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驰林骋早已将袁晏所给的应诉思路烂熟于心,等到程一陆将王环呈上来的证据一一看过,问林府二人有何辩解之时,林驰立时向程一陆回道:“草民以为,这首告所请之时,不仅是用心险恶,更是于法不合。”
程一陆抬头看了林驰一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林驰转向了王环,问道:“这张借据所约定的还款日期已过去了十日,我林府在半月之前就已经接手碧顷坊,在此之前便在兴业办张贴告示,要求所有王家鱼庄的债主在交割日期之前,与王家清算账务,你为何等到今日才上门催债?”
王环眼珠子一转:“我又不曾在兴业办交易,兴业办的告示我又怎么能看到,况且我是债主,何时催债自然也是我说了算,黄历上写着昨日是个良辰吉日,我便选了昨日上门,有何不可?”
“可你明知若是不能按期偿债,便要以一成的股权相抵,这一成的股权,价值又其止白银五百两,这分明就是你算计好的!”
这样的指责自然在王环的预料之内,他并不接林驰的话茬,只是嘿嘿一笑:“林大当家的,你这可是诛心之论。”
王环的话还没有说完:“更何况,听闻林府接手王家鱼庄以后,就令人彻查王家鱼庄的账,我这五百两银子可是确确实实交到了王当家的手上,不知道林当家的在账上查到我这五百两的欠款,怎么就不主动按时上门归还,若是那样,也就不必我如今上门讨债了,您说是不是?”
王家鱼庄的帐册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多出来的银两少掉的银两,都巧立名目,多了区区五百两的进项,根本看不出是填的哪个窟窿,王家鱼庄的案子也是程一陆协理,那些账册他也曾看过,王宝宝虽然还算配合,可造假日久,有些帐他也都糊涂了,直到最后也没能完全厘清,这些窟窿都还是靠着林家尽力填补。
这王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偏偏白纸黑字摆在这里,程一陆多少也看不过眼,问道:“这白银百两的借债和一成股权的价值相差巨大,当初王家因何要立下如此不公道的借债?”
程一陆到底是官差,王环收起了那副无赖的嘴脸,向其回道:“当日王家鱼庄的经营状况不佳,或许是王当家急等着现银使用,他究竟为何愿意立下此等条款,小人也不得而知,只是送上门的好处,小人也没有不占的道理。这借据之上的签字画押以及王家鱼庄的印鉴,皆出自王当家之手,并不是小人作假,还请老爷明察。”
王环说的不错,这青城州以商业为尊,一向允许民间自由立契,只要所约定的内容不违反律法,也不违背胥国的公序良俗,契约便算是作数,哪怕价值不对等,官府也不会出面干涉。
王宝宝人还关在青城州的牢里,这些字据的真实性一问便知,谅王环也不敢在这上面造假。
程一陆正要着人去押王宝宝上庭,没想到林驰却又开口道:“我说你用心险恶,你可以强辩是诛心之言,可我说你有违律法,却是有据可依的。”
林驰转向程一陆,拱手说道:“敢问程大人,在我国律法当中,是否有规定,若是在借贷之时,如有以物相押者,则若是债务无法偿还,债务人不能以物相抵,而是需要将所押之物作价出售,再以出售所得的资金清偿债务,若有违反此条规定的契约,则该契约的约定无效。”
依照胥国法律,确有此条规定,这是考虑到债务人在借贷之时,往往受形势所迫,故此若以物相押,常常物超其债,为免债权人趁人之危,设置高息以期谋得借贷之人的高额质押物,故设有此条。
程一陆听闻此言,一下就明白了林驰的意思,这股权是近两年才由袁晏所造的新兴词汇,因此并无实体,所以程一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个股权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物”,也应当适用关于借贷质押的条款。
那王环在庭上本来还一直老神在在,乍一听林驰此言,这才慌了神,开口辩解道:“这“股权”哪里能看作是物?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这“股权”果真是物,我在借贷之时,可并没有将这笔股权握在手里,又怎么算是押?”
