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喊声、灵位、白幡,这样的场景,袁晏并不是第一次见了,上一世,袁晏就是这样送走自己的父亲,如今,他又要这样送走一位给过他爱、抚养、尊重、提携的长辈。
老年人的身体,发起病来总是急转直下,半月前袁晏来探望林老爷子,他虽有病痛,精神却还好,见袁晏来了很是高兴,还在园子里同他走了好半日,晚饭也多吃了些,这些时日袁晏因为王家鱼庄的事抽不开身,没想到再见面,却已是天人永隔。
林老太爷的尸身还在灵堂中停灵,他年近九十,算得上是喜丧,听林家人说,林老太爷走得不算痛苦,虽然近日常有低烧,但并不觉得有大碍,哪知夜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家里人也是第二天才发现。
林老太太年事已高,难耐悲痛,突闻噩耗已经昏厥过去,林家请了郎中,老夫人醒来后,就一直躺在正屋里由大夫照料,林家的两代儿孙,则忙着处理丧仪诸事。
袁晏来到林老爷子的尸身前,再一次拉着他的手,他的手已不复往昔的温暖,如同一节冰冷僵硬的枯木,袁晏幼年丧父,自觉已经不再执念于生死这样注定的往复,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父亲,父亲!”
袁晏回过头,是他的母亲林夫人到了,林府的小厮将消息带到了袁府,林夫人和袁通判匆匆赶来,一见林老太爷的尸身,林夫人便跌坐在地,痛哭不止,袁晏连忙将母亲扶到软垫上坐下。
林老太爷的尸身在林府停满七日,才从林府中出殡,这七日来,来林府上吊唁的远近亲朋故旧,做法事的沙弥道士,以及与林府有生意往来的各府各院派人上门致哀的,人来人往之中,那种亲人离去的伤感反而被冲淡了几分。
丧仪的诸多事宜袁晏是插不上手的,他除了依礼为林老太爷守灵之外,就是陪在林老太太床前,为她侍奉汤药。
人死不能复生,林老太太活到这把年纪,生死一事本该看得比晚辈更淡一些,只是她与林老爷子恩爱数十年,爱人骤然离世,她一时难以接受,唯有袁晏哄着,她才肯略进些饮食汤药。
林老爷子出殡,袁晏是说什么也不肯让老太太跑这一趟的,这还没入秋,外头酷热难耐,老太太的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多少老年人,都是这样在爱人身后,悲痛劳累交加,最终与之同去。
见袁晏如此苦劝,老太太也只得依了,她同林老太爷相伴一生,自知怀念在心不在行,失去林老爷子,已经让这群儿孙痛苦难当,若此时自己再去了,可叫他们心里怎么过得去,也就罢了。
林老爷子此生行善积德,青城州乃至全国,但凡发生灾疫,林府总是第一个响应官府号召,慷慨解囊,在商场之上,林老子也颇肯提携后辈,不曾有仗势欺人之举,因此此处出殡,倒是引来了很多受过老爷子恩惠的人夹道相送。
林老爷子的长子,也就是林驰林骋的父亲,袁晏的大舅林海澜,铲开了墓穴的第一揪土,袁晏同林家的孙辈一起,将林老爷子的棺椁下葬,入土后众人三次举哀,便算是尘埃落定,丧礼已成了。
出殡日的晚宴,还需要招待前来致哀的宾客,袁晏又强撑了一晚,终于在半夜发起烧来,他只觉得腹内有如刀绞,这几日林府为了防备老太太出事,已经将郎中留在了府上,金谷发现袁晏有恙,忙去把医生请来。
医生为袁晏切过脉,又查看了他唇色及舌根,判断袁晏是因连日悲痛操劳,伤及肠胃,开了几副药,命小厮拿下去煎了。
见母亲和外祖母反为他忧心,袁晏怕两位长辈有事,只得强撑起来,宽慰二人,等到送走探病的亲友,他才借着药劲沉沉睡去。
袁晏对自己身体的态度,一向都是小病该治治,大病该死死,何况他如今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他甚至不想去思考这古代郎中究竟能不能看明白他的病症,或者究竟喂他吃了些什么东西,毕竟他就算是此刻能确诊出究竟是什么毛病,没有现代医疗手段,也还是一样等死。
穿越至今,袁晏第一次在梦里回到了那个他来的地方,汽车的鸣笛声,大厦反光的玻璃,行色匆匆的人群,袁晏知道,自己就属于这里,可却总能听到一些声音,他们催着他回去,去做完那些未完的事,袁晏无端觉得自己无法安心下来,好像被一只手拖着另一个地方去。
等到袁晏醒来,他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连里衣都被浸湿了,可是他的胃却舒服了不少,他换好衣服起身,预备去向自己的母亲和林老太太问安,也好让她们放心下来。
