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游云开行尸走肉地去了秀场,拉黑的是关忻,黑的却是他的天。齐天大圣闹了一溜十三招儿,还是被压在了五指山下,英雄气短,实在窝囊;游云开向来坦荡磊落,这会儿却见不得人似的,一路上埋头端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暗搓搓地祈祷千万别碰上刘沛或Eric,不然真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已经是彩排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正式开场,游云开站在套着他设计的服装的人台前,一阵出神,好像梦了三天的鬼打墙,绕着圈往前冲,醒来又踩在了昨天的脚印上。
但还是有什么变了的,闯荡在他的身体里,潜移默化着修改了他的质地。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再清澈透明的东西,只要暴露在空气中,氧化锈蚀在所难免。
他一上午浑浑噩噩,如提线木偶,顺从现场导演的指示,给模特换装化妆掐点催场,排几次都免不了打乱仗;中午照例去找阿堇,这几日兵荒马乱,终于尘埃落定,四人在上海聚头实属难得,总要一起吃个饭。
阿堇冰美式不离手,说是吃饭,实则凑数;跟游云开走到大堂,听闻一道嘈杂的争执声,保安和现场导演堵在门口,正拦着一个温婉美妇。
导演为难地说:“不好意思,邀请单上没有您的名字,请您别让我们难做。”
游云开看了看女人,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女人挽了挽鬓边发丝,柔声细语:“流程我明白,与会嘉宾要提前一天对接流程,一般都是嘉宾的经纪人、助理对接的,我一个过气的三线演员,没经纪没助理,只好自己上手了。”
导演说:“我们只认名单,上面真的没有您的名字,请您见谅,我这就安排车送您回去。”
“不对呀,你们邀请了凌柏的呀。”
说到凌柏,游云开幡然醒悟,这不正是凌柏的现任妻子嘛!上次在别墅跟她儿子大打出手时,她没这么盛装打扮,故而一时没认出来。
凌夫人年纪轻轻就为爱退圈,相夫教子,十余年来从未抛头露面,突然顶着老公的名头来看秀,一般来说,是复出的预告——凌柏破产了?
游云开津津有味地看热闹,阿堇瞧他这小人得志的表情,问:“你怎么幸灾乐祸的?”
游云开拉过他的耳朵小声曲曲:“这是凌大导演的老婆。”
阿堇一下子融会贯通。
导演说:“品牌方是邀请了凌导儿,不过凌导儿拒绝了。”
“他没有拒绝,我是他妻子,我代他出席。”
“这不符合规定,真的不好意思……”
导演一边道歉,一边给保安使眼色,半强迫着把人请了出去。
游云开颧骨升天,嘴角比AK还难压,出了门跟阿堇叽叽喳喳控诉了凌柏的黑历史:“……这凌夫人真是没眼力见儿,一个萝卜一个坑,就是凌柏参加了,也不能带家属来,压根儿就没她的位置,非得往前凑。”
阿堇若有所思:“你说她也不嫌膈应,她和关雎嫁了同一个男人,可无论是圈里地位还是路人感官,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看秀不请自来,最后被人请了出去,这要是被人传到网上,凌柏丢尽老脸了。”
“谁都知道洛伦佐是靠关雎起家的,每年洛伦佐的秀,关雎都是座上宾,永远的C位,凌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没来得自讨没趣,我宁愿相信是凌柏破产了,老婆不得已出来帮着还债。”
阿堇瞥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和凌老师上次跟他们起冲突,最后听凌老师的意思,凌柏心里还是对关雎念念不忘?”
“想忘也忘不了吧,风华绝代的佳人,百年难遇,”游云开摇头晃脑,品头论足,“凌柏和关雎离婚不是因为感情破碎,而是因为儿子产生了分歧——对了阿堇,以后别凌老师凌老师的叫了,他不喜欢跟凌柏扯上关系,就叫关忻吧。”
阿堇从善如流,又说:“所以,关忻是当着这位凌夫人的面,戳穿凌柏还爱着关雎的事实?凌柏还没否认?”
游云开嘶了一口凉气:“啊这,当时情况胶着,没人注意凌夫人啊。”
“……年纪轻轻放弃事业回归家庭,生了俩儿子,结果不仅丈夫犹爱前妻,就连群众都念着前妻的好、贬低她,我要是凌夫人,我也想赶紧证明自己。”
“这么一说,也是个可怜人啊。”
“她选这条路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
两人边聊边去餐厅,中午聚餐,他妈和池晓瑜举杯,预祝他俩明天旗开得胜万事顺意,她俩会在场下为他们加油的!
