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州远离京城,政治色彩并不浓厚,因此并不像某些强集权朝代那样,希望通过规行矩步的孝道把臣民摁死,按照青城州的习俗,老人去世后,后代子孙孝期为七七四十九日,孝期既满,诸事皆宜,并不需要因为守着过世之人的礼,而废了生者的大好光阴。
所以在林老爷子过世七七之后,各路媒人又同此前一样登袁府的门,为袁晴晴提亲。
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次委托媒婆提亲之人,竟然是青城州州府李寻。
原来那日袁晏带着袁晴晴在茶馆里同李寻一见,二人不知怎的就看对了眼,在那之后时常往来联络,连袁晏都被蒙在鼓里。
虽然真爱能跨越身份和年龄的限制,但昨日还是兄长加上司,今日就要成为自己的妹夫,袁晏多少也是有些不习惯的,只是这门亲事不仅当事人双方情投意合,两家也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实在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李寻和袁晴晴两人合了八字,请了期,说来也巧,这婚期竟然定在了八月十四,袁晏生日的前一天。
虽然林府同袁晴晴并无血缘上的关系,可两府毕竟结为姻亲,而这袁府更是要与青城州知州结亲,八面玲珑如林府兄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给袁府献上的贺礼,就是由林府出资,承办这场李袁两府喜宴。
林府已将收入旗下的王家鱼庄,更名为碧顷坊,又依靠此前交割时王家提供的材料,一点点地将那些低价出售的客栈园林收了回来。袁晏不用猜都知道,林家兄弟是想要把这场喜宴设在这个碧顷坊里。
经过此前一场腥风血雨,王家鱼庄的形象即使改名也难以立时扭转过来,林府这是要通过青城州一场万众瞩目的婚宴,重塑碧顷坊的形象。
虽然这是贺礼,可袁府也好,李寻也好,都不是会在意一场婚宴费用的人家,甚至可以说,这样一场喜宴的主导权不放在自己的手上,都需要考虑面子和流言的问题。
这事虽然是林府沾了光,可袁晏倒是乐见其成,就不说袁林两家的关系本就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冲着能重建王家鱼庄昔日的影响力,弥补一场股灾给它带来的负面影响,私心看来,袁晏也觉得不错。
袁府的事由林夫人做主,自然袁晏的态度就是袁府的态度,可这是袁晴晴的人生大事,依袁晏的意思,这事袁府全听两位当事人的安排,他即便心里支持林府,也不会在此事上左右袁晴晴的想法。
袁晴晴自是不必说的,她从来不喜欢那些个繁文缛节,在她看来,连喜宴都一并省了才好呢,既然这喜宴不能免,那在哪里办都是办,在碧顷坊里办,她还能就着湖光山色喝自己的喜酒,比闷在深宅大院里可强多了。
至于李寻,王家鱼庄的个中内情,李寻是再清楚不过了,王家鱼庄若是一蹶不振,不止是伤了民情,也是对青城州商业的整体打击,如今林家兄弟的碧顷坊能再度开业,他也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不过李家高堂在上,这事李寻还得问过郡主娘娘的意思。
为了这门亲事,郡主娘娘也特意携了丈夫李都尉下了一趟青城州,见过袁家这门未来的亲家。
虽然袁晴晴是庶出,可她毕竟是袁府唯一的女儿,袁家的袁晏这两年不仅是在青城州,在京里都算得上声名鹊起,更何况袁家一门在青城州里也称得上望族,这李寻年纪也大了,再要调任回京不知还得过多少年,因此虽然不满李寻先斩后奏,但对这门亲事,郡主娘娘大抵还是满意的。
扮乖讨巧那可是袁晴晴的拿手好戏,跟未来婆母头一次见面,她就哄得郡主娘娘连传家的镯子都给了,连袁晏都不敢相信,这个七分淑女三分娇憨的丫头,是自己那个没半分规矩的亲妹妹。
李寻既然有助推一把碧顷坊的意思,索性就称李府最近还在为大婚修饰,将父母安排进了碧顷坊下榻。
不得不说,有林府这样雄厚的资金接手,碧顷坊如获新生。当时王家低价出售的酒楼田地,林府又一点点地买了回来,并在原有的格局上翻新整修,今日的碧顷坊,光从规模上看已是当之无愧的青城州第一大酒楼。
碧顷坊单僻出一片园区,专供郡主娘娘一行下榻,园区临着白湄湖,在青城市区中闹中取静,景色秀丽,安保周全,连服侍娘娘的侍女,也专门选了些模样端正、聪明伶俐的女孩儿。
碧顷坊的环境郡主娘娘还算得满意,又有李寻在一旁敲敲边鼓,很快也就定了下来,婚宴分两场,晨起新娘子进门,在李寻府上祭过先祖,拜过高堂,中午设两桌在李府的家宴,晚上大宴宾客,则设在碧顷坊。
