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的路程,马车行驶到了大周的青阳。
沈卿落掀开帘幔,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算下来这其中隔了三、四个月了,她浅浅微笑:“还是老样子。”
现在正值五月末六月初的时候。
“诶,这马车又是哪家的大户人家?真排场。”华婶嘴上磕着瓜子,对着一旁的妇人议叨着。
沈卿落下了马车,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抬眸凝望着对面的妇人,眼底波光流转,同时又好似在努力抑止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她的声音微微听出带着一丝的颤音,女子笑了笑:“华婶,我回来了。”
“哎哟!沈小姐啊!”华婶将手中的瓜子全都扔掉,激动地五步并成两步走,她抓住沈卿落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姐呐!这三个月不见小姐,瞧着都瘦了,华婶给你做顿好的。”
“哈!多谢华婶了,不过……”,沈卿落面露歉意,带着略略失望的神色道:“我过会儿就要走,时间紧迫,实在不能于此过多逗留,等有机会,定要尝尝华婶做的美食。”
“呀!这是准备回家去呢?”华婶一直记得沈卿落之所以去华京是为了找亲戚,也记得她不是大周人。
沈卿落略一迟疑,嘴角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是也不是,准备去看望妹妹。”
“好啊,姐妹情深是好事啊!”华婶双手拍掌,脸上的皱纹都笑的像朵花,她向沈卿落身后瞥了一眼,疑惑问:“秋露姑娘呢?咋没和小姐一块来呢?是留在华京了?”
站在沈卿落身后的暮霜闻言,面上焦急起来,她担忧的目光向沈卿落投去,嘴唇微张了张,但没有发出声。
“秋露对华京留恋,让她多待一会儿就是,不论如何,我还是会接她的。”沈卿落眼睫微颤,掩住了眼底的黯色,她语调温和,眼中的神情却很复杂,“我准备去青阳街里转转,等走时再与婶儿告别。”
华婶眼角弯弯的,冲她笑了笑,“好好,转转也好,坐了两、三天的马车了,也该下来走走了。”
“王妃,你……”,暮霜低语看着她。
“不用担心,我们去街里看看,现在不是在华京,可以不必称呼我为王妃。”沈卿落仰起小脸,面色平静,目光中却坚定的近乎执拗,她开口道:“我先是自己,再是御王妃。”
“是,公主。”
暮霜自然也知道她是东黎温琳公主的身份,沈卿落在前头走着,此时太阳升在半空中。她头上的钗环和发簪被照耀之下熠熠生辉,整个人好似被阳光偏爱,笼罩在光亮之中,让人不敢触碰和直视。
主仆两人说是在街里逛了一圈,倒不如说是沈卿落着实只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杨聿的杨府,另一个毋庸置疑便是刘谦的刘府。
两个府中的夫人各带了一个小孩,丈夫是青阳的恶霸,但突然相继离世,只留两个妇人料家的确比较困难。
沈卿落在东黎为民间施粥时,便见到过这种事例,她知道这种境况下女子的苦难和不易,便一一前往拜访,并在走时又留了一些钱财。
不过杨夫人和刘夫人也都是个心善的女子,杨聿和刘谦虽然在青阳无恶不作。
但她们却用真心与青阳人民交好,并没有仗着自己是巡检和县令夫人的身份,所以青阳百姓也是会相济于她们,同时二人也会尽自己所能,做一些手工活来挣钱。
接下来,沈卿落又去看了李老和李晚晴的墓,她去街里也是买一些供品来给他们的。
沈卿落和暮霜两人到了小山上,两个墓碑静静地立在那片翠绿的草丛之中。