游云开又枯萎了,嘀咕说:“都提前内定了,有什么好加油的。”
另三个人都装作没听见。
吃完饭,各归各路。下午,游云开磨磨蹭蹭熨衣服,副导突然过来叫他:“游云开,你是游云开吧?”——游云开点头,他从没跟副导单独说过话——“你跟我来。”
游云开一头雾水,跟他出了后台,向走廊最深处走去。游云开知道那里,是几位大咖的专属休息室,他们这群小虾米的禁区,不由打怵,问:“导儿,什么事儿啊?”
“有人找。”
“谁啊?”
副导已经把他带到一间休息室的门前,不再多余废话,敲了敲门,推门而入:“人到了。”
游云开心惊胆战地走进去,里面两位中年人,一男一女,一中一洋,女的是——游云开睁大了眼睛,惊喜不已:“白姨?!”
另一位——
游云开定睛一看,嘴巴大张,脑浆炸出成片烟花!
“洛、洛、洛、洛……”
他卡碟了似的,眼前的西洋男人一头乌发,薄薄的胡须精心修剪过,六边形的粉色细框眼镜一丝不苟地架在高耸的鹰钩鼻上,眼神收藏内敛,水一样洗涤过游云开全身。
这张脸、这张脸——游云开在网上见过、杂志上见过、课案上见过,现实中却是第一次见,但神交已久——
洛伦佐!!
游云开被洛伦佐简简单单的一看搞得无地自容,对比对面两位休闲不失精致的衣着,他则因颓废偷懒,随意套了件松垮的长袖卫衣和穿了三年的牛仔裤,头发乱七八糟,十足的不修边幅,哪有半分新锐设计师的意气风发?
白姨暗暗一笑,不着痕迹帮他解围:“见到偶像,话都不会说了?”
游云开红着脸,黑眼珠水润透亮,流动着淡淡的羞涩和欣喜;洛伦佐听得懂简单的中文,但不太会说,遂用英文说:“我是你的偶像,为什么你还要退出我的比赛?”
游云开怔道:“啊?我、我可以退吗?”
洛伦佐拧起眉毛,用疑问的眼神看向白姨。
白姨解释说:“云开,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你可以退赛,不用付违约金,品牌方会发出声明,承认你的复赛成绩,退赛是你身体原因造成的,这样不会影响你以后参加别的比赛。”
乍见偶像的澎湃心潮渐渐退去,游云开清醒过来,白姨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慢慢眨着眼,问道:“代价呢?”
“没有代价。你只说退,还是不退,退的话就过来签字。”
白姨敲了敲桌上的两份文件。
“天上不会掉馅饼,既然我不用付出代价,那付出代价的人就是……”
白姨叹了口气:“是忻忻帮你争取的,”顿了顿,含糊地说,“他妈妈总还有些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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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白姨领着关忻赴约。得知游云开会继续参加比赛,她着实大松了心神,但关忻一路上魂不守舍,让她不太受用,于是严肃而轻缓地说:“忻忻,我问你最后一遍,云开确定继续参赛了,是吗?”
内心的撕扯裂了口,酝酿一宿的戚涩翻江倒海地扑上来,将他溺没。他多希望游云开能更任性一点,这样他的坚持师出有名,昂首挺胸,即便最后顺了游云开的意,也是不得已为之的妥协,而不是他为了爱,卑微地放弃原则。
一开始他的坚持出于“坦诚”,后来,“你到底是凌月明”之后,就成了自保。他不能让游云开知道一句“凌月明”就能将他击得粉碎,他很强大,凌月明算什么,根本伤不着他。
从此他的伤口,再不会给游云开看见。
可是游云开让步了。他的洁癖、他的清白,只因为对关忻的信任,就无条件的放弃了。
矜持总让关忻糊层窗户纸,但游云开的光芒如同太阳,在不破坏窗户纸的前提下,轻而易举地穿过屏障,将阴潮的角落照得亮亮堂堂,和游云开这个人一样,磊落坦荡。
关忻没法再自欺欺人,游云开再过分,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爱他,哀己不幸怒己不争地爱他,绝望又献祭地爱他。
一如世间万物离不开太阳般爱他。
在白姨炯炯的注视下,关忻说:“他是决定继续参赛了,但他不想。”
电梯抵达了最顶层。
白姨怠倦地阖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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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餐厅的私厨说不上好吃赖吃,但绝对健康,日复一日的养生让洛伦佐修炼出了一股不瘟不火的劲头,这与关忻的记忆形成差别——关忻从儿时到少年,每年总要跟他妈见一次洛伦佐,并不陌生,印象中洛伦佐像团躁动的火焰,不过一晃十余年不见,谁都难免有些变化。
聊过优雅高贵又一尘不染的闲话,最终,关忻替游云开做了决定。
洛伦佐给足了耐心,侧耳倾听,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关忻话音落定,洛伦佐不紧不慢地饮过半口白葡萄酒,问:“你跟那个男孩是什么关系?”