林府的客人都已经送走,留下的都是一些林府的近亲,林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在林老爷子的教育之下,林家家风却正,从林老爷子过世至今,林家近亲都未因家产起过龃龉争执,直到丧事料理停当,林老太太才拿出林老爷子的遗书,代为分配。
虽然林老太太犹在,可这些年却不曾插手过家族里的营生,因此按照林老爷子的意思,还是由他来布置家产,免得他一走了之,林老太太无力支撑家业,反闹出许多事来。
林老爷子自上八十岁,每年年初都自拟遗书一封,或许是前日病情久治不退,林老爷子竟在数日前又修遗书一封。
林家长子林海澜,性子温厚,又非经商之才,因此这么多年来,林家真正培养的继承人其实是林驰林骋两兄弟,因此林家的产业,更多的是交由他二人继承,林海澜同袁晏的母亲林可,都只是继承了林老太爷的一些田地地铺子。
而袁晏,林老爷子则为他留下一座位于东海之滨,地处甫阳州的庄园,并三万两的现银。
凭林老爷子生前对袁晏的疼爱,这笔巨款不足以让袁晏吃惊,真正出乎袁晏意料的是,林老爷子令林驰林骋两兄弟,接手王家鱼庄的买卖。
这阵子兴业办的风雨,老爷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当初兴业办创立之初,是他对袁晏说,兴业办若是有不妥,赔上的可是百姓的生计,可当袁晏手里的兴业办真出了事的时候,还是老爷子在为他筹谋填补。
只是袁晏这一世受老爷子的恩惠,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偿还了。
林驰走到袁晏的身侧,拍了拍袁晏的肩膀:“老爷子总是惦记着你,你是官身,又有兴业办的规矩在,王家鱼庄只能交到我们兄弟手里,你放心,我们定不负老爷子的遗愿,有林府接手,必能将王家鱼庄再度盘活。”
从前只是知道林府是青城州中首富,但究竟有多富,袁晏也是直到今日林府分配遗产,才得以窥见,有这样雄厚的资金作为后盾,王家鱼庄起死回生不成问题,而他这两位表兄,也是颇有手段之人,这些年林老爷子逐渐放手,就是这两位表兄撑起这一摊家业。
袁晏搭了一下林驰的手:“那就有劳表兄了。”
林驰笑了笑:“哪里话,大家都是一家人。”
丧礼后不久,林驰林骋便依照林老太爷遗愿,经过兴业办的批准以及与王家的谈判,成功接手了王家手中非流通部分的股权,成为王家鱼庄的新东家,林府在青城州多年,在青城州百姓的心里,林府就意味着传承数代的家业和背靠矿山的雄厚资金,这样一剂强心针下去,王家鱼庄的股票终于渐渐回温。
事实上,想要通过并购王家鱼庄获得上市机会的企业不在少数,甚至京城里都有很多商户跃跃欲试,那曾经被袁晏否决,又被温菁拿来给康先生的身份做文章的李家就是其中之一。
那康先生确实出自李家旗下的神农堂不假,可是他只不过是个曾在李家担任采买的伙计,因为他手脚不干净,很早也就不用他了,温菁是个惯于玩文字游戏的,当时三言两语,就把袁晏将目光转向京城资本。
但当初袁晏有一点分析的没错,那就是这个李家,也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年年有事故,却年年拿下宫里御药房的皇家采办项目,宫里宫外两幅嘴脸,分号开遍北方各州府,若说背后的人与朝廷无关,袁晏也不能信。
这一次妄图抄底,接手王家鱼庄的,也有李家,他们的根基一向在京城,并沿着京城向四周辐射,手还没有伸到南方,尤其是未曾伸到简阳王的封地中来,兴业办上市是他们出手的第一次尝试,眼见一击不中,便希望能够通过并购王家鱼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偏偏那王家虽然是准备釜底抽薪的货色,此刻比谁都着急将王家的产业出手,却还是因为与林老爷子的交情,愿意卖林家几分薄面,因此虽然许家第一个与王家接触,王家却还是在收到林府的去信后,第一时间与林家完成了交割。
林府和袁晏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起初袁晏驳回李家的申请,许李家尚且能忍,现在又被林府截胡,新账旧账,都算在他们头上,消息一传回京城,李家的当家人便是勃然大怒:“好你个袁晏,好你个林府,这是明目张胆地从我们许家的碗里抢肉吃,真当天高皇帝远,我奈何不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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