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瑶皱了皱眉,叶秋安从没和她提起过叶廷的那位初恋。
作为看着叶秋安出生的邻居姐姐,那年黄秋瑶十六岁,叶秋安才六岁。
叶廷离家闹出的动静不小,叶秋安的母亲时玉陵一直在门口哭喊哀求,近一个小时,时玉陵的哭声也不见示弱,黄秋瑶被吵得受不了,一口气跑下楼梯想要去隔壁捂住时玉陵的嘴,却看见父母站在门口表情复杂的低声谈论着什么。
“叶家出了什么事哭的那么厉害,老喊别走别走的,死人了?”黄秋瑶走近他们。
黄秋瑶的父母被她猫一样无声的出现吓了一跳,怒道:“闭上你那张破嘴,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切。”十六岁正是叛逆作祟的好年纪,黄秋瑶不服被父母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好奇心驱使她偷偷翻过后花园的栅栏到叶家的后花园。
那时候叶家还没有每隔十米就要装一个监控的毛病,黄秋瑶蹑手蹑脚地穿过后花园,在叶秋安的楼下学猫叫。
叶秋安年纪小,黄秋瑶总喜欢逗她,偏偏小孩子不禁逗,说几句就要生气,于是黄秋瑶每次都偷偷在楼下学猫叫,把人哄骗下来道歉。
黄秋瑶在楼下叫了三声,叶秋安果然打开窗户探出了脑袋。
那是一个冰凉的秋夜,叶秋安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裙,头发被风吹向半空,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看见黄秋瑶后,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探出半个身子,那样子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
“哎!危险!”黄秋瑶着急地喊她,但叶秋安没动,反而冲她笑:“瑶瑶姐姐。”
“别笑了,快去给我开门。”黄秋瑶的双臂微微张开,生怕叶秋安不小心掉下来。
好在叶秋安很快关上窗户,为她打开了楼下的门。
黄秋瑶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
“瑶瑶姐姐,是妈妈让你来陪我的吗?”叶秋安和她一起坐在床边,双腿晃呀晃呀,眼神飘来飘去。
“呃。”黄秋瑶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她绕开这个问题,反问叶秋安,“你爸妈吵架了?”
“没有。”叶秋安低着头,说话很小声,“他们从不吵架,也不怎么说话。”
“爸爸走了,妈妈不想让他走。”
“走了?”黄秋瑶诧异地瞪大眼睛,“去哪了?”
“不知道。”叶秋安摇摇头,“爸爸不喜欢妈妈,他要去找他喜欢的人。”
“啊?”黄秋瑶只知道不成熟的小孩子喜欢离家出走,没想到叶廷那么大个人,也搞这一套,“他不喜欢时阿姨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不喜欢时阿姨为什么要和她生孩子?你都这么大了,他突然幡然醒悟要去找喜欢的人?那你怎么办,时阿姨怎么办,你爷爷奶奶呢,你们家那么大的产业谁来支撑?”
叶秋安被黄秋瑶问的哑口无言,她才六岁,回答不上来这么深远的问题:“爷爷奶奶有专门的叔叔阿姨照顾。我已经六岁了,可以照顾自己和妈妈。”
“嗤,小屁孩一个。”黄秋瑶被叶秋安故作成熟的语调气笑了,她揉揉她的脑袋,“没事,还有姐姐我呢,你妈要是没空管你,你就上我家来,我跟你说,我爸一直特想要二胎,但我妈死活不从,你来我家,我爸保准热烈欢迎。”
“嗯。”叶秋安抱着黄秋瑶点了点头。
黄秋瑶感觉到肩膀湿了一小片,小孩性子倔,不喜欢在人前掉眼泪,就算哭也不出声。
黄秋瑶也不戳穿她,静静地等着叶秋安哭到睡着,把她抱进被窝里掖好被角才离开叶家。
黄秋瑶没想到的是,就在叶廷离家没多久,父母便带着她搬家给她办理转学离开了邯谭市,她对叶秋安的说的话成了一场空。
再后来,黄秋瑶高考结束,以旧同学聚会为由回到邯谭找叶秋安。
彼时叶秋安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个子长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学校门口,叶秋安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瑶瑶姐姐,也许是近乡情怯,叶秋安起初并没有露出惊喜的样子,直到黄秋瑶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头,问:“小屁孩,想我了没啊?”