昨夜青阳刚下过雨,今日依旧带着丝丝凉意,一缕缕清风拂过,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站在李老和李晚晴的墓前,沈卿落似乎是闻到了这种清香,脸上绽放出久违的微笑。一旁的暮霜一怔,她好像很少见到沈卿落这么自然又放松的笑容了。
时至今日,沈卿落又说出了那句熟悉的话语,“李老,晚晴姑娘,山水不相逢,人和人总要相逢。”她摆上新鲜的祭品,放上了精挑细选的鲜花,又倒了一杯酒,接着说:“生死没有界限,此酒敬二位也敬秋露。”
暮霜环绕着周围,墓旁有一棵向四面延伸着枝叶的紫桐树,这棵树是从山上自长的,无人养活。
紫桐花盛开,犹如沈卿落与李老和李晚晴之间的羁绊,生生不息,永恒流传。单凭告知她中落散毒这一事,沈卿落对李老就已是倍感虔诚。
直至离开,暮霸回首望去,那棵紫桐树在草丛中拽曳生姿,仿佛在向她们挥手告别。
……
华婶硬拉拽着沈卿落来品尝她的美食,态度虔诚,沈卿落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见饭桌上应有尽有,虽不比在皇宫中的山珍海味,但心中莫名觉得一丝温情。
“来!卿落尝尝,刚出锅的,小心烫。”华婶将沈卿落的碗里夹的全是菜食,堆积起来像个小山堆,满当当的全是。
“够了够了华婶,太多了。”沈卿落看着自己的“小山堆”,不免扶额发笑,同时她同样也夹菜回敬华婶。
“哪够了!卿落赶快吃,吃完了再盛下一碗,瞧瞧这细胳膊细腿的,都没什么肉。”华婶继续我行我素,同时也不忘一旁正在看着沈卿落对“小山堆”犯难,从而盯着她傻笑地暮霜,“暮霜也多吃点,别乐呵了,你也要干上三大碗白米饭才行。”
“不不不,我就不用了吧,我不比小姐瘦。”暮霜躲过华婶夹向她碗里的菜食,紧紧捂住自己的碗。
暮霜之前在御王府干活杂时,御王并不会苛待下人,府中的小厨房下人是可以随便用,随便进的,想做什么都行,为此御王还命人多建了几个小厨房。
华婶侃侃道来:“啧,多吃又没坏处,有些可是我在小雪山上挖了好久的药草。之前听李老说过,小雪山上有些药草的医效很好,我便挖了好多,幸亏我找到了几株。今日正好碰到小姐回来,真是大喜。”
闻言,沈卿落手中的筷子一顿,她看向自己碗中的吃食,微微皱眉道:“这寻东西本就不易,更何况是有医效的药草,华婶你不自己留一些吗?”
“哎呀,这有什么的!不就是几株破草嘛,小雪山上多的是,这东西在青阳一点也不稀奇。”华婶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
沈卿落心中被触动,自己没什么能帮华婶的,只能给华婶一些钱财。在知晓华婶喜欢绣品,所以她在来青阳之前,也多带了一些,正好这次可以一齐赠送予华婶。
饭吃完后,已然到了傍晚,天边夕阳正红,风声正好。
沈卿落独自一人来到小雪山的山脚下,静静观赏着美景,思绪万千。
在这寂静之中,沈卿落身上的疼痛如滔天浪涌,皮肤的每一寸都被疼意所占据,全身的骨头都在疯狂地碎裂。她感觉有数百根针在对她行刺,沈卿落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但仍无法止住疼痛。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真是太熟悉了,疼痛之感,只会是落散毒的再次复发,许是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体内的毒意。
沈卿落仔细回想她今日的行迹,猛然忆起华婶在小雪山上寻的几株药草,可能就是某株的其中掺杂了禾果。
记得在幽兰轩那时,正在找寻寒心芙梅,秦知沅当时将医书上的字念了出来,“……若与禾果相服,则落散复发时间将提前,煎熬花朵服下即可起作效。”
但是现在沈卿落去哪寻解药?
