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还在淋沥下着,泼泼洒洒的,携带着情绪的凄凉,却好像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沈卿落想起自己种的一颗花种,那是在刚搬来紫云阁时种的,种子是东黎的花种。
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长势如何?
“南橘北枳,染丝之变,东黎的花种在大周开不出好的花苞。”沈卿落轻笑了一声,少女的心事随着淋零淋留的细雨,翻了一页又一页,连带着眼泪也是觉得发酸。
沈卿落悲叹:“甚至它都不会发芽,果真是流行坎止。”
她找到了那盆花卉,看到后面上略带失望,那盆栽上方没有一点小芽,全是土块。
风声急急,细雨霏霏。
清透的雨水自云边儿罅隙扑簌簌地滚落,银针一般,在大地上落开清泠泠的声音。
沈卿落察觉到身后有人,握紧簪子向那人刺去,不带一丝留情,毫不客气,只因她知道这人是谁。
周璟朔止住她这只手,语气中带着委屈道:“阿紫,沈宴恒没有死,我会想办法救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我现在可是站在对立面。”沈卿落见她这只右手被禁锢住,但她还有左手,她的左手拔出发簪,飞快地向眼前人刺去。
周璟朔有些失望地看着她,虽然这个局面他早已预料多次,但人总是在心知肚明时还抱有期待。
他低垂着眸子,语气难掩失落,“这磨难我们一起抗,未知乾坤花落谁家,你我既是公平的夺利者,同样亦是同舟共济的夫妻。”
“哪有什么我们,只有你和我。”沈卿落闻言轻蔑地笑了一下。她冷冷开口,声音清冷如寒水,仿佛两人之间隔着的是千山万水。
此时有一股香气,像猫一样踮着脚尖儿爬到女子的身上,湿漉漉的,好像是裹上了一层雨布。
“复仇这条路我不能踏错一步,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发簪并没有刺进他的身体,她感觉自己的手腕使不上劲儿。
沈卿落此刻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看来是他洒了药粉,她的面前已经涣散,但仍在强撑着意识。
她咬牙切齿地睨着周璟朔,“这盘棋中,任何人都可以入局,但唯独我的亲人不行。”
“阿紫你去南冀吧,这些事情你不必忧心,沈宴恒会没事,眼下之举,我只能先将你安置好。”周璟朔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药粉已经起效果,女子渐渐已经昏晕过去。他怔怔地看着她,“我很庆幸在最后还能为你做点事。”
她身上的落散毒很快便会复发,第三味解药在南冀,落散复发的痛苦,周璟朔不想让她再经历一遍。他已经派人送信到南冀,在那里会有人来接应沈卿落。
女子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外边风雨如晦,周璟朔的思绪乱飞,像窗棂外的雨一样倾盆而下,雨声淅淅沥沥,他看着雨滴落下。
一边是爱人重视的兄长,一边是自己的父皇,踌躇不定,无法抉择。
虽说他的父皇与他同姓,也有血缘关系,是自己真真正正的家人,但在他的心中,沈卿落也与他成了亲,也已经成了他的家人。
在这个世上,沈卿落看重她的家人,更胜于看重他,周璟朔知道这点,同时也知道沈宴恒若是死了,沈卿落可能会疯。
因为她在某一天夜晚与他交谈时,她说自己中了落散毒,于是推测沈卿谙也会中奇毒。如今沈卿落的另一个亲人身中奇毒,命数不定,若沈宴恒再出事,她会在复完仇后,真的会毫不留恋地去赴死。
周璟朔不敢将沈宴恒与宣和帝交易之事告诉于沈卿落,她都可以愿意为了亲人去死,又怎么可能会让沈宴恒入此局呢?
宣和帝是他的父皇,是他的生父,但其实周璟朔对他有爱也有恨。
皇家风雨交加,并非单单表面看着那样。
如果周璟朔不表现出懒散,宣和帝就可能会痛下杀手。在自己父皇登上皇位之时,因为这个位置是被人推上来的,所以他谁也不信,还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处处提防。
周璟墨表现的是一个闲散王爷,对皇位构不成威胁,而且他娶的临王妃,是朝堂中的清流之臣的女儿,并没有拉拢权贵。
周朝述娶的是叶家庶女,且两人成亲多年未有子嗣。如今宣和帝老去,病入膏肓之际,太子妃才有孕之喜,一部分是因为叶汐颜身体的问题,另一部分也是碍于宣和帝的疑心。
周璟朔自己则被送入千里之外的东黎,做质子这一事,还是宣和帝当时是王爷时期,害怕先帝疑心他,便提出了这个议。
本来先帝没想将他召回大周,作为生父的宣和帝也没有这个念想,但当时发生长宁侯那一事,叛军反抗。于是宣和帝便生出了以周璟朔当做人质,来压制叛军这一想法。
宣和帝不纳别的妃子,那是因为皇宫里面任何一个妃子都对应一个世家势力,爱任何一个都会得罪其他的势力,所以干脆他便不纳妃。
最后便只留昭元皇后,他这个发妻一人算了,他这种情况,在史书上可能还会得个深情的名号。
这倒是应了之前月下闲聊时,周璟朔自己说过的话,“能坐在帝王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无情的,如果太过于有情的话,就会被各种势力牵制,只有帝王无情才能坐稳江山。
沈卿落有自己的苦楚,周璟朔也有他自己的悲苦,双方都互不知晓,也没有上帝视角,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劫难。