关忻说:“He’s my love.”
洛伦佐在心中作出评估:“二十万美元,为的是约束参赛者认真对待比赛,品牌方向来一视同仁,不是我个人能决定的,否则无法跟董事会交代。”
其实这事儿可大可小,股东手再长也管不到参赛选手;既然洛伦佐往大了说,那一定是有条件,有条件,就能谈。
白姨笑着说:“多少天才削尖了脑袋往你们那儿钻,一个小男孩,能带来的经济利益很有限。”
“我跟凌谈利益,他跟我聊爱情,我不帮忙,很不浪漫,”洛伦佐漏口风,“如果有一个项目你能帮到我,产生的利益又大于选手退赛,我想我可以说服董事会。”
关忻挺直了腰背,凝神静气,沉稳笃定。
“洛伦佐将以二十万美元的价格——也就是这笔违约金——独家买断Star Catcher的运营权、展览权、公开表演权,同时,我们会承担相应的保养和维护。这样,你的男孩不用付违约金,我们也省了一笔版权费;为表诚意,洛伦佐品牌方会发出声明,承认他的复赛成绩,确保他参加其他比赛时,不受退赛风波的影响。”洛伦佐后靠椅背,“所有权依然在你手,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时间有限,明天就要公演了。”
关忻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失去母亲后他成了野猫,唯有水杉树下的盒子,以及这件Star Catcher记载了他的来路。
要取盒子,就得经过凌柏的家,如隔天堑,绝难涉足;所以他紧紧抱着这件Star Catcher不肯撒手,对他人而言,这是商品,是杰作,但对关忻而言,这是他的妈妈,以偏概全,窥斑知豹,拼凑出的妈妈,它可以黯淡,可以褪色,但绝不能从他怀中剥离。
洛伦佐的要求,这些年不是没人提过,主要是想得到展出权,为服装展增光添彩,他们通过白姨的关系,开出远比二十万美元优厚的条件,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几次三番后,白姨明了他的心思,从此兵来将挡。
商业用途,是对母亲最残忍的玷污。游云开有他的清白,关忻也有自己的。
“忻忻……”
白姨忡惙地看着关忻,没同洛伦佐据理力争;人为刀俎,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洛伦佐和颜悦色:“我是Star Catcher的设计者,没有人比我更爱惜它,在我手中,它能发挥出最大价值。”
那是妈妈,不是商品。
关忻喉头轻动,声线艰涩:“公开表演权,意思是会有别人穿上这条裙子,是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它的高价值是因为关雎,这一点我们都明白,”洛伦佐眉目柔和,“现阶段我们会维持它的独一无二性,直到真正值得的那个人出现。”
——直到砸出天价的那个人出现。
妈妈……
他悄悄把这声呼唤咽进肚子里。
“凌,我爱你的母亲,她是我的缪斯女神,”洛伦佐说,“但我现在不仅是个设计师,还是个商人,而且,还活着。”
人间是一台巨大的搅拌机,红尘滚滚,万事万物都旋在漩涡里,头破血流身不由己。
………………………………………………
游云开嘴唇紧抿,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儿,他对人生悲观失望之际,关忻用克制又浓烈的爱铸出一把利剑,为他在烂透的世间道上披荆斩棘,只留给他一道浴血的背影。
而当胸那最重的一刀是他亲手刺中的。
“真的没有别的代价?”
“没有。”白姨说——关忻不让她跟游云开讲,她尊重——“过来签字吧。”
游云开上前,颤抖着手,拿起了笔。
明天不更,去过个生日啊哈哈哈!
许愿新的一岁,会有越来越多的读者小天使来看我的文!(并喜欢,嘿嘿!)
ps.真希望明天能有热乎的留言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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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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