华婶自己也不知晓这药草中混杂着禾果,她只是一介妇人,并不能看出什么深理,华婶只是单纯想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沈卿落罢了。
此时此刻,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沈卿落扶着一棵树,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树上。
正当沈卿落想放松一下时,她似是察觉到氛围中的一丝不对劲,神情立刻警惕起来。
少年的一双手小心翼翼地稳住她的身躯,沈卿落紧绷着,在抬眸看到那人的面庞后,这才受不住疼痛而安心地阖上眼。
看着这个如丁香一样,结着怨愁的姑娘,裴星瑨的心隐隐作痛。
当裴星瑨伸手扶她时,沈卿落的手还攀附在她发鬂的簪钗上,如果是她不信任之人,她便可以用发簪刺他,不过刚才沈卿落并没有,裴星瑨心中还是有一丝的庆幸。
看到她手攀发簪的动作,裴星瑨不敢写她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警觉?竟然会让她在那么疼痛中还不忘防御。
……
时至夜半,裴星瑨之所以来大周,也是因为周璟朔给他的信,信中也同时交代了沈卿落的落散毒。
所以他在来大周时,便备了抑痛丹,这只能暂时抑制她体内的疼痛,若要从根上解决,还是得找落散毒的解药。
床榻上的女子慢慢苏醒,沈卿落眸子微微一抬,两人的视线相交,裴星瑨的心此刻好如正在击打的擂鼓,看着她发愣的目光,他看的不免有些失神。
但是,沈卿落的眼中没有情爱,于裴星瑨来说,对视即败局。
“多谢裴公子。”沈卿落看着他,想起自己落散毒的复发,声音有些沙哑,怔怔开口道:“你,你怎么来大周了?”
她疑惑也是正常的,毕竟裴星瑨身为南冀的太子,百忙之中抽出来大周,这点已实属不易。
“大周与南冀的过道总有蛮族人侵袭,周璟朔写信给我,我不放心便来亲自接你。”裴星瑨收回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之前在华京那日两人分别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裴星瑨明明可以派侍卫来接沈卿落的,但他并没有。
“嗯。”沈卿落闷声应答一句,她觉得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也只能这样干沉默。
“沈宴恒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死的。”裴星瑨眼底波光流转,可其中的情绪却令人不可捉摸,他眉眼微动,“眼下关键之举是解你身上的毒,这疼痛你应该经历了不止一次。”
“疼痛会被铭记于心,但也会无介于怀,深仇大恨不能报,在意的人不能保,一切皆是镜花水月。”沈卿落的声音清冷轻柔,心里却不由的想到了南冀的那位女子。
这落散毒的疼痛如此剧烈,自己的妹妹说不定也中了奇毒,毒发作时,沈卿谙又怎么挺的过来呢?
思及此,沈卿落不禁暗暗悲伤。
但其实悲酥毒并不会复发,只是目前沈卿落身上的落散毒复发,加上她爱妹情深,两人双姝并蒂,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沈卿谙。
“嘉柔公主很思念你,我也是。”裴星瑨说出“我也是”时,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有点不敢说出但想说出的矛盾之情。
“我想出去赏赏月。”沈卿落嘴角扯了扯。
沈卿落和他,两人心里都清楚,毕竟裴星瑨对她,又何止只是思呢?
皓月当空,美得像太虚幻境中的明珠,倒和在华京灯会那日很相似,若是没有记错,灯会那日也是沈卿落体内落散毒复发之时。
两人各怀心事,脚步走得异常慢,沈卿落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抬头看看明月,裴星瑨的视线中除了月亮便只有她。
“没有享受公主的待遇,却要承担公主的责任。”裴星瑨仰月观星,发丝在风中凌乱,月辉仿若落在少年的身上,为他披上一层梦幻。恍然间,他寻得了曾经那个活泼快乐的浅紫色人影。
他追溯往昔,却也只能忆往昔。
裴星瑨一遍遍回忆往日,心流了满泪,眼眶也泛起了酸,步步看她,步步眼泪生花,这泪在此刻朦胧了月色。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什么待遇和责任的,现在都不重要了,过好眼下就已实属不易,也不必再提扯那些旧事和昔日。”沈卿落轻笑一声,那灵眸看向皓月时很深邃,但却带着份忧愁。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卜吉那段美好与噩梦同在,裴星瑨认为枯树终会有春日,她现在的苦难也终会消散,只是故人难回那年秋。
话说相遇就应该好好珍惜,但喜欢上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真的很难受。
名不正言不顺,其实到头来才发现,故事并不长,也不难概括,简单四字就是爱而不得。
道旁的池水中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应了那句,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可是月亮自身本就清辉耀人,它并不需要水中月的衬托,他学会了告别,却低估了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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