林驰冷笑一声:“我们林府的生意里,可就有典当一行,或有人以房屋田地典当之时,也不过是以地契字据为押,不曾将那房屋田地交到当铺手上,难道这也不算“押”了吗?依你手上字据所写,只要借债未能及时偿还,这股权就算归你所有,如何不算“押”!“
程一陆点了点头:“他说得不错,“股权”一词确是这两年间随着兴业办的发展而来,在此案之前,确实没有人对“股权”是物还是非物做出明确的界定,可每一份王家鱼庄的“股权”,在兴业办里都注明了明确的定价,它可以买卖交易,且通过登记都有自己的归属人,在这一层面上,它自然是物。
追究股权的根本,它是相当于是企业的地契,房契,它似无形,实则有行,王家鱼庄的一砖一瓦,乃至每条鱼每根草,都是它的形,从这一个意义上来说,它也是物。
既然它是物,那就需要遵照我朝关于借贷押物的律法,此条款有违律令,故而本案首告人所呈交的字据约定无效。”
那王环原本胜券在握,万万没有想到这案子竟然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当场就冲着围观的人群嚷嚷起来:“我知道林府家大业大,他们的连襟是本州的通判,这两位当家的就是青城州里的大红人,袁晏袁大人的表兄弟,我一届布衣百姓自然有冤无处诉,大人若是做此判,我索性就在这里一头碰死,求个公道。”
“你!”林骋见王环一计不成,开始耍起无赖来,嘴里还挂着姑父和袁晏的官声,一时气急,就要动手,被林驰拦下。
程一陆一拍惊堂木:“肃静。”
“王环,你若是对本官的判决有所疑议,认为是本官官官相护,因为两位大人的官身而对林府有所偏袒,你大可以去州府大人面前告我一状,至于本官为何有此判决,我方才已经对你也对在场诸位言明,你不必寻死觅活,是非自有公断。”
程一陆为人虽有几分傲气,但一向坐得端行得正,并不在意这样的脏水,他语气平和,倒是让那王环讪讪地哑了火。
“日前审理王家鱼庄一案,王宝宝已是认罪伏法,该案虽已审结,可当时还是有少量留存的账务没能查清,如今王宝宝正关押在牢里,本案虽然已有判决,可是这王环所持借据凭证,还需要与王宝宝对证,若这些凭证是你一人作伪,本官将治你讹诈之罪,若是你与王宝宝串通一气做下此局,本官将治你通谋讹诈之罪。来人,去提王宝宝。”
这一下子,林府就由被告转为了苦主。
王宝宝连日来遭受审讯,对府衙是配合至极,见到庭上的林家兄弟和王环,便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程一陆的惊堂木一拍,他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这一局,果然是王宝宝和王环串谋好的,王家预备抽身已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地钻营变现之法,这个借款之局就是一例。
这笔借款以王家鱼庄之名向王环借银百两,这笔银子确确实实是进了公账,只是有意模糊了出借人和到期日。
王家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在这五百两之外,王环另封了三百两银子,送去王宝宝的私宅,当时王家鱼庄的股价居高不下,比起他即将到手的一成股份,这三百两银子根本不在话下。
事情审到此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这出借银还股的戏码,就是王环和王宝宝设给接手人的圈套,虽然王宝宝已然入狱,可是已经付出八百两银子的王环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决定凭借手上的证据赌一把,说不定府衙会判还林府给他这一成的股份。
程一陆判处王环与王宝宝通谋讹诈之罪,即刻将王环押往刑狱,王宝宝虽然与其通谋,但念在其如实招供,故罚银五百,不另加刑期。
案子审结,府吏们清场退堂,林府兄弟总算了结此案,预备先往袁府去向袁晏说明结果,一并谢过袁晏,二人刚走出府衙不久,就被程一陆出声拦下。
兄弟两个忙向程一陆见过礼,程一陆摆摆手免过,向两人问道:“还请问两位一句,二位方才在朝堂上的一席话,是不是袁晏的授意?”
两人对视一眼,答道:“不敢欺瞒大人,昨日夜里,我们便前往袁府问过袁晏的主意,今日早晨他便托人送来了这封应诉意见,今日在朝堂上的一番话,都是这封应诉意见里的说辞,我们不过鹦鹉学舌罢了。”
二人说着,向程一陆递上袁晏的手书。
程一陆当年在李寻府上曾见过袁晏的笔迹,那一手臭字,比之黄毛小儿尚且不如,可如今已是清丽娟秀,这一年来,袁晏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程一陆将袁晏的手书送还二人:“我猜得不错的话,两位这是要往袁府上去,麻烦二位替我转告袁晏一声,兴业办建立以来,新事频出,诸项法律都有适用和更新上的难题,他若是有空的时候,还请到府衙坐坐,与我探讨一二。”
林家兄弟连忙答应,三人这才在府衙前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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