叶秋安才掉下成串的眼泪,模糊地叫了一声:“瑶瑶姐姐。”
一晃十八年过去,黄秋瑶和叶秋安的联络一直没断,黄秋瑶甚至主动要求调去邯谭市工作。
而她当年对叶秋安的提问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叶廷和时玉陵的婚姻本就是商业联姻,当年时玉陵家遭遇破产危机,用曾经的人情与叶家联姻,叶廷和时玉陵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生孩子这件事也是出于双方家长的逼迫。
叶廷离家的时候并没有和时玉陵签署离婚协议,为的是能让时玉陵合法地握住叶家产业,算作对时玉陵的补偿。
这些年里,叶廷的父母相继离世,叶家的家产尽数落入时玉陵之手,这位曾经的钢琴家,用她那高贵的手搅进名利场,虽然没能让叶家继续如日中天,但也没有跌出上流圈层,仍在富豪榜单内有一席之地。
然而时玉陵雷厉风行地接手叶家,变成身价上亿的富婆,却不代表时玉陵对叶廷的离开心怀感激。
叶廷离开二十年,她恨了叶廷二十年,而且这怨恨永远无法消弭,甚至转移到了叶秋安身上。
叶秋安不是个喜欢诉苦的孩子,然而黄秋瑶还是从其他人嘴里模糊得知,时玉陵对叶秋安并不好,使得叶秋安留下了许多来自童年的“后遗症”。
黄秋瑶将这一切的源头都归咎于叶廷。
她从不信所谓的不得已,说到底只是不愿意为对方破釜沉舟罢了。
既然选择了联姻,就不该再惦记初恋;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该不负责任;既然离开,就应该走得越远越好,而不是等到尸骨被人挖出来,最后来领尸的人还是被无辜抛弃的女儿。
而说到这位女儿,黄秋瑶有些窝火,她知道叶秋安怎么想的,叶秋安一直认为父亲已经过上了和心爱的人相知相守的幸福生活,她瞒着曲晚桐的名字,无非是不希望黄秋瑶去找他们。
真是……孝顺的不像话。
“意外之喜。”林子山没顾上关注黄秋瑶的脸色,立即派人去查曲晚桐的信息,“知道名字就好办了!”
“不过虽然叶廷离家出走是为了找曲晚桐,可我们毕竟不知道他到底找着人家没。所以现在对叶廷生前社会关系最了解的,还是叶廷前妻。”林子山揉了揉太阳穴,黄秋瑶没来之前,警察还问了叶秋安,叶廷有没有仇家,叶秋安说没有。
没有仇家,死亡时间又是在离家十年后,如果是意外事故,铜山人流量那么大,找肇事司机无异于大海捞针。
“对了,她妈几乎恨叶廷入骨。”黄秋瑶提醒道,“你们问话注意点。”
“明白,我会注意。”林子山摸着下巴上冒出的青胡茬,琢磨了一阵,忽然说,“诶,不对啊,黄队,你说这爹跟别的女人跑了,正常情况下,女儿不得跟妈一样恨死她爹了吗?我看叶秋安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恨啊。”
刚好叶秋安结束询问,跟着一个警察走了进来:“我六岁以前,是父亲带大的。”
“……”黄秋瑶迅速将烟摁灭,并且瞪了一眼林子山。
林子山心虚地讪笑两声,也跟着灭烟:“啊,是,理解理解。”
“那个……”
“没什么事我就带她回去了,你该查什么赶紧查。”黄秋瑶转过头,翻脸如翻书一般,换上温柔的语气问叶秋安,“还好吗?我送你回家。”
叶秋安点点头,精神不济地跟着黄秋瑶走了。
“……”林子山摸摸鼻尖,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的爹跟别人跑了,就算他爹走之前对他再好,他也会恨。
“林队,查到了。”一个女警走过来打断林子山发散的思维,“曲晚桐,隔壁花台市人,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现居延西区的一个城中村。”
林子山一拍桌子:“快把老刘叫回来!”