在李府上的家宴,自然由郡主娘娘做主,而在碧顷坊里的晚宴,则由林驰的夫人许文琴操办,碧顷坊在林府刚刚承接下来之时,林府两兄弟还亲自操持,在完全走上正轨之后,这座酒楼就交接给了小许娘子。
这许文琴虽出身官宦人家,可从小就向往商贾之道,嫁入许家两年,终于有产业交到她的手上,只等着大展身手,这次碧顷坊承办李袁两家的婚宴,原本就是她的主意,因此事必躬亲,大到与郡主娘娘商议婚宴的诸项仪程,小到花卉颜色、上菜顺序,她都不肯假手于人,离婚宴还有近一月,她天天守在碧顷坊里,亲自盯着婚宴的筹备工作。
小许夫人为了这场婚宴,累得人都瘦了一圈,反观准新娘子袁晴晴,除了裁制喜服、置办妆奁的时候还颇有兴味,其余的杂事一概不问,全凭林夫人和她娘亲做主,这几日郡主娘娘还在青城州里,她不好意思私下去见李寻,只能缠着袁晏。
自从林老爷子去后,袁晏愈发珍惜与家人相聚的时光,眼看着袁晴晴也要出嫁,他一改往日忙起来就宿在兴业办的风格,日日着家,逢十逢五休沐的日子,也在家陪着父母妹妹。
这里没有高楼,没有光污染,所以每逢晴天,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繁星,袁晏和袁晴晴一人一张躺椅,在袁晴晴小院的芭蕉叶下看着星空,一旁小几上放着井水凉过的西瓜,还有一壶青梅酒。
两人长久地不说话,袁晴晴惬意地眯着眼睛,不多时开口问道:“哥,你是不是还在想温菁姐姐?”
袁晏仍旧望着满天星辰:“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虽然欣赏温菁,但这并非男女之情,她现在音讯全无,可我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她,想她现在躲在何处,想她究竟是就此一蹶不振,还是依旧胆大妄为,在等,或者创造一个翻盘的机会。”
“可是她利用了你的欣赏中饱私囊,还闹出这么大的事,你就不恨她吗?”
袁晏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袁晴晴的问题:“其实我早该料到的,温菁在这个时代,就像是一朵不合时宜的花,所以她会伤了自己,也会伤了惜花的人。”
袁晏闭上了眼睛,柔和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不会放弃寻找温菁,不单单出于他与温菁难得的友谊,他固然欣赏温菁,欣赏这样奋力一搏,有胆量和野心的女性,可温菁伤害的不仅是他,温菁违反的是兴业办的规定,损害的是无数股民的利益,她应该回来承担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袁晴晴那边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向袁晏挪近了一点,小声问道:“哥哥,那你觉得,李寻他是个良人吗?”
婚期已不足十日,大家平日里看着,只当袁晴晴心大,不把这门婚事放在心上,没成想,她也会紧张不安,虽然她和李寻不是盲婚哑嫁,甚至称得上是自由恋爱,可是想到出嫁,这内心还是会隐隐不安。
袁晏想了一想:“以我对他的了解,论起做官,他确实称得上是位好官,论起做人,他虽然称不上随和,但若非公事,他一向也没什么架子,这一向也未曾听闻他有什么嗜酒好色之类的恶习。虽然是皇亲贵胄,但我看那陵阳郡主也不是不好相与的人,客观上来说,算得上是良配。”
袁晴晴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什么是客观上?”
“就是这些外在条件在外人眼里,李寻还不错。可是与他结婚过日子的是你,爱情这件事上,我一向不大通,可也听过一句话,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李寻这个人是你自己选的,喜欢不喜欢,相处起来舒服不舒服,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袁晴晴红了脸:“要说喜欢,那肯定是喜欢的,只是婚期越近,我越是害怕。婚姻是女子的头等大事,我有幸生在这样的人家,又有幸遇上了李寻,婚事由得我自己做主,可是我不免又想,我若是选错了可怎么办?”
袁晴晴这样子,五分是近乡情更怯,五分是古代女子从一而终的观念左右,把婚姻看作是一件不容有失,更不可能后悔的事。
袁晏一脸正色,向袁晴晴伸出了一只小指:“咱们拉钩,若是你哪天觉得自己选错了,可又逃不脱这段婚姻,你就告诉哥哥,咱们天高海阔,哥带你浪迹天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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