但周璟朔先动的心,他会努力站在沈卿落的立场上去想。
沈卿落则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命途多舛,她一直是秉持着爱人先爱己的原则。
同时沈卿落也曾明确说过,“永远这词,我始终不信。”
她心如明镜般知道宣和帝是沈宴恒杀的,但沈卿落仍不能让她的兄长去死,毕竟她如今在世的亲人只剩两个。
只因沈卿落见过卜吉一夕之间血流成河,四百一十二人全被屠杀,东黎百姓水深火热,语漪王后死在杨空尘剑下。
一切种种,道尽途殚,兽穷则啮,她的道路波折,唯剩的亲人她必须要护好。
不仅如此,她还要护住她所在乎的人,有了秋露这一死,沈卿落害怕卫质会受到牵连,再加上他只是一个暗卫,性命对于权位至高之人是不足以惜的。
她不相信有人会如此爱她,正如沈宴恒说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会为了他人的利益,从而放弃自己的利益。”
这个时期本应是燥热的夏季,但周璟朔却心中发寒。雨将流苏花吹散,花瓣飘落,他想急忙关上窗户,却又因为此而失了衣襟。
……
太子周朝述继位,由此开启宜康元年,他给自己起为宜康帝。
小方面是想叶汐颜身体康健,大方面是希望大周全人民康健,同时希冀天下呈康世之景。
太子妃叶汐颜成了敬贤皇后。生母昭元皇后成了昭元太后,不过现在病魔缠身,宫中又大乱,她怕也是坚持不了多久。
翌日,周璟朔安排了一辆马车,他也想与她同去,但要等这阵风波过去才行。
如今现在这个局势,送沈卿落出大周,这也是他冒着一定的风险的,不过周璟朔为她担负全责。
少年站在远处,他知道沈卿落可能不愿见他,便远远地望着她好了。
身着锦绫蓝衣,痴痴立于乌船头。
听一把花瓣“扑簌簌”地落,落进清凉的春风里,碎落开诗韵的眸子,周璟朔就这样伫立在某个暗处亭色的楼阁处。
“真不凑近去看呐?等会儿车马消失时,你可别哭嗷。”季时衡搭上男子的肩膀,探头看着远处的马车,啧啧了两声。
“她不爱吾之境下,吾的爱就是叨扰。”周璟朔苦笑了一下,嗟叹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不诚者,未有能动者也,古人虽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但如今看来,不动诚之者,今之有也。”
“曾经美好的一切皆为虚影,她对你的爱也是,你觉得值吗?”季时衡将雨后的绸缪收入瞳眸,望着不远处水坑里浮现的人影,人影的神情惆怅。
雨后的朦胧之意扫过疏影,周璟朔的目光落在屋檐上,转而落在石阶上,最后又落到远处的马车上,徘徊不定,似乎在隐藏着自己眼中的泪水。
他的眼睫颤抖,指尖也在微微发抖,“比起不值,我更心疼她。”
水的那面折射出光影,水中的倒影支离破碎,周璟朔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双手紧紧捏住他月光落水面似的蓝色衣袍。
现在细雨已停,他心中的雨却一直未停。
这绵绵而下的雨水,掩盖住了少年的思念声,他的眼波流转,眼睫颤抖,心脏如暴雨击春一般伤痛无奈。
……
暮霜站在马车前,眉眼带笑地蹦跳着,一脸兴奋问:“王妃,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南冀。”沈卿落向远处望了望,她看到了周璟朔的人影,不过也就只是一眼。
因着之前有人将秋露当作沈卿落的把柄,再者暮霜是周璟朔的人。沈卿落本不想让暮霜和自己一同前往南冀,但是抵不住暮霜的苦苦哀求,无奈松口同意。
周璟朔保证沈宴恒和卫质不会死,这是大周的皇宫,沈卿落无法,却也只能相信他。况且自己身上落散毒要复发,她的兄长会活,那她也不能死了。
所以去南冀去南冀吧,相信周璟朔一次。
“王妃,那是秦小姐和临王妃,她们不会是来阻拦我们的吧?”暮霜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几个人影,不禁发疑。
她有这个怀疑也正常,毕竟现在大周宫中的世家贵族都已知晓沈卿落是东黎的温琳公主,而牢中的沈宴恒则是她的兄长。
“不会的,她们不是来阻拦的,而是来送行告别的。”沈卿落自信坚定的说着,眸中泛着涟漪。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秦知沅和苏槿怡并没有疏远沈卿落,反而很理解她,对东黎亡国一事也表悲伤。
苏槿怡和羽冬抱着一大裹的东西过来,苏槿怡哭泣着,依依不舍:“卿落,去了南冀一定要好好的,时不时要写信回来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等哲瀚乡试结束,我和哲瀚要去我母亲的故乡,到时候更见不到了。”秦知沅说着说着,“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令一旁正在哭泣的苏槿怡哭笑不得。
“万幸得以相识,我们的友谊不会写诀别书,愿吾友命百岁,也望自己长安乐。”沈卿落上了马车,向众人挥手告别。
沈卿落擦了擦泪水,抬头与马车内的暮霜目光相交,她笑了笑,尽管这条路好漫长,但遇见她们,沈卿落不后悔。
春光不必趁早,冬霜不会迟到,相聚离开,都是刚刚好。
嗅着几分落花雨色,此地聚散又离合,悲欢皆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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