以走的对不对,让什么教廷都见鬼去吧,你离开格伦比,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教廷拿你没办法的对不对?”
勃朗蒂看向阿莫尔的眼神甚至算得上是热切的。
阿莫尔拉起勃朗蒂的手,眨了眨眼,把头埋在她的侧颈。
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把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我走了,教廷和皇室,你可都讨不了好,权杖不要了?”
其实在阿莫尔看来,最好最理智的办法就是勃朗蒂把自己交给教廷。
现在的勃朗蒂拿教廷没办法,同时也不能失去皇室的支持,最好的办法能两边周全。
而让自己逃走这个办法,几乎代表着勃朗蒂公主承认并且放任这个“污点”的存在。
不知道阿莫尔的哪句话又惹到了这位姑奶奶,勃朗蒂听完后冷着一张脸,不愿意再说话了。
“喂,勃朗蒂。”
不适应勃朗蒂的沉默,阿莫尔甚至带着点讨好地晃了晃她的手臂。
“别不说话嘛,走就走呗,教廷那点人拦不住我的。”
勃朗蒂要送阿莫尔离开。
可阿莫尔不这么打算。
勃朗蒂想让他的爱人离开。
可皇室公主勃朗蒂不能让魔鬼阿莫尔离开。
一旦加上了世俗赋予的身份,他们就是天然的对立者。
哪怕是偷偷放跑了自己,那“与魔鬼为伍”的勃朗蒂就再也没有拿到那柄权杖的可能。
阿莫尔想到了勃朗蒂在谈论基罗帝国的政策与发展时亮晶晶的眼睛。
阿莫尔想到了勃朗蒂在说自己要把孩子的教育权从教廷手中夺回来时眼中的期盼。
阿莫尔没有告诉勃朗蒂,那个努力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姑娘,真的很耀眼。
美得让阿莫尔要移不开眼了。
阿莫尔最近总是想起自己与勃朗蒂初见时达成的交易。
他想送爱人一份大礼。
一份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摆在高台上的礼物。
那是阿莫尔能想到的,唯一让自己的爱变成馈赠而不是枷锁的方式。
勃朗蒂计划在凌晨城门守卫换岗的短暂间隙里让阿莫尔出城去,去哪里随他喜欢。
在约好离开的那个凌晨,阿莫尔打着那把大黑伞站在城门口,看着面前下巴扬得高高的公主殿下。
勃朗蒂的鼻子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
她看着阿莫尔,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侧颈。
“送行礼物,你自己选,是再喝一点,或者——”
“或者什么?”
盯着勃朗蒂的颈窝,阿莫尔顶了顶后槽牙。
“吻我。”
喔唷。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她的话音刚落,几乎没有犹豫的,阿莫尔冲上前拥抱了她。
很久很久,越抱越紧,没有松手。
时间一长,勃朗蒂也发现了不对劲。
留给阿莫尔离开的空隙本来是很短的。
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的阿莫尔,余光扫到城墙上的人影。
他有些圆满的笑了笑。
不论勃朗蒂说什么话,怎么挣扎,阿莫尔都死死的抱着她,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最后一次了。
再抱一下,以后就抱不到了。
再一小会就好。
“勃朗蒂。”
年迈而威严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勃朗蒂的身子一僵。
三个红衣执事和年迈的老国王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着相拥的二人。
逆着光线,阿莫尔看不清他们的脸。
“阿莫尔,不想活了可以换种好看点儿的死法,没有正常人上赶着找死。”
勃朗蒂很快反应过来阿莫尔想干什么,气得差点没背过去。
阿莫尔根本没打算离开格伦比。
也没打算要活。
阿莫尔冲着勃朗蒂咧开嘴笑了。
这就是阿莫尔的大礼。
勃朗蒂,我的爱人,就让我以我黑暗的生命,我腐朽的灵魂做祭献,为你光辉灿烂的前路添一笔锦绣。
天快要亮了。
在陷入永夜的格伦比,是没有日出日落这一说的,可在皇城的城门口,每天都会出现这样的奇观。
以城门为界,城外是晨光熹微,城内暗夜沉沉。
阿莫尔撑着黑伞站在城门口,一半在光中,一半在夜里。
“这是最后一笔交易,爱人交换权杖,公主殿下,这很合算。”
把那把大黑伞扔在地上,阿莫尔后退两步,整个人浸泡在阳光里。
阿莫尔站在光里,冲勃朗蒂张开双臂。
生活在黑暗里的恶鬼,站在明光里向爱人敞开怀抱。
来吧,拥抱我。
在阳光下。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阿莫尔带着鼓励的微笑,看着勃朗蒂颤抖着走向自己。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们在阳光下拥抱,亲吻。
勃朗蒂有些激动,近乎疯狂地吻着阿莫尔的眉眼,脸颊,嘴唇。
阳光洒在身上,是烧灼和撕裂的疼痛。
“嘶,我还是不喜欢光,有点儿疼。”
阿莫尔忍不住呲牙咧嘴道。
“疼死你算了,谁能拦住你找死。”
勃朗蒂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他。
极力地从全身烧灼的疼痛中寻找着拥抱的温暖,阿莫尔有些无奈地笑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有想要被神明或魔鬼满足的**。”
“你就是我的**。”
阿莫尔的意识在逐渐变得模糊。
在生命的尽头,那个自私的懒鬼终于慷慨了一次,他用生命和灵魂实现了爱人最初的梦想。
情感换取权柄。
与魔鬼的交易就是这样的,一锤定音。
不是随便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在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刻,在阳光的烧灼下,阿莫尔凝视着勃朗蒂的眼睛,似乎是想要把那双眼睛刻在心里。
他笑着看她,眨了眨眼睛。
勃朗蒂,勃朗蒂。
我拥有不老不死的生命,太过漫长。
漫长到花开花落,日升月落都失去了感觉,让我一度迷失了意义。
可你的出现,重新给了我**。
人人都有想要被满足的**。
而我,只想看你所愿得偿。
只有你圆满,我的盈缺才有意义。
……
阿莫尔没有张口。
阿莫尔从不说这些肉麻的话。
可阿莫尔的心底早已流淌过了千百首呢喃着诉说的缱绻情诗。
在我死后,我的心脏和我全部的灵魂会化为权杖上最大最珍贵的红色宝石。
它堂堂正正在阳光下闪耀,被供奉于高台,被世人称赞。
那就是我,那就是我的爱,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我的爱人,勃朗蒂。
我心上的刻痕。
能够爱一次,我已经足够幸福。
神明作证,阿莫尔绝对真诚
-The End-
过了好几年再整理,还是很喜欢这一对,抠门男鬼和碎嘴子公主之类的。
悼亡诗里有很多现在翻来看也挺喜欢的话,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阿莫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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