夜色渐浓,叶秋安此时和黄秋瑶走到市局门口,对楼上的动静一无所知。
“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黄秋瑶习惯性走在叶秋安前面半步距离,她个子高,多少能起到一点遮阳挡风的作用,但那已经是在叶秋安很小的时候的事了。
风还是吹过叶秋安的耳边,黄秋瑶的声音掺在其中:“是不是陈堔对你不好?”
“没有。”叶秋安将手插进兜里,邯谭的风很冷。
“入秋了,该贴秋膘了。”昏暗的夜色里,黄秋瑶看着叶秋安素白到扎眼的脸,无声地叹一口气,“你看你瘦的,巴掌大的脸,眼睛恨不能占二分之一,还有那下巴尖的,能当螺丝钉了都。”
“哪有那么夸张。”叶秋安下意识用手捂住脸,“被你说成巫婆了。”
“怕丑就多吃点儿。”黄秋瑶拍了拍叶秋安的肩膀,“一天到晚不要心那么重,该吃吃该喝喝,知道不?”
“……”叶秋安不吭声。
这时远远走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女人,喊了一声:“黄队?”
叶秋安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来人身高目测一米七五,翻驳领的黑色西装搭配同色系黑色西装裤、乐福鞋,穿的很正式。
叶秋安猜,此人不是高管就是律师。
“小洛律师。”黄秋瑶打了声招呼,证实叶秋安的猜测。
“这么晚还来分局?”
“是啊。”洛律师走的近了,叶秋安看清她内搭的宝蓝色衬衫扣子敞开了三颗,瞬间将黑色系带来的沉闷豁开一道藕白的口——洛律师的皮肤在冷色下白到近乎反光,无故添了几分随意和轻佻。
衣领半掩着,有些勾人。
“受害人家属想问问案子进展,我就陪她来找林队长问问情况,但她现在还在路上。”洛酲话音刚落,眼神便顺着风一起扫过叶秋安,叶秋安头皮一紧,与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相对的瞬间,毛细血管受到刺激充盈起来——脸变得很烫。
盯着别人看是一件不礼貌的事,叶秋安很抱歉地偏过头。
只是她太久没见到生人了,一时控制不住爱观察的毛病。
“你是说赵雨的案子吗,转到市局了,现在由我负责。”黄秋瑶对身边人的变化浑然不觉,还在和洛酲交谈,“你让她明天来市局找我吧。”
“好的。”洛酲说完,却没有掉头,反而朝她们走得更近,近到叶秋安可以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湿润的橡木苔混着烟熏皮革的温暖辛辣,像抽帧的旧电影播放着陈旧到与回忆融为一体的实木家具,半截发潮的烟卷只能点起一点橙红,一缕烟缓慢升起……仿佛要续上某个故事拖沓的尾。
漂亮朋友,很有故事感的香水。
“黄队怎么到分局来了?”洛酲开始没话找话。
“办事。”黄秋瑶不欲多说,但又想起什么,“你师父最近怎么样?”
“度假呢,过几天回来。”叶秋安抬眼,洛酲的眼角眉梢满是风情缱绻,好像是注意到她了,笑得有点坏,“她还说要给黄队长带特产。”
“那我可等着了。”黄秋瑶准备结束对话,“要是没有特产,我唯你是问——”
“当然。”洛律师挥了挥手,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她和叶秋安几乎擦肩而过,在她耳边掠过微风,“受害人家属对这边不太熟,我去老地方等她,黄队,回见。”
“回见。”黄秋瑶点了点头,等洛酲走远了,才皱起眉,“平时也没那么多废话啊?”
“安安,我们走吧。”
叶秋安没应,风吹起她的发梢,黄秋瑶才发现她的脸已经被冻红了。
黄秋瑶有些懊恼:“安安?不好意思啊,冷不冷?我们快回车上。”
叶秋安被黄秋瑶的催促声喊回神,迟钝地摇摇头,“没事,不是很冷。”
“脸通红,还说不冷。”黄秋瑶大步流星地朝车走去,“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也不说话。”
“没什么。”叶秋安坐进副驾驶,低头去系安全带,黄秋瑶的车载香薰是桂花味,叶秋安吸吸鼻子,鼻尖好像留下了那缕烟的尾调,连桂花味都变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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